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陌耶溪边采莲女
沉沦的夕阳,缓缓地隐没在荡漾着青葱翠色的群岚,抛却身后那片明亮如血的灿烂,摇鲁归航的鱼船里渐起阵阵清朗的暮歌,悠悠然在渺远的空间里呼唤着灵性的回声。泊船击桩的闷响,惊起一只栖息的青鸟,擦着新生的荷尖,扑鲁鲁飞远了。 夜近陌耶溪,微风醉人,一艘雅致精美的画舫缓行溪中。 舫上灯火通明,倒影溪中甚是瑰丽奇伟,但不闻舫上有洞箫歌舞之声传来,也不见艄公舵手,只见三名男子的身影在舫中圆桌围坐,频频举杯换盏,任溪流带着画舫前行。 “此次栩礼兄妙计围剿积患已久的匪巢,立了大功一件,您的功劳簿上又多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啊。” “像栩礼兄这样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当今朝廷之中也越发少见,难怪丞相大人器重尤甚,定要将独生爱女许配与您。” “二位少要取笑,栩礼我的心思你们还不清楚吗?你们不涉朝堂,流连山水,真让我羡慕。今夜我称病辞掉丞相大人预设的庆功宴,避开众人耳目,跑到这远溪之上来与二位饮酒谈心,就是不想轻易应了这门强权做媒的婚姻。”一名白衣男子边说边饮尽白瓷杯中的酒,又自顾自的斟满,再饮一杯。 “可是我听说丞相小姐出身尊贵虽难免刁蛮骄纵,可未必不能与你真心相爱,栩礼兄大可不必如此排斥。” “对啊,何况当下丞相党和将军党交恶,征西大将军虽新任,但党羽翼渐丰,卢丞相急需拉拢您这样的青年才俊,之前栩礼兄因剿匪军粮草一事与将军有隙,不得不寻求卢丞相这棵大树庇佑,从政治意义上这场婚姻应为天作之合。” “婚姻大事岂能成为筹码和交易,可惜我十年寒窗,闻鸡起舞,却还是要过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生活。”白衣男子又饮一杯,微露醉意。他拿起一个酒壶起身走出舫舱,凭栏远眺,两岸群山层层叠叠,夜幕下的轮廓甚不清晰,像极了他落寞的心情,他不禁高声吟诵: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吟罢,举起酒壶一饮而尽。 夜色渐深,三人推心置腹,交谈笃深,醉意渐浓,困意袭来便相依沉沉睡去,不觉画舫已渐入溪谷深处。 天有不测,倏忽变幻,风起云涌,乌云遮月,大雨倾盆而至,溪流疯狂地上涨,激烈地拍打着舫板,像一头饥饿猛兽在暗夜中露出狰狞的面目。失控的画舫像极了待宰的羔羊,在暗夜激流中冲撞飘零,不巧撞上礁石,岌岌可危。 熟睡中的三人被剧烈的颠簸摇醒,顿时醉意全无,奋力抢救,怎奈流水湍急,一个大浪打来,画舫咔嚓一声裂开,轻巧的像一张纸被一双无形之手撕开,三人甚至来不及呼救就被卷入暴雨激流之中。 风雨肆虐了一夜,雨过天晴,已是早晨。 水栩礼在晨曦的照耀下醒来,发现自己半身浮在一块木板上,那两位同伴早已不知被激流冲向何处。 但见眼前是一片雨后荷塘,碧绿宽大的荷叶迎风招展,上面还滚动着剔透的水珠,纤细的枝干多被风雨打折歪斜地垂着,也有不惧风雨昂首挺立,粉嫩的荷花栉风沐雨后却越发水灵,或娇羞含苞或优雅绽放,一派劫后余生的勃勃景象。 水栩礼无暇观赏荷塘美景,昨夜暴雨和激流把三人冲散,亏了抓住残破的舫板,才随水流漂荡至此,此刻,他下身浸没水中,早已精疲力竭。 忽然,一阵清亮婉转的歌声和着悦耳清脆的船铃声透过荷叶的碧波传来: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水栩礼强行打起精神,循声寻去,茂密葱葱的荷叶丛中,轻轻巧巧地驶来一艘小船,划船的是位女子,面容太远看不真切。 