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便是无情也断肠 下
“陛下,您这会子不是应该和朝臣议政,怎么到臣侍宫里来了?”兰若晴正坐在桌边看花样子,不妨宁婉大步奔了进来。 兰若晴忙迎上去施礼,宁婉刚要抱他,却忽然意识到什么,“容朕先暖和暖和,外头冷朕的手凉,可千万别叫寒气伤到你的身子!” “陛下,臣侍哪有那么娇贵呀?”素吟奉了热茶和手炉,宁婉果真等手暖和了,这才拉着兰若晴并肩坐下。她的目光中深情款款,并掩饰不住那种由衷的喜悦。她一把将兰若晴揽入怀中,颇为感慨地说道:“太好了,若晴,咱们终于有自己的孩子了!” “陛下……”宁婉动情的话语令兰若晴的眼角顷刻间湿润了。他同样紧紧搂住了宁婉,“陛下,臣侍等这一天等得实在太久了,臣侍一直都以为这辈子真的再也怀不上了……” “若晴,这孩子一定是上天赐给咱们的礼物!”宁婉拉着兰若晴左右端详,并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还是太瘦,如今有了宝宝,更要注重身子的调理。以后你想吃什么随时叫御膳房准备,你自己不也有个小厨房吗?缺什么少什么都不许跟朕客气。” “陛下,臣侍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难道还不会自己照顾自己吗?”兰若晴呵呵一笑,脸颊荡漾着甜蜜与幸福。的确,看着后宫里的其他君侍一个接一个为宁婉生儿育女,他心里别提多羡慕。他几乎日日夜夜祈求上苍,求老天给他一个孩子,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兰若晴怀孕的喜讯令后宫上下足足热闹了好几日。估摸着在冬月月未的一天,白玉彦用罢午膳躺在寝宫里歇觉,忽然,殿外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叫嚷声。 容嫣绷着脸匆匆进来回禀,“少爷,是贵太君。他在殿外吵着要见您,奴才说您正在休息,他非但不走反而破口大骂耍浑撒泼起来。” “你叫他进来吧,另外,你在殿门口守着,其余闲杂人等一律打发了。” “是!”容嫣领命出去不多时将贵太君领了进来。白玉彦慵懒地靠在软榻上并不起身,冲着贵太君微微一笑,“呦!什么风把叔叔您给吹来了?容嫣,快倒茶,记住要上好的龙井,咱们贵太君自小除了这种茶别的都看不上眼。” “哼!君后倒是挺悠闲的。”贵太君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白玉彦对面,“本君不打算跟君后兜圈子,两个月之期已经到了,希望君后能给本君一个满意的答复。” “哦,叔叔说的那件事本后已经帮你查清楚了……”白玉彦伸手比划着指甲上新染的豆蔻,并不拿正眼瞧贵太君,“要提起来叔叔千万别难过,兰氏的孩子一生下来因为先天不足就夭折了,陛下命人随即焚化就地填埋,因为没有名姓,所以只是枯坟一座。” “你胡说!那孩子好端端怎么可能会死掉?” “为什么不可能?”白玉彦望着贵太君流露出不解的神态,“难道叔叔知晓那孩子的下落?” “笑话!本君要是知道还需要你查吗?”贵太君有些气急败坏,“君后,你可别拿话来诳本君!本君打小吃的盐比你走的路都多……” “唉!真是好心没好报!本后给了叔叔答案,却不是叔叔您心里想要的。按常理讲,陛下绝不会留这么一个孽种在世上,本后倒觉得这个结果十分合情合理。可看起来叔叔并不信,那本后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白玉彦浅浅一笑,口气感慨,神态却分明透着一种有恃无恐。 贵太君威胁他,“君后,恐怕你已经忘了你还有把柄握在本君手里!” “哈哈哈哈……”白玉彦一阵大笑,“叔叔,您如今连女儿都快保不住了,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要挟本后。要是本后换作是你,就会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你想想,是女儿重要还是孙女儿重要?只要您保住了表姐,今后想要多少孙女儿还不都是信手拈来吗?”