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微霜凄凄簟色寒 上
“你说什么?武安侯把二皇子带走了,二皇子还身中剧毒,这话是什么意思?”叶慕华霜听到莫言莫语的禀报之后已经晕了过去,莫言莫语大气亦不敢出。听宁婉万分惊愕之口气,这位平日运筹帷幄的帝王似乎也不曾料到那般云淡风轻就答应远赴梁郡的贺兰凝飞竟然会在喜车内服毒自尽。等莫言莫语又支支吾吾把详情叙述了一遍,宁婉拍着桌子怒吼,“传旨!不惜一切代价,搜查云京城以及周边村镇,掘地三尺也要把武安侯和二皇子给朕找出来!” 就在大批人马四处搜寻水月彤萱和贺兰凝飞的下落之时,云京城北郊深山里一座简朴的茅舍内,水月彤萱端着一碗粥走到床边,看着已经苏醒的贺兰凝飞关切地问,“你还好吧?胸口还有没有憋闷的感觉?” 贺兰凝飞轻轻摇了摇头。这间茅舍简陋狭小,窗台和桌面上堆积着厚重的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人居住。“这是哪里?” “这是我和思宜很久以前的家,不过已经荒废了好几年。” 水月彤萱眼光温柔,贺兰凝飞故意侧开脸,“为什么要帮我逼毒?为什么不叫我死了算了?”他说话时微微闭合眼帘,然而那不停颤动的肩膀已经出卖了他此刻内心深处无限的纠结。“我死了,你也算是给思宜哥哥报了仇……” “不,你别这样说……”水月彤萱放下碗,目光中饱含歉疚,“对不起,成亲那天我被积压的愤怒冲昏了头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我知道我叫你丢尽了颜面,如果现在我真心请求你的原谅会不会已经太迟?” “你……为什么要追赶送亲的队伍?不仅仅是为了最后见我一面吧?” “我、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你恳求思宜把你一同带走,在梦里你说你已经生无可恋……” “所以你害怕我的死会牵连到你,于是就追赶我……”贺兰凝飞本来有些憧憬的目光瞬间黯淡下去,他无奈的苦笑了一声,“将军,我临出宫前已经准备好了遗书,就算我死在送亲的路上,我想陛下也不会责怪你的。” “我、我不是为了害怕陛下怪罪才追你的。你知道吗?我当时做了那个梦以后忽然心里非常不安。我想梦如果是一种征兆,那么我可能会真的永远失去你。当我心里认定我要失去你的那一刻,我突然发觉其实我根本无法承受那种后果。我看到你躺在车里,嘴角流着血,我看到你的生命在一点点消逝,那一刻,我想起我们以前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起你为我受的伤,想起你衣不解带照顾我的样子,想起你为我开心的笑,为我伤心的落泪。我承认我之前是很恼怒,因为我受不了你对我的欺骗。可事情又的确像大家说的那样,思宜在临终之前叫我接受你,说明他其实已经原谅了你,他更希望我们在一起可以幸福。凝飞,很抱歉我直到现在才明白这样简单的道理。我要告诉你,失去了思宜我好像死过一次,如果今天你死了,这个世界就只会剩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我都不知道我还有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我水月彤萱枉为大英雄大豪杰,我其实就是一个愚蠢的女人,我连自己的男人都照顾不好,我、我真的很该死……” 水月彤萱说到此处声音渐渐哽咽,贺兰凝飞瞪大了眼睛望向她,一把紧紧握住她的手,“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凝、凝飞……”水月彤萱话音未落,贺兰凝飞面色激动,一下子坐起身扑进心爱女子的怀里。他不停敲打着水月彤萱的脊背,“你、你好讨厌!你从来都没有喊过我的名字!人家已经快要对你死心了,可你偏偏在这个时候又跑来用甜言蜜语勾引人家!” “是我的错!我该打!你尽情的打吧,如果这样做能令你解气!”水月彤萱真的任凭贺兰凝飞发泄,不躲亦不还手。贺兰凝飞又捶打了几下,他猛地捧住水月彤萱的脸,丝毫不顾及男儿家的矜持,一口吻了下去。 两人跌在床榻上。贺兰凝飞吻得十分专注十分用力,仿佛所有的爱所有的情都化作这深深一吻注入了水月彤萱的身体。