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打靶归来的梦境
稳cao胜券的胡世文坐在掩体里陪儿子,他还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看到胡卫东心事重重的样子,以为他生病了,伸手摸了摸胡卫东的脑门,却一点也没有发烧的迹象。 靶场上摆好了“六零式迫击炮”,炮后面放着迫击炮的教练弹,第一个上场的炮手竟是周兰花老师,金贵不由得睁大眼睛,非常吃惊。周兰花穿着经过裁改的军装,看起来没有那么肥大,很含蓄地把前凸后翘的身材优势展现出来,这一招比较奏效。她虽然已是两个孩子的mama,长得还比较大众脸,不过喜欢张扬的个性和女人爱美的小心思,果然吸引了靶场上所有男性的目光。 周兰花的爱人沈长安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在心里骂道:“快四十岁的老娘们了,真他妈的能嘚瑟!” 沈长安也就是敢在心里面发泄发泄他的不满,不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周兰花骂沈长安比骂他的两个儿子还要狠,而且不带一个脏字,词汇量之丰富,语法运用之巧妙,再辅以夸张的表情与手势,简直令人叹为观止,真不愧是子弟学校最优秀的语文老师。有一次胡世文看见俩口子并肩走在下班的路上,不知为了何事,周兰花把丈夫骂得魂不守舍结果被地上的一块石头给绊倒了。周兰花还得意的对趴在地上的沈长安说,想当年诸葛亮骂死王朗,连一句他妈的都没有说。 “六零式迫击炮”一般不拿出来,所以孩子们都很认真的看着。随着苏西庐“预备,放!”的口令,只见站在迫击炮后面的周兰花拿起大概有两个鹅蛋大小的迫击炮彈,用双手扶着投入炮筒里面,然后快速的后退一步蹲在地上,两手捂住耳朵,张开嘴巴,只听到“嗵”的一声,天空中出现了一朵小小的降落伞,粉红色的降落伞下面还悬挂着*的弹头。 看见小降落伞带着弹头晃晃悠悠落在地上,孩子们发出长长的惊叹声,因为这枚弹头正好落在早就用白灰画好的圆圈里。 “这是教练弹,真炮弹落在哪里,它也落在哪里。”胡世文给几个孩子讲解,“那个圆圈要是一辆汽车,现在它就像南斯拉夫的电影里一样,被炸上天了。” 见孩子们听进去了,胡世文接着说:“如果这辆汽车正在开动,那就要计算好提前量。” “胡叔,那个量怎么算呐?”金贵好奇的问道。 “就跟你爸打移动靶是一个道理。”胡世文看到有人提问,不禁打开了话匣子,“你得知道气球往下飘还是往上飘,才能决定朝哪里瞄准 ,比如汽车在向东走,汽车前面有一个土堆或者一棵树,你就要把标尺对准土堆,对准树,这叫参照物。当目标快要到达参照物的时候,你再开枪打炮。” 苏晓丽恍然大悟,说:“我知道了,炮弹和汽车一起到土堆那里!” “真聪明,大奔喽头没白长。”胡世文伸手弹了一下苏晓丽的额头,夸赞道。 周兰花连放了三炮,一门炮打三个位置不同的圆圈,虽说只有头一炮打中了,成绩还算不错。在她下场的时候,不少孩子捧场高呼:“周老师,再来一炮。” 不少男职工也跟着起哄:“沈长安,再来一炮,再来一炮!” 苏西庐听了,脸上虽然绷不住笑,嘴里还得大声训斥:“不许起哄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都给我讲究着点儿!” 迫击炮比赛的人数很少,只有三个人。第二个上场的是“乌拉尔车”的 司机吴达來,吴达來心理素质不过关,手一直在发抖,结果三炮都脱了靶。他身体不好,每一次感冒发烧都少不了他,是医院里面的常客。吴达來中等个头,眼仁儿带点蓝色,高鼻梁,皮肤白,有点偏瘦。他应该是有着突厥血统的蒙古族。