第五十八章 引诱
“郎君,你累了罢,下来休息一阵,喝点水……” “郎君,这是刚烧开的水,有些烫,奴家给你吹吹……” “郎君,你小心则个,莫要摔下来了,这可不是好耍,奴家替你扶着梯子些……” “郎君,你看这天黑了好些,今晚恐有大雨要下,今晚不如留宿在奴家这,奴家这有干净的铺盖,不妨事……” “郎君,你怎么不说话了,可是累了?不如下来再休息会儿,明天再修补也无碍……” “郎君……” “郎君……” “……” 沈彝将屋顶最后一处缺口修补完,便下了梯子,刚及地,脑子登时有些晕眩,险些站不稳,倒不是累的,只是那山鬼姑娘的‘娇声嫩语’就像咒语般一直在他的脑海回荡着,久久不肯离去……让他整颗心脏一直处于惴惴不安,极其紧张的状态。 沈彝拂去衣服沾上的灰尘,看了下天色,见还不算太晚,不由松了口气,正准备进屋告知山鬼一声,而后离去,却闻到一股饭菜香,心中顿生不妙。 果然,山鬼手执两副碗筷,笑吟吟地迎了出来,脸上浮起谄媚之色,道: “忙了半天,饿了罢?奴家准备了晚饭,郎君吃些罢?” “多些山鬼姑娘的美意,我还是回去吃吧。” 山鬼一听,脸上即刻变了色,板着脸道: “郎君,莫非是嫌弃奴家这山野粗食?” 沈彝连忙答:“非也,只是天晚了些。” 山鬼一听,又变作另一副神色,哀哀凄妻,无比可怜,垂下了头,低声道: “罢了,奴家知道这是郎君的借口,郎君是嫌弃奴家貌丑,不愿与奴家面对面用膳吧……” 话语很牵强,然她话已说到这份上,也由不得他拒绝了,加上她刻意作出柔怜之态,令他颇有些心软,便答应了下来。待到吃饭之时,他才为自己的心软后悔不迭。 “郎君,你怎么不动筷啊?快吃啊。” 他望着堆得跟小山似的碗,心中一阵长叹…… 见他闷不吭声,那英俊刚逸的面容略有些僵硬,似乎不是很高兴的模样。 “郎君莫不是要奴家喂你吃?”说着动起筷子,一副跃跃欲试之态。 沈彝一咯噔,连忙拿起筷子,“不用,我自己来!” 说罢便吃了起来,一改儒雅之态,大有狼吞虎咽之势。 山鬼这才满意地夹起一根青菜,塞进自己的嘴里,才嚼一口,脸瞬间僵白,胡乱嚼了几口,吞了下去,放下碗筷,面红耳赤道: “郎君,要不别吃了……” “……” 晚饭毕。 “多谢山鬼姑娘的热情招待,我回去了。”沈彝从椅子上起身,作揖道。 山鬼睇了他眼,眸中浮起嗔色,“你我还需这般客气了,换个称呼吧。” 沈彝无奈,又不好拒绝,只好顺着她的心意道:“那我以后便唤你阿鬼吧。” 山鬼这才回嗔作喜,绞着衣袖,故作羞答答地,慢悠悠地回道:“那奴家以后唤你沈郎吧……” “……” 这何其亲密的称呼,沈彝心头又是一叹,只觉得多说无益。 “我该走了。” 话刚说完,这天便好似帮人留客似的,一道闪电将天边劈成了两半,随即雷声滚滚而来,紧接着是瓢泼大雨如约而至,天色瞬间被一道黑幕遮住了,整个屋子乌漆墨黑起来。 一人欢喜,一人忧愁。 喜的是山鬼,终于如愿以偿的留住了沈彝,忧愁的是沈彝,不知道这山鬼姑娘又要对他作出一些甚么出格的事来…… 将油灯点亮,屋内瞬间注入了丝光亮,雨声不住地敲打着,闹哄哄的,杂乱无章,一如沈彝此刻的心情。 “这雨下得真不是时候。”山鬼故作愁状,“都怪奴家住的偏僻,路过于难走了些,这又下起了大雨,郎君,不如今夜权在这住一宿吧。” 沈彝自知男女深夜共处一室于礼教上始终过不去,上次也是无奈,他深陷险难,她救了他,然那时他处于昏迷状态,是什么都不知的,如今他却是清醒的,孤男寡女,始终暧昧了些。 哎……莫不如娶了她? 只是,他对她的身份始终怀有猜忌,这种猜忌在他来到她所居住的地方更甚,且不说她住所偏僻,行止怪诞荒谬,光是他这一路走来,这方圆几里都乃荒郊野岭,哪见一户人家…… 而她又是在那般的环境之下救了他,还有听她差遣的黄斑老虎,记得上次听她说过,那老虎乃是家养的,然此刻却不见它的影儿。 