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指点江山君莫笑在线阅读 - 五十九 微霜凄凄簟色寒 中

五十九 微霜凄凄簟色寒 中

    贺兰凝飞和水月彤萱的婚礼终于在一场喜庆的气氛中举行完毕,宁婉了却一桩心事,于国于家两全其美,心中极为欣慰。更有出乎意料之外的喜事接踵而至,贺兰凝飞婚后不到一个月,也就是天佑四年正月前后竟然被诊出了喜脉。君太后叶慕华霜笑得合不拢嘴,宁婉派人送去诸多贵重赏赐,并千叮万嘱水月彤萱一定要悉心照料好贺兰凝飞的身体。

    由于宫里喜事连连,这个正月的节庆比往常都热闹。兰若晴如今已经显怀。这天,他由素吟陪伴着,坐在太液池边的凉亭里观景。而允欢和大公主贺兰云曦在不远处的草坪上玩宫内很流行的蹴鞠游戏。

    允澍一个人站在树下,朝云曦和允欢嬉闹的身影投去羡慕的眼光。允欢不经意发现了他,善良的二皇子抬手招呼道:“大皇兄,你来和我们一起玩吧!”

    “哎!”允澍答应得极快,仿佛生怕略一迟疑允欢就会反悔似的。他一溜儿小跑奔了过来。云曦在一旁看到这情景不免嗤笑,允欢疑惑地望着她,“大皇姐,你笑什么?”

    “没什么……”云曦故作老成的摇了摇头。

    三人于是在一处玩耍起来。蹴鞠最简单的玩法便是我运球你来抢夺,虽为游戏,允欢和云曦却都很认真很卖力,唯独允澍一直有些个小心翼翼的,允欢拿球他只是象征性的抢两下,而对云曦则更加竭力讨好,甚至于有些畏惧,云曦一上前他就自动后退把球拱手让出。

    皇室的公主都有与生俱来的尊严,允澍近乎于巴结的谦卑非但没有博得云曦的好感,反而叫这位做事一板一眼的小公主感觉受到了侮辱。

    当允澍再一次不和自己争抢而后退闪避时,云曦飞起一脚将球踢出好远,并绷着脸赌气道:“不玩了!不好玩!”

    “大皇姐,你这是怎么了?发那么大脾气干吗?”允欢一边嘟囔一边想跑去捡球,云曦用力一把扯住他,“不用你捡,自有人会去捡。”

    她话音未落,允澍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去追赶那球。允欢回头望了望云曦,撅着嘴,“大皇姐,父君叮嘱过我,不可以欺负大皇兄。”

    “哼,谁欺负他了?我告诉你,我从来没瞧不起他,反而是他自己瞧不起自己,总觉得低人一等,要看别人的脸色,要抢着去干奴才们的活儿!”云曦说话间脸上流露出轻微的鄙夷。三个孩子虽然年岁有别,但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各自都能衡量和比较在宁婉心中的位置。因宁婉素来不喜允澍,跟允澍从不亲近,除了正式场合外,云曦跟允澍就几乎没什么交往。

    好歹因为兰若晴与兰若霖的关系,允澍也算是兰若晴的侄子,所以允欢自从被兰若晴抚养后与允澍见面和玩耍的机会要多一些。允欢觉得允澍人并不坏,只是过于拘谨和胆小,便说道:“大皇姐,大皇兄可能也不想那样的。他没有爹爹,母皇也不喜欢他,他宫里常年就只有一个乳公和四名侍从,他的日子过得并不开心。”

    “可就算他再怎么可怜,我一看见他那副谄媚的奴才相我就打心眼儿里不喜欢,真是给咱们公主皇子们丢脸!”云曦说完,见四处无人,又压低声音,“喂,你听说没有,宫里好多人都在传言说允澍其实不是母皇亲生的。”

    “你胡说什么?”允欢瞪大了眼睛。

    “我没胡说,我有一次睡午觉提前醒了,听到门外两个奴才在很小声的嘀咕。他们说允澍长得和母皇一点都不像,他父亲兰君当年时常不在东宫居住,说不准允澍就是兰君和外面哪个野女人私通生下的孽种……”

    “不会吧?要是母皇不是大皇兄的娘,又为什么要养着大皇兄?”

    “这个……”云曦毕竟年岁还小,允欢的问题不能一一解释,但她本能的反驳道:“如果允澍是母皇亲生的,那为什么母皇从来都不去看他?也从来都不愿意搭理他?所以,我也相信那些奴才们说的是真的,他很可能根本不是母皇的儿子。你看他,成天唯唯诺诺的,一点皇子的气概都没有,怎么配和我们做兄弟姐妹?”