不过吴达來对自己的相貌讳莫如深,一直有点自卑,有一次邱建国开玩笑说,吴达來是苏联红军进东北以后出生的,结果引得吴达來暴跳如雷和邱建国打了一架。 苏西庐看到吴达來三发炮弹都脱了靶,摆了摆手,对吴达來说:“吴那个大海,你回家好好练练手吧!” “达來”是蒙语中“大海”的意思,苏西庐总是习惯地叫他“吴那个大海”,吴达來也习惯成自然地接受了这个称呼。 王三蛋忽然站了起来,表情骄傲地指着缓步走上来的爸爸,大声向四周的人宣布:“我爸,看,我爸!” 王国志走路的样子永远是一种姿态:他的肩膀很宽,习惯双手握拳,两只胳膊下垂于身体两侧,不管走得快还是走得慢,绝不来回晃动手臂。步伐迈得很大,节奏却很慢,仿佛在推着一辆隐形的推车。 王国志身高还不到一米六,这是四川人当中很普遍的个头。国字脸,浓眉大眼,要是把脸上的五官单个拿出来看的话,每一个都很好看,可是当它们组合在一起时, 却莫名其妙地带来了喜剧效果。眉毛太宽太浓,跟与生俱来的抬头纹挤在一起,好似前额受到了眉毛的欺负;眼睛黑白的对比过于鲜明,过于炯炯有神,就像很吃惊的瞪着你;阔而厚实的嘴巴只要一说话,就衬托得本来笔挺的鼻子再也无人关注,而且有点皱起来仿佛闻到了臭味一般。 王国志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叫大铁,二儿子叫二铁,一直希望生个女儿的王国志再接再厉,终于导致了王三蛋的降临。父子四个就像大小不一的四胞胎,脾气秉性、长相神态简直一模一样。有一次王国志领着三个儿子去自留地拔草,由于地垄沟很窄,只能排着队走,可巧被金福山看到了这一幕,金福山大笑之余,隐喻地吟道:“王家八大锤,一锤赛一锤”。 王国志严阵以待大踏步缓慢上场-只能这样矛盾的形容他,随着三声炮响,取得了“六零式迫击炮”比赛的最好成绩-三炮两中。比赛结束后,王国志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博得了打靶比赛中最热烈的掌声。 分别获得第一名的金福山、胡世文和王国志胸前都佩戴了一朵大红花,奖品是一个暖水瓶,大红的外皮,上面还画着一丛牡丹花。胡世文把暖水瓶提起来仔细看了看,虽然这个暖水瓶当晚就被女儿胡卫华踢碎了,还差一点烫着孩子,但是现在的胡世文还是蛮喜欢这个代表着荣誉的奖品。 苏西庐公布完成绩,发放完奖品,对这次比赛做完了总结发言,再加上半天的喊叫奔跑,已经很疲劳了。他坐在掩体边的土堆上,把钱红梅叫过来询问刚才吓唬小孩的原因,钱红梅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事情的经过和弟弟钱国庆被打的惨状。苏西庐听完沉吟片刻,告诉她把子弟学校的校长盖利民找来。 “你们几个人的父辈都是战友,战风雪,斗严寒,他们克服了无数的艰难困苦,扎根在边疆,我希望你们把上一辈这种战友情、兄弟情延续下去,长大以后,为我们伟大的祖国养军马!你们这种拳头上见道理的做法,会伤了你们父母的心!”盖利民慷慨激昂的对几个彼此怒目而视的孩子发表演说。 钱老五由jiejie钱红梅陪同,姐俩的对面站着金贵、胡卫东和齐东强。看来盖利民的思想政治工作起得作用并不大,他的话如同春风过驴耳,几个孩子根本无动于衷。盖利民见此情景,话锋一转,继续说:“再说了,现在卫星、*满天飞,可是你们还在用拳头解决问题,笨不笨?蠢不蠢?来,来,来,‘相逢一笑泯恩仇’,互相握一下手,以后还是好朋友。” 金贵马上走到钱老五的面前,热情的伸出了双手,把钱老五的双手紧紧握住。胡卫东和齐东强还是一动不动,盖利民见了,嗓门变得大了起来,他威胁道:“我告诉你们两个,再过三个多月,你们就是我的学生,到时候可别说校长不够意思,我会像收拾金贵那样收拾你们!过来吧,拉下手!” 齐东强马上走过去跟钱老五握手,他看到过金贵在教室门口半蹲着,双手举着一个长条板凳,累得一边哭一边直哼哼。