水月彤萱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的婉拒,但后来架不住贺兰凝飞如火如荼的热忱与激情,终于反身将贺兰凝飞压在底下,并扯去了满身的衣衫。 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 汗流珠点点,发乱绿葱葱。 当月亮爬上树梢的时候,贺兰凝飞依偎在水月彤萱怀里,嘴角荡漾着满足而甜蜜的笑容。他轻声,“彤萱,你怕吗?” “不怕,大不了被陛下砍头,二十年后又能投身报国了。” “你放心,陛下是个宽厚仁慈的君主,她不会不问青红皂白的。如果她真要砍你的头,我贺兰凝飞身为你的男人,一定会陪你共赴黄泉!”贺兰凝飞说着往水月彤萱怀里又钻了钻。 水月彤萱轻柔地勾起他的下巴望着他道:“凝飞,对不起,大婚那天我……” “别再提了,过去的事就叫它过去吧……”贺兰凝飞用玉指轻轻掩住水月彤萱的嘴,“彤萱,我以前对思宜哥哥的确做过很过分的事,我不敢奢求你彻底原谅我,我只想说,反正我这辈子干的那点坏事都被你攥在手上,我会用余生全部的爱来赎罪,从今以后,我的全部都不再属于我而只属于你。”…… 翌日早朝,当水月彤萱和贺兰凝飞携手双双走上金殿的时候,满朝文武几乎都被她们这明目张胆的举动惊呆了。 负责迎亲的两位梁郡官员向宁婉行礼,“陛下,还请陛下为梁亲王主持公道!” “两位爱卿放心,朕一向公正严明绝不徇私。”宁婉正襟危坐,面容严肃地望着玉阶下跪着的男女二人。宁婉的声音透着隐隐的薄怒,“水月彤萱,朕问你,你是如何将二皇子劫持私藏,还不从实招来?” “陛下,末将并没有劫持私藏二皇子。昨日晌午之后,末将预感到二皇子有性命之忧,所以才马不停蹄追赶送亲的队伍去救他。当末将赶到的时候,二皇子已经服毒,末将为了搭救二皇子,当机立断将他带走,找了一处僻静之所为他逼毒疗伤。今日二皇子性命无碍,末将陪同二皇子上殿,希望能和陛下禀明一切。” “如此说来,你非但无罪,反而有功?”宁婉轻轻哼了一声,“你把朕当作三岁顽童吗?送亲队伍中就有太医随行,二皇子中毒性命堪忧,为什么不马上传召太医诊治?你可别告诉朕你会未卜先知,二皇子中的毒只有你才能解?” “不是的,陛下,其实彤萱她……”贺兰凝飞发觉宁婉口气不善,意图替水月彤萱辩解。宁婉狠狠瞪了他一眼,“双阳郡君你闭嘴!朕在等武安侯回话,并没有问你!” “陛下!末将不敢欺瞒陛下!”水月彤萱双拳紧握向上磕了一个头,“末将当时看到二皇子危在旦夕,心里明白二皇子根本不想远嫁梁郡。如果将他继续留在送亲队伍中,就算救活他一次,他也势必还会自杀第二次、第三次,所以末将下决心将二皇子带走,末将有信心给二皇子幸福,希望陛下能收回赐婚的圣旨,让二皇子自行选择婚嫁!” “水月彤萱,下嫁梁郡就是二皇子亲口答应朕的,圣旨不是儿戏,他现在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这事关皇家威仪,容不得你这个外臣置喙!” “陛下,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只会变成一具行尸走rou,末将不能眼睁睁看着二皇子失去今后的人生,难道陛下宁愿将自己的亲哥哥逼上绝路,也要维护什么皇家的威仪与脸面吗?” “你放肆!”宁婉猛地一拍御书案,厉声斥责道:“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教训朕!水月彤萱,你忘了是谁两个月前跪在凤藻宫外苦求朕取消与二皇子的婚约?你当时口口声声说什么恩断义绝,朕就是惜才爱才,才会纵容你当时的冒犯。朕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可昨天众目睽睽之下,你竟然强行把二皇子带走。二皇子至今云英未嫁,你那样做叫他今后还怎么见人!” “陛下,末将不否认大婚当天一时冲动铸成大错,但末将现在已经迷途知返。末将可以发誓,从今以后,末将会尽心尽力照顾好二皇子,希望陛下能够成全我们!” 水月彤萱说完与贺兰凝飞一同伏跪叩头。金殿上众臣子面面相觑,两个月前的那场悔婚风波谁没听说,可如今这突如其来的情比金坚也同样令人瞠目结舌。 宁婉冷笑着反问,“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如果朕不答应你们的要求呢?” “陛下,这辈子我除了彤萱谁也不嫁!如果陛下非要逼我嫁给梁亲王,我只有再死一次!