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楚茂源所在的企业审计科没有正科长，只有一男一女两个副科长：男的姓孙，女的姓张，都已经是四十几岁的中年人。孙副科长原来是平安地区起重运输设备厂的采购员，电大毕业不久后调到了审计局。虽然他在电大学的是工业会计，但实际上并没有从事会计工作的经历。张副科长则不同，她是老牌中专生，地直商业系统的资深财会人员，在调入审计局之前已就任地区商业局某科副科长，特别的精明干练，周围同事常常称其为女强人。说起来张副科长和楚茂源算校友，因为他们都毕业于同一所学校。虽然年龄差距大，中间隔了许多届，但他们大体而言也算师出同门。这个特殊的渊源本可以拓展出许多的话题，增加相互之间的了解，进一步拉近彼此的关系，却不知为何张副科长只是轻描淡写地点了那么一句，随即摆出一副无意深谈的样子，让甫被吊起胃口的楚茂源好不失望。

    与张副科长的冷漠相反，孙副科长对新来的楚茂源非常热情，出勤公干总喜欢点名带他，人手紧张时也有过他们两人搭配组成一个审计小组外出开展就地审计工作的情形。他们之间既是上下级关系，又是工作中的搭档，还有点儿师傅带徒弟的意思在里头。楚茂源虽然是会计方面的行家里手，但由于审计的角度和视野不同，再加上其工作职能和程序上的特殊性，自然有很多需要学习和适应的地方，业务上还得仰仗前辈的提携。

    接触多了之后，楚茂源对孙副科长自然而然地有了更多的亲近感，两人在工作中也愈来愈显得更加的默契。楚茂源虽然同时也在张副科长的领导下工作，但两位上司对他截然不同的态度让他在情感上无可避免地会表现出一定的倾向性。他当然不会抵触张副科长，但如果有可能，他更愿意选择与孙副科长合作。

    再后来，楚茂源就顺理成章地被孙副科长请到他家里喝酒。

    喝酒之后的孙副科长非常健谈。正是从孙副科长的口中，楚茂源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对李沛然局长似乎有些不满。这让楚茂源心里暗暗吃惊，因为平日里的孙副科长在李局长面前不仅表现得毕恭毕敬，、谦卑恭顺，甚至还让人觉得他多少有些懦弱，然而酒桌上的孙副科长似乎变成另外一个人——变得勇敢了，变得有气势了，像个指点江山的英雄。

    孙副科长频频举杯，喝一口酒说一串话，基本上很少夹菜。楚茂源可不行，他习惯吃菜压酒劲。可往往当他还在咀嚼时，孙副科长的酒杯又举了起来。

    “咱们局还有一位吴局长你不知道吧？”

    楚茂源赶紧摇头。地区审计局除了李沛然局长，他不知道还有别的局长——应该是副局长罢。他到审计局一段时间了，既没见过，也没人向他提起过。

    “吴局长是咱们局的副局长，”孙副科长这回加了定语，“被搞到三查办当主任去了。”

    楚茂源虽然不知道吴副局长是谁，但他知道三查办是一个临时机构，负责组织每年一度的财政税收大检查。正因为是临时机构，所以没有编制，也没有经费，人员也都是从各单位临时抽调充任，检查工作一结束就散伙。而那时候的所谓财税大检查，基本上也就是走走形式，做做表面文章，敷衍敷衍上级机关，没有多少实质性的意义。

    这样一说就明白了——三查办主任其实就是个没有实权的虚职。一个本应拥有实权的人被委以虚职，相当于在官场上被放逐。

    “吴局长被搞得声名狼藉，在局里根本呆不下去。按理局级领导是一正二副的配置，可到目前为止没有其他单位的领导愿意调到审计局来当副局长，你知道为什么吗？”

    孙副科长设置好悬念，就不慌不忙地再次举起酒杯来。楚茂源赶紧和他碰杯，这回却不知是点头好还是摇头好。因为在孙副科长这个未完成的故事中，主角已经呼之欲出。勿庸置疑，这个主角不是别人，正是李沛然局长，而李局长在孙副科长设定的情节中显然不是以正面形象登场。

    这问题可难坏了楚茂源。

    点头吧，一方面意味着对孙副科长剧本的默认，另一方面同时也意味着对李局长的背叛。而李局长恰恰是楚茂源敬重的领导啊。到今天为止，他没有请李局长吃过一次饭，更没有给李局长送过礼。他能顺利地借调到审计局，固然有方惟平的大力举荐，但至少也证明了李局长在这件事情上完全没有任何的私心。所以，楚茂源绝不能昧着良心点这个头。

    摇头呢？摇头表示听不懂还是对这个故事的立意持相反的看法啊？孙副科长待楚茂源可是不薄，这让他得以在一个陌生的工作环境中很快适应下来。这样的一份人情，说重不重，说轻不轻。他要是不顺着孙副科长的意思走，喝不喝酒是小事，以后还怎么相处啊？张副科长原本对楚茂源就不冷不热，再加上楚茂源平常跟孙副科长跟得紧，表面上张副科长不说什么，谁知道她心里会怎么想呀？楚茂源要是把两位顶头上司都得罪了，就等于在企业审计科失掉了立足之地。以他目前借调的身份，莫非他还能轻易地要求换科室么？

    孙副科长的眼睛在镜片后面发出热切的光芒，他明显的三七分头有着学者般的风范，而他脸上的表情则显示出他是一个掌握秘密的人。他即将揭晓答案。在此之前，他先要饮尽杯中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