    云曦说得头头是道,允欢半信半疑,而此时就听皮球砰的一声掉在地上,云曦和允欢猛一回头,允澍睁着一双惊慌失措却又无辜委屈的眼眸望着她们并连连摇头,“你们胡说八道!我是母皇亲生的!我是母皇的儿子!我是母皇的儿子!”

    他说完疯了一般掉转头跑去,云曦和允欢相互对望了一眼,心里都明白这下闯祸了。允澍在前头跑,云曦和允欢暗中一合计,云曦去追允澍,允欢则去找兰若晴求助。

    先说允澍一路狂奔,眼睛里都是泪水,不妨迎头砰的一声撞在一个人身上。那人因为吃痛而闷哼,手里的东西也散落一地。允澍退了几步站定,被撞的人下意识的跪倒,可当他看清楚面前站着的是朝思暮想的儿子时,他整个身子顿时不停的抖动,连带着手脚上的铁铐也哗哗作响。

    御马房的管事公公一鞭子抽打在兰若霖的背上,并责骂道:“不长眼的奴才!冲撞了大皇子还不赶紧赔罪!”他说着又对允澍一个劲儿的点头哈腰,“大皇子,您别生气,伤到哪里没有?咦,您的乳公和侍从怎么没跟着您呀?这样吧,叫奴才给您瞧瞧撞坏了没有?”

    那管事公公说着便伸手去拉允澍,允澍有些不安的向后退了一步,支吾着,“我、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管事公公见允澍这样说顿时眉开眼笑。毕竟是皇子,即便不得宠,却也不能因为自己手底下的人而受伤。他心眼儿活动了两下,便蹲下身子谄媚地陪笑着,“大皇子,叫奴才送您回宫如何?”

    “不用了,我自己会回去。”允澍转身走了两步,忽然他发现不远处云曦站在叉路口,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来回打量。云曦方才的话顿时又在耳边回响,“你看他,成天唯唯诺诺的,一点皇子的气概都没有,怎么配和我们做兄弟姐妹?”

    允澍手心一紧,莫名的哀伤伴随着一股子倔强涌上心头。他猛地回身,从小到大第一次用严肃的口吻命令道:“冲撞本皇子的那名奴才,本皇子命令你立刻给本皇子磕头赔罪!”

    他的话不仅叫兰若霖一愣,那管事公公的脸上也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但毕竟在宫里多年,管事公公很快点头附和道:“是了,冲撞了大皇子理应赔罪。铁奴,你还不给大皇子磕头!”

    自从兰若霖被锁上铁头罩,几乎人人都叫他铁奴。见允澍挺直了腰板,而兰若霖却跪在地上并不动弹,那管事公公有些着急,又连抽了几下鞭子,喝骂道:“怎么,听不懂人话了?叫你磕头赔罪你怎么不磕?难不成又想挨鞭子饿肚子?你要是再不给大皇子赔罪,看回去打不死你!”

    那管事公公的面目表情完全可以用狰狞二字来形容,若换作往常,不用这般威胁兰若霖就早已经俯首帖耳跪地求饶。然此情此景下,面对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兰若霖悲苦交加,真要叫他给允澍磕头他如何磕得下去?

    允澍隔着铁头罩看不到兰若霖的表情,他只知道此刻云曦就在身后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如果他连一个奴才都摆不平,他这个皇子的确真是太窝囊了。

    允澍点指着兰若霖,厉声质问,“你到底磕不磕头?”

    “啊!啊!”兰若霖想说话,但是嘶哑的喉咙只能发出绝望的吼声。

    允澍看兰若霖不停的摇晃脑袋,便转向管事公公,“你,替本皇子教训他!”

    “是!”那管事公公手里的鞭子如雨点一般打在兰若霖身上,兰若霖一边叫喊一边打滚,因为疼痛他几乎浑身缩成一团。

    云曦在远处望着这一切,嘴角更加流露出鄙视和不屑。

    “住手!快住手!”兰若晴由素吟搀扶着,领着允欢向这厢走来。云曦待兰若晴经过时微微躬身行礼,随即她一把拉住了允欢。允欢偷偷扯动她的衣襟儿,“大皇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云曦附在允欢耳边将自己看到的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允欢向允澍投去诧异的目光,而此刻兰若晴也走过去把允澍抱在了怀里。

    素吟询问那管事公公,当大家伙儿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兰若晴轻轻叹了口气,拉着允澍道:“澍儿,做人要讲道理,是你先撞了旁人的对不对?”