胡卫东也明白了这个道理,他最后一个走过去抓住了钱老五的手,钱老五的手带着体温,比他的手大了不少,手背上还有黑黑的厚厚的皴泥。 当他的手和钱老五的手握在一起的时候,心里面竟有一丝温柔的感动,他们对望了一眼,彼此都有点不好意思。 夕阳西下的时候,天边正好有两朵酷似骏马的云彩,一匹低头吃草,另一匹奋蹄长嘶,太阳从乌兰大坝的上面照射过来,映得这两朵云彩像火红色的大走马。“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每天准又是一个好天气。 “咱们唱个歌吧,我起头。”苏西庐满意地看着身后的队伍,步伐整齐,严肃活泼,枪在手,炮在肩,孩子们的队伍在旁边。钱老五打着头,胡卫东在身后,看起来都是军马场合格的接班人。 “日落西山……预备,起!”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胸前红花映晚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咪嗦拉咪嗦,啦嗦咪瑞哆,愉快的歌声满天飞。歌声飞到北京去,毛主席听了心欢喜,夸我们歌儿唱的好,夸我们枪法数第一。咪嗦啦咪嗦,啦嗦咪瑞哆,夸我们枪法数第一。一,二,三,四!” “五!”孩子们的队伍整齐嘹亮的发出来不和谐的音律,这是他们屡试不爽的恶作剧。 这个忽然多出来的“五”,使大人们原本整齐的步伐凌乱了,有的人脚步错乱开始顺拐子,忍俊不禁的笑声让气氛变得不严肃甚至有点滑稽,刚才还豪气干云的队伍真是不堪一击,一下子就被淘气的孩子们给弄乱套了。 晚上吃饭时,胡世文把儿子跟钱国庆打架的事告诉了他的爷爷,孟和老人很不高兴,少不了教训了孙子一番,什么“谦谦君子 ,温润如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之类的大道理滔滔不绝,听得胡卫东云里雾里不知所云,本来很旺盛的食欲也一下子打了折扣。他实在想不明白怎么跟钱老五这个家伙“谦谦君子”,再说钱红梅的那一枪也把他欺负得够呛。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毛主席的办法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要犯我,我必犯人”。 胡世文见儿子闷闷不乐的样子,逗趣道:“国庆这小子是我从粪坑里捞出来的,你上去就咬,恶心死了!” 看到儿子笑了,胡世文接着说:“你们打人家弟弟,钱红梅当然不高兴了。假如有人当着你的面打你meimei,你生不生气?”
“谁敢?我打死他!”胡卫东一副气势汹汹的表情,恶狠狠地说。 “你看,你这么想,人家jiejie也是这么想的,这就是你爷爷说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胡世文耐心的教导儿子,看到胡卫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对儿子说:“吃饭吧!以后别跟国庆打架了。” 胡卫东这一天过得非常不容易,吃完了饭,他感到又困又乏,奶奶看他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就给他铺好了被窝,胡卫东脱的一丝不挂钻了进去,朦朦胧胧中他听到爷爷奶奶在唠嗑,收音机里播放着“乌力格尔”,草原艺人沧桑的诉说,四胡悠扬缠绵的旋律加重了他的睡意,爸爸 “歘”的一声划着了火柴,一阵阵“迎春”烟的味道直往胡卫东的鼻孔里钻,街道上传来几声狗叫,声音越来越遥远。 “卫东,卫东,出来呀!” 胡卫东听到院里有人叫他,好像是王三蛋。他十分纳闷,这么晚了,去哪儿玩呀?