这种种不由令他疑窦丛生,他虽然饱读诗书,向来不信那妖魔鬼怪之论,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些事又岂能全持否定之论? 念及此,不由将那求娶的心冷了下来,且住了今夜再说吧,心中一时烦闷不已。 幸好她住的屋子里有两间卧房,才免了诸多的尴尬与麻烦。 因为心中顾虑太多,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沈彝躺在被窝里,始终无法闭上双眼安心睡眠,隔壁静悄悄的,无一丝声息,估摸她已然睡着了。 他松了口气,听着外面夜雨戚戚,绵绵不绝,又不禁叹了口气,曾经快乐的,不堪的往事像找到了一缺处,纷至沓来,令他挡也挡不住,正当他陷入一种难以自拔的困境之时,只见一抹亮光照射了进来,将他眼前所有的影像全都打破了,有如梦幻泡影,瞬间不复存在。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沈彝心跳了跳,闭上了双眼,佯装熟睡。 过了片刻,耳不闻丝毫动静了,他方放下心来,正准备睡了,却忽然感觉床边坐了一人,他登时屏住了呼吸。 一双手探进他的被窝,摸寻了片刻,而后便收了回去,原本以为就此就罢了,未料她竟一掀被子,整个人跟着进了来。 他终于忍不可忍,捉住了她的手臂,阻止她的靠近。 她一声惊呼,随即笑吟吟道:“郎君,夜深了,怎么还不睡?” 她还一副无辜随意的样子?! “你可知你在做甚么?”他压着嗓质问。 “知道啊,难道郎君不知?”她低低发笑,说罢,伸出那只不安分的纤手缓缓抚向他的胸膛,黑暗中一双深色的眸隐隐有潋滟的波光,闪烁着夺人的媚意。 撩人的夜色向来爱做媒介,古往今来,多少人守礼端正之士都逃不出它的玩弄与撩拨,最终将所有的秉持全付诸于了流水。 这世上,没有几个人是柳下惠的,沈彝也不例外…… *** 次日东方将曙,沈彝不待天明,便匆匆整衣,要告辞而去。 她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披起外衣,笑道: “沈郎,天色尚早,何必如此着急着要离去,不如用了早饭再去吧?” 沈彝也不看她,心内烦闷,总觉得昨晚之事并非自己所愿,却不知为何却拒绝不了她的诱惑,他并非初尝情爱,禁不住女人挑逗的毛头小子,怎会做出这等不顾廉耻之事来。 沈彝越想越觉得羞于见人,忍不住皱眉道:“不必了,山鬼姑……不,阿鬼,我做过的事定会负责,不过你先容我想想……”说罢惶惶离去。 山鬼望着他略显狼狈的背影,不由嗬嗬笑出声来,“任你是阿难菩萨,也断然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沈彝一路心事重重,回到自家院门口,见一仆人打扮的男子不断往自家内张望,忙整衣整冠。 那男子回头一眼,看见沈彝,脸上一喜,忙上前深深鞠了一躬。 “沈先生,可把您盼回来了,我家员外有请。” 沈彝一听,便知是施员外家的仆人,谦虚道:“久等了。” 沈彝跟着仆人来到了施府,只见门庭华丽,一对石狮威风凛凛,约有七尺来高。 一进里面则见飞檐斗拱,碧瓦朱甍。流金溢彩,雕龙画凤。端的是美轮美奂,富贵之家的气派。 沈彝目不斜视,随着那仆人约走了不久,穿过一条甬道,转进一月洞门,又走了不久,忽听一阵笑声从不远处的粉墙传来。 沈彝本不愿做理会,却忽然听到‘咿呀’恰是粉墙里那座高楼,开了扇窗榻,紧接着一阵清脆的女声。 “小姐,你快过来看呀。” 沈彝不由看了过去,只见薄帘掩映中,窥见一袅娜的身姿,雾鬓云鬟隐约可见。 “梅香,也不知羞,快将窗关上。” 一阵带着嗔意的莺声经风送来,光是声音便觉得那是一个绝美动人的女郎。 “小姐,不是你要看的么?”那婢女小声嘀咕道。 “少扯嘴皮子……”声音压低,似是害羞。 知是大家之女,沈彝禀着非礼勿视的礼节,不再多加注视。 沈彝两人往前继续走了半会儿,经过一些亭台月榭,接着一座石桥,紧接着又穿过一扇门,进去走没几步,便来到了府中的花厅,花厅垂着湘妃帘,满壁都挂着古画轴,也有当代文人的墨笔,几上设着博山炉,香烟袅袅。倒是挺精雅的一处地方,沈彝暗叹。 此时,施员外已在花厅内等候多时,一见到沈彝,连忙起身迎出,热情招待道:“沈先生有礼,鄙人久慕沈先生之名,今日始得相见。” 沈彝连忙作揖道:“员外多礼了,沈某一介白衣,却承蒙员外看重,已是十分荣幸。” 两人互相道了渴慕之情,又说了些寒暄之话,施员外便邀沈彝入了客座,命人奉茶,而后悄然观察沈彝举止。 之前施员外对沈彝的才名不过有所听闻,只是却不得一见,也未知传言是否实属,今日一见,见果然是一位落落大方的青年才俊,不由地有了几分欢喜,及至说话,见他谈吐从容,不亢不卑,不禁喜上又添了一分喜。 话说回来,施员外聘请西席,看重的应该是先生的才学,为何却对沈彝的外表与性情又是如此看重?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聘请西席不过是其次,更深的一层却是为自己的女儿择婿。 只不过光有品行还不行,才学自然也是十分重要。 于是言谈之间,施员外便故意将一些学问来考他。沈彝皆从容不迫,一一对答,大有名士之风范。 施员外心中欢喜十分,越加器重他起来,待茶过半后,又请他离了桌,准备要试一下他的诗才,书案旁早已事先摆好可笔墨纸砚,有侍童上前将墨磨好。 沈彝内心也未曾多想,只觉既是延师,自然多多方面考量一下方可决策,因此,对施员外的做法他倒颇为赞同,便也不推辞,接过侍童递来的笔,略微沉思,便在纸上笔走龙蛇起来。 待诗成一篇,施员外拿起一看,只觉得落笔潇洒,飞龙舞凤,再吟哦所题之诗,心中不由大赞,觉得此人将来毕竟是断能属龙凤之辈。 “沈先生大才,大才啊!”说罢,连忙吩咐管家将关书并贽礼取来,亲自捧到沈彝面前:“小儿性情顽劣,敢请沈先生多多指导教诲。”却句句不谈婚姻之事,按照他的想法,虽说沈彝如今潦倒了,然他也看得出这后生是个有志气的人,而他,虽然家大业大,然始终无甚权势,只怕他会看不上这门亲事。所以此事还需从容图之。 沈彝恭谨道:“承员外怜才,沈某自当全力以赴教导令公子,只是,沈某还有一事需要事先告知员外……” “沈先生何妨直说。”施员外笑道。 沈彝便将自己准备考取功名一事与施员外详细说明,虽说他已然知道,但礼节上,还有当面告知一声较为合适。 施员外听了却无丝毫不满,反而十分欢喜,还说了很多鼓励他之话,并要他以功课为重,这倒有些让沈彝纳罕了,虽然他与施员外之前并无甚么交集,却对他的名声略有耳闻,传闻中他并非那等大方之人,而且他是个商人,凡事以利为先,怎会这般重视自己?难道仅仅是因为他的才华? 聪明如他,却也不知自己竟在冥冥中成为了她人的雀屏之选。 待与施员外告辞后,由原来的仆人领着他原路返回,经过那粉墙之时,只见窗户“咿呀”又开了一半。 这会儿却是那绝美的女郎,她掀开薄帘,一双秋波频频向沈彝睇来,却又遮遮掩掩的,欲笑又含着羞怯。 沈彝一抬眸,恰对上那动人的秋波,唐突中,只好微微一笑。 那女子见沈彝朝她微笑,立即含羞放下了帘,缩了进去。 沈彝愣了愣,随后笑着摇了摇头,略有所思地继续走了。 待他过后,那女子又探出了身子,眼睛目送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后方不舍地放下来了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