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大弦嘈嘈与小弦切切
一日，苏护正在城中督造自己府宅，忽见一个僧人在门前飘然而过，虽然只见一个侧脸，但那刻骨的相貌是他无论如何也忘不掉了。 苏护放下手中图纸，急忙朝着那个穿着破旧袈裟的僧人追了上去。 “霍尚！”虽然还没有追上，可是苏护看那背影亲切，忍不住激动的喊了出来。 那僧人忽然止步，回头看了一眼，本来眉间突现的喜悦之色随之一掠而过。 僧人转过身来，静待苏护来到跟前，双手合十行礼道：“小僧法号法明，苏护，好久未见了。” 苏护还了一个礼说：“我不管你是法明，是霍尚，还是司直大人，既然见面，我就不会轻易放你走的。” 法明笑道：“有话尽管讲，我有重要的事务在身，不能耽搁。” 苏护看见法明头上伤疤还在，忽然一阵心痛，他忍不住又想起霍尚在当日火燎头发度化出家的情景，“你的伤还没有好？” “不过是一副皮囊，我不在意，你又何必在意” “你真的打算半世为僧了？” “命运皆有定数，你我都强求不得。禅师当日是对的，我若不走，必死无疑。” “可是……” 法明摆手拦住苏护道：“我今日还有事在身，恕我无法奉陪。改日若有闲暇，我当登门拜访。希望化缘的时候，你的仆人不要将我拒之门外。” “你到底要去做什么？” “游说平城僧人，让他们趁早离开这里。” “昔日里，佛教兴盛，今日里，道教兴盛。此起彼伏，应当算是轮回。我看着城中百姓虽然对因为国家的诏令而对佛教多有忌讳，可是私底下里信仰之人还是很多。毕竟，你们的神陪了他们那么久，如果他们真的相信，就不会那么轻易的放弃。你今日若是将城中僧人全都带走，那么谁来为他们传授授业解惑呢？” “先生错矣，非是此起彼伏，而是我佛将有灭门之祸。不过，这些皆是前尘业障，我来只是为了拯救。” 苏护听了笑道：“灭门之祸，霍司直是不是言过其实了？” “暴风雨很快就来了，所以，我的时间不多，不能再做耽搁。” “无论如何，话不说完，我是不会让你走的。”苏护拉起法明的袖袍说：“先去寒舍一聚，再大的祸事也要先放放。” “你……”法明有些焦急的拉扯了几下自己的衣袖，可是他并没有拉动。 “最后再说一遍，话不说完，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你到底要说什么？就在这里说。” 苏护看着法明深沉的说：“我想找你喝酒。” 法明看着眼前的苏护，忽然之间，泪光闪烁，但他还是忍住了。法明抬起头看着青天说：“师父，一切还来得及，您就原谅我这一次。” 苏护见法明动心，兴奋的拉起他去府宅中取了朱龙，然后直奔城西。 燕春楼酒楼的二楼，一张方桌，三盏清茶。苏护和法明相视而坐，角念坐在一旁，而乌梅儿则围着三个人不住的跑来跑。 法明说：“角念是个好姑娘，苏护是个好先生，郎才女貌，算是天作之合。” 角念听了，笑道：“谢司直大人美言，若不嫌弃，我愿意为你们献一曲琵琶助兴。” “想不到曾经的沽酒女还有这些本领？小僧愿听。” 苏护这时说：“夫人平日擅弹琵琶，其有《胡笳十八拍》最为拿手。” 说话之间，角念已从墙上摘下琵琶。转轴，拨弦，虽然只是不成曲调的三两声，确已让人动心。调音过后，角念低眉信手，续续弹弹，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苏护、法明和周围的宾客听了，无不屏息而坐，眉宇微拧，动情处，似乎还有几声叹息和几声哭泣。 曲罢，角念收起琵琶，法明则望着窗外怅然若失。 苏护曾问法明：“戒酒吗？” 法明说：“戒杀不戒酒。” “荤呢？” “戒欲不戒荤。” 法明说的很淡然，这让苏护觉得霍尚这个和尚做得很不一般。 角念很快又将酒热来，坐在一旁为二人把盏。 当一大盘色相俱佳的鲤鱼烩被端上来时，法明提着筷子呆了片刻，才又缓缓的夹起一小块鱼rou，慢慢的放入嘴中。 那一刻，苏护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极大的满足。“你有多久没吃鱼rou了？” “不记得了，不过我想你应该还记得，那一次，你也在。” 法明说的漫不经心，可是苏护听在心中却如刀扎一般的痛。他站了起来，抓住法明的肩膀，声泪俱下的问道：“你过得都是些什么样的日子？！” 法明拉开苏护的手，又将他按到座位上，自己也重新坐回去，依然漫不经心似的说：“我过的很好。” “一定不是那样的。”苏护悲情满怀，却又觉得无可奈何。 “俗人有俗人的生活，僧人又僧人的生活。这是两个世界，你不能要求太多。” “凭我的直觉，你并不甘心做个和尚，那里也不应该是你的归宿。” “你想我去哪里呢？一年之前或许还有选择，但现在，已经没有了。秦亡了，我生无可恋。” “夏也亡了，你不应该高兴吗？” “既入沙门，便不谈喜怒哀乐。我听说了你的功绩，开始我并不相信。我心中的那个苏护，是个永远都不会过问政事的苏护。但是，后来，我信了。因为人总是会变的，我也会变。世间多有玄妙，谁也不知道自己会朝着哪个方向发展。” 苏护看着法明说：“我还是感觉到了你的痛苦，虽是微微，确是痛彻心扉。在我们两个人的世界里，你不用把自己藏的那么深。你若诚信修佛，应当释然。” 法明听了，立刻神色黯然的说：“我注定不会成佛。” 说罢，一杯酒，满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