他困得不行不想起来,可是王三蛋不停的喊他 ,没办法,胡卫东只好爬起来,不知什么时候,衣服已经穿好了。 屋里一片漆黑,爸爸打着轻微的呼噜,meimei白天也玩儿累了,吧唧吧唧嘴呻吟着翻了个身,胡卫东不敢下地悄悄地打开了窗户,向外一看,王三蛋站在当院,手里拽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竟然系着一只草原鹰,由于爪子被绳子拴着,这只老鹰飞不了多高。它呼煽着庞大的一对翅膀,翅膀煽动产生的气流吹着胡卫东的脸,很凉爽又有点眯眼睛。 胡卫东欣喜若狂从窗子里面跳出去,压低声音问:“这么大的老鹰,你从哪儿抓来的?” 王三蛋纳闷地说:“我都养了好几年了,你不知道吗?” 屋里传来爷爷的咳嗽声,胡卫东连忙把手指竖在嘴边“嘘”了一下。他和王三蛋蹑手蹑脚来到院门前,可是怎么也打不开大门。军马场家家户户都不锁大门,但是铁门的门銷习惯用铁丝拧一圈代替锁头,表示防君子不防小人。王三蛋说:“咱俩干脆飞出去吧,来,你也抓住绳子!” 胡卫东即兴奋又紧张,抓住绳子后,王三蛋说了一声“起飞”,只见大老鹰拼命拍打翅膀,接着胡卫东感觉双脚离开了地面,不由得一阵晕眩。老鹰径直朝金贵家的房顶飞去,胡卫东看到金贵骑在房脊上向他们招手。王三蛋大声喝令:“老鹰一号,向金贵同志方向降落。” 胡卫东吃惊地看到,金贵穿着皮夹克,系着宽大锃亮的武装带,身上斜挎着苏联*,跟南斯拉夫电影“瓦尓特保卫萨拉热窝”里面的巴拉班一个打扮,再看旁边的王三蛋也是同样的装束,胡卫东眼热之余,不禁自惭形秽。 老鹰稳稳当当的把他们放在了房顶,房顶上很滑,胡卫东趴在上面,用手指扣住石棉瓦的缝隙,好让自己不摔下去。再看王三蛋和金贵腰板笔直站在房脊上,心里面十分佩服。 金贵跟王三蛋商量道:“王司令,现在的形势十分严峻,敌人已经占领了老爷山,我们应该给卫东发一杆枪,再分配给他一只老鹰,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嘛!” 王三蛋犹豫了半天,他意味深长的看了胡卫东好长时间,终于点头答应了。他们三个人牵着一只老鹰从房脊起飞,越飞越高,王三蛋对金贵说:“看见学校了吗?金贵同志?” 金贵回答道:“看见了,王司令!” “咱们就在那里降落,我在那里藏了几只老鹰给你们,千万别让盖校长发现了,他是敌人隐藏下来的特务!” 老鹰带着三个人向学校俯冲,胡卫东吓得要命,有时候他的脚离地面只有一尺多高,有时候老鹰极速上升,群山都在脚下。 胡卫东感觉尿意一阵阵袭来,势不可挡,他努力地憋着,膀胱却愈加告急,好不容易降落在学校的cao场上,却发现到处都是人。刚一着陆,胡卫东就向王三蛋发出请求:“王司令,我想撒尿。” 胡卫东走到东面,发现学校旗杆下周兰花老师领着一群女学生在举行升旗仪式,嘹亮的歌声传到胡卫东的耳边,“我们千秋万代,高举*旗帜,前进,前进!”。他往西走,盖利民一边唱歌一边拿着一把*瞄准他。把胡卫东吓得转身就跑,跑了一会儿,憋得实在不行了,就在一堵短墙底下掏出了鸡鸡,刚要痛快的时候,苏晓丽从远处笑嘻嘻地朝他跑过来了,胡卫东欲哭无泪,心想爱咋咋地吧!反正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胡卫东终于尿了出来,刚尿到一半的时候,苏晓丽就跑到了他的身边,他使劲把尿憋了回去。苏晓丽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你不是说今天玩儿‘人间大炮’吗?怎么还赖被窝?” 胡卫东一边答应着,一边把剩下的尿全部都撒了出来,然后就醒了,刚睁开眼睛,他就看见了苏晓丽的大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