    “贵父君,可他是个奴才,我是皇子,他也撞到了我,凭什么不该给我磕头赔罪?”允澍鼓着腮帮子望着兰若晴,“我要是轻易就算了,我就一点皇子的气概都没有了,别说其他人,以后是个奴才都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还不得任人欺负?”

    “傻孩子,有贵父君在,什么人敢欺负你呢?你瞧瞧,你这一发脾气不打紧,那奴才叫鞭子抽得浑身都是血檩子,很疼的,你知道吗?”

    “那、那谁叫他不磕头,自讨苦吃……”允澍依旧嘴硬。

    兰若晴摇了摇头,拉起允澍的手,“走吧,先跟贵父君回宫去。你父亲死得早,这些年又没人管你,连基本的为人处事的道理都没人讲给你听,一会儿回宫之后贵父君慢慢给你讲讲。”

    说完,兰若晴领着允澍转身欲走。允澍听了兰若晴的话,也明白方才自己的确行事鲁莽,他心里不禁涌起几分愧疚,回眸朝兰若霖抱歉的望了一眼。

    便是这一眼,令兰若霖顷刻间泪如雨下。几年过去了,自己的儿子也已经长得这般高这般大,以前自己总想找机会远远的看儿子一眼,哪怕只有一眼,如今儿子近在眼前,实在是千载难逢绝好的机会。

    兰若霖想到此处哪里肯轻易放允澍离开。他原本蜷缩在地上,见允澍转身要跟兰若晴回去,情急之下,一伸手扯住了允澍的外袍。“啊……,啊……!”

    兰若霖使劲儿晃动着手臂,在场众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后宫之内等级森严,谁也没想到一个戴着镣铐的罪奴竟然有胆量敢去拉扯皇子的衣裳。

    允澍的小脸儿顿时惨白,就在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兰若霖已经挣扎着起身一把将允澍往自己怀里抱。

    允澍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兰若晴见状忙叫人去抢允澍。那管事公公和素吟一左一右拉扯兰若霖,兰若霖抱着允澍不放手,还不停的叫喊。这喊声惊动了不远处其他的宫人,又有三四名侍从赶过来一同把允澍从兰若霖手里抢了回来。

    兰若霖被人按住手脚压倒在地,兰若晴搂着大哭不止的允澍好言安慰。然而他抬头时眼光不经意的一瞥,意外地发现兰若霖单薄的棉袄已经从肩头被扯破,右臂上一处清晰的疤痕显露出来。兰若晴的头顿时嗡了一声,呆住了。

    晚间宁婉来到长乐殿时,兰若晴正歪在榻上,人怏怏的,腮边还挂着泪痕。宁婉坐在榻边,拿起绢帕替兰若晴擦拭泪水,关切地问,“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是什么人胆大包天敢惹咱们贵君殿下心里不痛快?”

    “陛下……”兰若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刚欲起身,宁婉按住他,“躺着吧,太医说你动了胎气,要好好将养才行。素吟,今儿是你陪贵君出门的吧?你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回禀陛下,君上是受到了杂役局御马房的罪奴冲撞才动的胎气……”素吟把白天的事一五一十的回明,宁婉哼了一声,“不知死活的奴才!传朕的旨意,杖责五十,将他的手铐脚镣各加重十斤,以后不许他出御马房一步!”

    “是!”素吟领命要去传旨,兰若晴猛地攀住宁婉的胳膊阻拦道:“等等!陛下,那罪奴已经很可怜了,白天的事臣侍不打算和他计较了,况且他被管事公公打得身上都是伤,若真要再重罚,他的性命恐怕也难保,不如请陛下看臣侍的面子,饶了他这一次吧?”

    兰若晴的手攀得很紧很用力,眼眸殷殷切切,宁婉心中奇怪却不好深究,终于勉强点了点头。等宁婉走后,素吟伺候兰若晴喝了安胎药,面带踌躇的问道:“公子,奴才还是想不明白,那罪奴受罚也是应当的,为什么公子要为他向陛下求情?”

    “你知道他是谁吗?”

    “谁?左右不就是一个奴才吗?听说是犯了重罪的,又因为相貌丑陋,怕吓到旁人,才用个铁头罩罩住脸。”

    “你错了,他、他是……”兰若晴咬了咬嘴唇,脸上显出既痛恨又怜悯的表情,“他是……二公子……”

    “二公子!怎么可能!二公子不是已经死了吗?”素吟闻言一惊,手里的托盘拿不稳差点儿掉在地上。

    兰若晴很笃定地说:“本君不会认错的!他右臂上的疤痕是他三岁那年淘气爬树摔下来被石头割伤的,你看他抱着允澍的样子,分明就是一个父亲想抢回自己的儿子。他绝对就是兰若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