因为我也已经是彤萱的人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宁婉又惊又怒,她几步奔至贺兰凝飞跟前用手点指,“你说的都是真的?” “是!我们昨夜就已经拜堂成亲,如今有了夫妻之实,就算是陛下也不能把我们拆散!”贺兰凝飞犹自倔强,宁婉震怒至极,气得浑身哆嗦,猛抬手用力煽了贺兰凝飞一记响亮的耳光。水月彤萱想去搀扶被打倒在地的贺兰凝飞,宁婉高声喝道:“金殿武士何在!把水月彤萱给朕拿下!” “是!”有御前武士过来按倒水月彤萱,贺兰凝飞捂着脸泪流满面,怯怯地喊了声,“陛下!” 宁婉不搭理他,而是继续下令,“将水月彤萱这个胆大包天的贼子推出午门即刻斩首示众!” “不要!陛下!不要!”武士推搡着水月彤萱向殿外走。贺兰凝飞跪爬几步扯住宁婉的衣袖,大声哭求着,“陛下,求求您不要杀她!是我不好!您要杀就杀我吧!她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如果你想陪她一起死那是你的事!反正皇家的体面都叫你给丢尽了!父后也没脸再要你这个儿子!众卿家,随朕一同到午门外,朕要亲自监斩!另外,朕有言在先,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许给水月彤萱求情。如果有人敢为她求情,就作好准备和她一同问斩!” 宁婉说话斩钉截铁,众臣还真有想替水月彤萱美言的,此刻都及时地闭了嘴。贺兰凝飞哭着跑出了大殿,宁婉看着相互使眼色的梁郡官员问道:“两位爱卿,朕这样处置不知两位觉得是否公道?” “陛下公正严明,臣等心悦诚服。”两人一边躬身回禀,一边感受着无数如利剑般投射来的目光。宁婉众星捧月般前往午门自不必提。刑台之上,水月彤萱绳捆索绑跪在正中,刽子手捧着鬼头刀站立一侧。贺兰凝飞扑倒在水月彤萱面前痛哭不止。“彤萱,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是因为我而连累了你!” “凝飞,不要哭!当初是我没有珍惜你,今天落得这个下场是我咎由自取。答应我,我死之后,你找一户好人家嫁了吧,一个男人不能一辈子都没有依靠。” “不!彤萱,我不许你这么说!我是你的人,这辈子都是你的人!你生我就生,你死我就陪你死!总之,黄泉路上我不会叫你寂寞的!”贺兰凝飞抱着水月彤萱大哭,那悲凄的模样令监斩台上的众臣不无动容。 隋静文心想时机成熟,便偷偷扯了扯那两个梁郡官员,压低声音说:“二位,二皇子已经失身给武安侯,梁亲王不至于非要戴这顶绿帽子吧?陛下如今在气头上,才会要下旨将武安侯斩首。但你们想想,一个是陛下的爱将,一个是陛下的兄长,万一等会儿她们人头落地,陛下回过味儿来,肯定会觉得是梁亲王逼死了她们。那陛下和君太后又岂肯善罢甘休?本官知道两位大人都是聪明人,梁郡自归顺以来,陛下可从来没亏待过梁亲王。梁亲王位高权重,娶什么样的男子娶不到手,何必非要跟二皇子较劲呢?” 隋静文这番话连哄带吓,两位梁郡的官员本来就觉得心里没底,如今越发冷汗涟涟。当初梁亲王派她们来求亲也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们首先没想到二皇子会答应婚事,如今更没想到节外生枝不说,看情形二皇子和这位武安侯情深意重,万一在刑场真殉了情,别说梁亲王,整个梁郡都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刑台上贺兰凝飞抱着水月彤萱不放手,哭声一阵高过一阵。三声追魂炮响,宁婉正要丢火签,梁郡两位官员齐声呼喝“刀下留人”,一前一后跪在了监斩台上。 接下来的事情就如同隋静文和宁婉预料的那样,两位梁郡官员几乎是涕泪横流在诉说着二皇子和武安侯的情义如何感天动地。宁婉顺水推舟,隋静文暗中偷笑。邱玫若偷偷将隋静文扯到一边,“喂,你和陛下在搞什么鬼?” “呵呵,被你看穿了。你瞧这么一闹腾,二皇子心愿得偿,武安侯官复原职,不是挺好吗?” “哦,我明白了,敢情你又帮着陛下把群臣给糊弄了!” “喂,你这么说就不厚道了。君子有成人之美,何况二皇子不寻死,武安侯怎么能醒悟?我告诉你,她们小两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现在情比金坚,皆大欢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