只见她梅粉色绣褂,青碧色罗裙,腰间一条随风轻舞的蕊黄色丝带,腰身婀娜多姿,持桨荡舟的动作轻盈灵动似仙女一般。 “天不亡我!天不亡我!”水栩礼不禁一阵心喜,本想拼劲全力向小船游去,却忽觉右肩一阵刺痛,顿时又昏厥过去。 水栩礼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绣床上,红粉色的纱帐,绣着鸳鸯戏水纹样的被褥,柔软舒适的枕头上还弥漫着淡淡女子的发香。 水栩礼浑身酸痛,右肩似乎是经受过强烈撞击,动弹不得,“啊”他经不住低吼一声。 “公子,您醒啦?”一个女子清悦的声音悠悠飘来。 恍如隔世,水栩礼的眼前出现了一位绝美女子,肌肤胜雪,皓齿明眸,笑靥如花,刘海齐眉,风一拂过,隐约可见眉间似有一颗朱砂红痣,形若盛开的荷花,天成如此,美的不可方物。 身材窈窕,而且比起深宅之中弱柳扶风的女子,又多几分健康之美。再细看衣着,正是那日模糊之中看到的“荷塘仙女”。 “你?!昨日荷塘里的那位姑娘?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水栩礼看到救命恩人,起身欲行礼。
只觉浑身无力,右肩的伤痛让他难以支撑,身体几乎向后倾倒。多年征战沙场的经验使他意识到,这是右肩部在船翻后受到撞击脱臼了,不过已是经过治疗,正处于愈合期,所以使不上劲儿。 就在这时,一股沁人清香飘来,似是带着朝露的荷花的香气,水栩礼的身体就觉得被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扶住。蓦地,水栩礼的眼睛遇到一双绝美的眸子,猝不及防地被电了一下,水栩礼顿时觉得心被一股莫名的热浪倏忽间融化了。 而此刻,一抹绯红也悄悄掠过眼前这位姑娘的脸颊。姑娘很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她小心地扶着水栩礼斜倚在床上,轻声说,“公子小心,您肩头有伤。刚才胡大夫来看过了,说只是脱臼和轻微擦伤,伤口已处理过,您身体硬朗再吃几副药,静养几日便无大碍。” 说罢,转身去桌上拿起一碗药“药熬好了,这药味苦,我加了几粒冰糖,这冰糖可是胡大夫自己炼制的,一般人是吃不到的哦,趁热喝了吧。”姑娘声音脆如铜铃,轻盈浅笑,很是温婉迷人。 水栩礼一时间觉得如梦似幻,他接过药碗,深情的看一眼姑娘,再三谢过。仰起头,一饮而尽,果真冰糖甜味一中和便不觉药的苦涩。 水栩礼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人这样细致入微的关心他,精细到怕他吃药苦,给他加上冰糖,顿时一股暖流一下子溢满他的心田。 那姑娘一直微笑着看他喝完,“这段时间正是雨季,昨夜风急雨骤,公子想必是在老虎口处遇险,那里九曲回肠,滩险浪急,少有船只经过,以后可要多加小心。” 边说着,边利落地接过药碗,顺手理一理床边翘起的被脚,一切都显得娴熟而自然。“公子,床脚有换洗的衣物,您好生休息吧,有什么事情可随时唤我。”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姑娘请留步,在下冒昧,请教姑娘芳名。” 姑娘未料想他突然这样问起,一抹绯红晕上脸颊,愈发显得娇羞可人。 水栩礼忙解释:“栩礼唐突,素昧平生,受姑娘救命之恩,想知道恩人的姓名,好来日有机会报答。” “公子不必言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女子夫家姓沈,闺名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