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被白玉彦一语戳在心窝上,贵太君的面色顿时有些惊惶。 白玉彦见他竭力掩饰,便起身走向他并盯着他道:“真人面前别说假话,您为了把表姐救出去也不是筹谋一天二天了。当然,本后完全理解您的做法,因为表姐如今命不久矣,您身为一个父亲,怎么也不会忍心看着自己的女儿无药可救死在内惩局的。” “你、你不要胡说八道!宁然、宁然她不会死的!”白玉彦的目光十分犀利,贵太君有些心虚地侧开脸。 白玉彦撇了撇嘴,冷笑着,“看您的口气您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当初表姐能够活下来是因为什么您不会忘了吧?先皇在世的时候陛下为了尽孝才给表姐留了一条生路,如果先皇过世都已经三年了,您觉得陛下还会不会把当初对先皇的承诺看得那么重要呀?” “本君就不信陛下敢违背先皇临终的托付!”贵太君仍旧嘴硬。 白玉彦在他面前站定,“那好呀,您就继续在本后面前自欺欺人,到时候等表姐的尸体被抬出内惩局,恐怕您连哭都不会哭了!” “我、我……”贵太君的肩膀一颤,舌头开始打结。“你、你也认为贺兰宁婉不会放过宁然?” 白玉彦轻轻摇头,“本后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只是您凭空的猜测。” “不!有什么话你一定要告诉我,你是贺兰宁婉的枕边人,她在你面前总会有蛛丝马迹可寻,你不会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事关女儿的身家性命,贵太君也顾不得许多,急切地扯住了白玉彦的衣袖。 白玉彦微微一乐,“陛下真的没有跟本后明示过。但本后听说表姐近来在内惩局过得十分不如意,她似乎得了什么怪病,时好时坏的,经太医诊治也没有多大起色。”见贵太君频频点头,白玉彦拉住了贵太君的手和他一同坐下,“叔叔,陛下既然答应先皇不会杀表姐,以她的为人,她决不会明目张胆地去背负一个不孝的罪名。但您试想,刑部和内府每年都会上报在狱中病死的囚犯,内惩局不也一样吗?一个看押的犯人久病不治最后暴毙而亡这可是各个衙门都擅用的伎俩。特别是等到过年的时候,谁还会再去过问囚犯的死活。就算有什么疑点,也不过用芦席将尸身一卷找一处荒郊野外埋了算了,陛下得知大不了斥责几句为何不及时上报。您觉得,有没有言官会为了一个废黜的罪人而上折子批评朝廷呢?” “别说了!别再说了!”贵太君听得心惊rou跳,猛地捂住了耳朵。白玉彦所言正是他内心深处最害怕的。 白玉彦不愿这样轻易地放过贵太君,他用力掰开贵太君的手继续蛊惑道:“您一直以来都买通了内惩局的看守给表姐传递消息吧?哼,这样的小把戏连本后都瞒不过,怎么可能逃脱陛下的法眼?叔叔,您这辈子就表姐一个女儿,她当初落败您一定不甘心。您也知道兰君和表姐私通的事,您看看兰君现在过得什么日子,简直就是生不如死!想来陛下戴了那么大一顶绿帽子,肯定对表姐恨之入骨,表姐的命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本后要是您,现在只有一件事情要做,那就是无论如何都要帮表姐活着离开内惩局。只有她活着,您的人生才不会失去意义。” 白玉彦话到此处,贵太君已经受了极大触动,但他仍对白玉彦看似的好心抱有疑虑,“本君不明白,你当初为了自保弃白家于不顾,怎么今天却又会这么好心替本君着想?” “叔叔,您也说过,咱们毕竟都姓白,到底还是一家人!本后小时候承过您那么多恩惠,本后心里头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本后也知道上次叔叔说的只是气话,您心疼侄儿,无论如何您都不会把那两盆牡丹花交给陛下的。您放心,虽然本后在孩子的事情上无能为力,但本后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表姐死。本后愿意助叔叔您一臂之力,只要您答应事成之时告诉本后牡丹花的下落,咱们之间就再也互不相欠了!”…… “彤萱,你知不知道梁亲王上书陛下求娶二皇子殿下为续弦,二皇子殿下已经应允,陛下发了赐婚的圣旨,恐怕送亲队伍今日晌午后便要启程了?” 