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婶到女方家讨回话，得到应允的答复，兴奋异常，返家后一五一十、绘声绘色地叙述起当时的情形来：姑娘的家长对她怎样的热情，又是怎样的信任；那姑娘对楚茂源的初步印象还不错，再加上受到长辈们的鼓励，已经爽快地表达了继续交往的意愿，等等等等。然后在此基础上继续发挥，兴高采烈而又滔滔不绝，就像凯旋的将军发表演说，言词中充满了胜利的骄傲和自豪，双颊也因过度的兴奋而染上和她年纪极不相衬的潮红。

    吴有德叔叔微笑着用赞许和多少有些敬佩的目光注视着他的老伴，中间并不轻易插话，但却能看出他的心情和老伴是完完全全一样的。

    对楚茂源来说，这件事情带给他的感动要远远超过事情本身。尽管他还没有完全做好谈下一段恋爱的准备，但婶的热情和由此体现出来的她对他的关爱，却无法让人不能不为之动容。

    楚茂源虽然并不十分在乎这件事，但内心里却十分在乎对方的态度。因为这关系到外界对他本人的认可程度。他很得意自己又一次受到一个陌生女孩的青睐。这种感觉要多美就有多美。

    当然，如果没有婶后面的那番话，和那个字，那么，事情就更完美了。

    无论楚茂源和那姑娘是否能够修成正果，他都会对婶和吴有德叔叔感激一辈子——不为别的，只为他们的真情付出。

    可惜，婶的嘴长在她自己的脸上。她想说什么话完全由不得他。

    “我跟他们家说了，将来如果谈成了要结婚的话，咱们这边可没钱。”

    就是这番话和那个**裸的“钱”字，让形势急转直下。

    楚茂源感到万分惊愕和匪夷所思。

    双方不是还没开始谈吗，八字尚无一撇，话题怎么一下就跳到“结婚”，跳到了“钱”上？真的是做买卖啊？！

    这有钱没钱的，直接关乎人的尊严，怎么可以随便说出口？

    可婶的话说得那么直白、那么突兀、那么残忍。而且她说的时候居然还在笑，一副计谋得逞的恶心样子！

    此时此刻，吴有德叔叔仍然一如既往地把目光聚焦在老伴身上，依旧带着赞许和敬佩的神情。这让楚茂源直接怀疑婶的这套说辞是他俩之前预演过的。

    说人没钱不就是说人穷吗？

    楚茂源确实没钱，确实穷，这一点他想否认也难。可是他从来没有打算过要把它说出口，当然更不愿意别人说他穷。

    人可以忍受穷，但不能忍受别人说他穷。

    不光楚茂源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恐怕全天下的穷人都能够感同身受。

    穷人有穷人的自尊，而自尊是穷人的最后一笔财富。因为在穷人的自尊中蕴含着坚韧、信心和希望。

    论到穷，中国现阶段的穷人太多了。中国的穷人不是少数，而是多数。中国的改革开放就是穷则思变，但毕竟刚刚起步，真正的富人少之又少。

    楚茂源好歹属于中国大多数穷人中最有希望的那一拨人。因为他已经成功地跳出农门，接受过良好的职业教育。他年纪轻轻便有了骄人的工作经历。他现在入职本地最高的行政首脑机关，虽尚为借调，但凭他出众的才华，将来必定有乐观的前景。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穷只是他的现状，并不代表他的未来。

    他的自尊让他无法原谅婶，当然还有吴有德叔叔。他俩一个前台，一个幕后，排的都是一出戏。他们嘴上说的代表了心里想的，同时彰显出他们的价值取向和道德修养。他们无视别人的自尊，体现出低下的人格。不难揣测，按照他们的价值标准，楚茂源和他的父亲一直在他们眼中是什么样的人。

    他要是能掐会算，知道婶会唱这么一出，那他早拒绝了她要给她介绍对象的“好意”；他甚至希望时光倒流，好让自己不要认识这家人。他吃他们的、喝他们的，同意他们给他介绍对象，无一例外都是自取其辱！

    他尤其替父亲感到不值——救什么人不好，偏偏救了这样的人？

    也许他们是想以这样的方式来报恩，可事与愿违，他们市侩的做法反而伤害到楚家人高傲的心。

    还记得楚茂源小时候到公社学校上学，宁可挨饿也不愿带饭盒，因为饭盒里藏着一个“穷”字；他在省城读中专时上台领奖，心里总记挂着裤子上的补巴，因为补巴背后连着一个“穷”字；当马晓娟让他找人去她家里提亲，一番好意换来的却是他的勃然大怒和两人最终的分道扬镳，原因没有别的，也是一个“穷”字。。。。。。

    一个“穷”字，让楚茂源一直忍着捂着，从他开始懂事的那天起。他活了多大，就忍了多久、捂了多久。没想到阴沟里翻船，今儿让婶公然把穷字扣到他们老楚家的头上！

    楚茂源的脸瞬间由红转青，由青变白，一颗心在痛苦地抽搐，而婶的那两片嘴皮子还在频繁地张合着，不时显露出两排难看的黄牙；她的脸上好似涂了腮红，像丑陋的妖怪；她矮小的身材，配上一副装腔作势的样子，像舞台上逗人发笑的小丑。。。。。。她和吴有德叔叔简直就是绝配，是一对奇葩的组合，是人世间的嘲讽，也是上帝的旨意！

    他发誓，从今往后，他不会再迈进这家人的门槛，当然也不会再叫他们婶和叔——因为他们不配。他们让老楚家蒙受了耻辱，老楚家的人永远不会与他们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