隋静文的话令水月彤萱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抖,但她随即仰面喝干了酒并且摇了摇头,“我和二皇子之间再无任何瓜葛,如果他真的已经找到下半辈子的幸福,我愿意替他开心。” “你这根本就是自欺欺人的鬼话!你敢说你对二皇子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这些天、这些天你没日没夜缩在家里,你看看你都颓废成什么样子了!”隋静文顺手夺去水月彤萱手里的酒壶,“拜托你清醒点吧!你爱的男人马上就要远赴梁郡成为别人的丈夫,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你忍心他的大好青春葬送在一个比他大二十几岁的女人手上吗?” “静文,我要跟你说多少次你才明白,我心里爱的是思宜,根本不是二皇子!” “彤萱,姐夫已经死了,是二皇子陪伴你度过了最难熬的岁月。你不想承认没关系,但是你敢发誓你从来没有对二皇子动过心吗?我要你拿姐夫来发誓你从来没有对二皇子动过心!” “我……”水月彤萱一时语塞。自己并不是铁石心肠,贺兰凝飞那么执著的爱,自己要是没动过心就决不会答应当初的赐婚。 隋静文见状继续说道:“二皇子为了救你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我相信这也就是姐夫临终之前把你托付给他的原因。纵然二皇子做过对不起姐夫的错事,但我认为他们兄弟之间早已经一笑泯恩仇了。彤萱,人的确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戴着假面具做人,二皇子改过自新之后对你对姐夫都是真心真意的。我实话告诉你,有时候一朝错过了可能就会永远失去,比如我和青鸾,我多么希望他现在还能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但这已经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了!彤萱,看在姐妹的份上我求你,与其活在自己编织的仇恨和自责里,不如勇敢地去面对自己的内心。你觉得姐夫难道会忘记二皇子曾经做过的一切吗?但他依然不计前嫌要求你和二皇子成亲,就是因为他爱你,他知道二皇子也爱你,并且希望你可以得到真正的幸福。”
隋静文走后,水月彤萱心情烦闷连灌了自己两大坛子酒,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迷迷糊糊中,只听见两个男子欢快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水月彤萱爬起身揉揉眼睛,大门口,柳思宜与贺兰凝飞手牵着手,并肩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柳思宜一见水月彤萱就对她笑,“娘子,你近来过得还好吧?” “好!好!思宜,我见到你比什么都好!”水月彤萱喜不自胜,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搂住自己的夫君。她声音因为激动而哽咽,“思宜,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肯回来了!我就知道你没死,我就知道你不会忍心丢下我独自一个人走的!” “娘子,你别说傻话。就算我不在了,我的心也从来没有离开过你。”柳思宜莞尔,忽然又转头看向贺兰凝飞,“殿下,您怎么不进来坐?今天您要出嫁吗?您身上的红嫁衣可真好看!” “是吗?哥哥喜欢吗?要是哥哥喜欢的话,本君脱下来送给哥哥穿。”贺兰凝飞远远站在门口并不靠近。水月彤萱望了望贺兰凝飞,又看了看柳思宜,她此时头脑依旧很混乱,却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与贺兰凝飞解除婚约的事解释给柳思宜听。 柳思宜听着她磕磕巴巴的讲述,不由抿嘴一笑,“娘子,你想说的我全明白。你无时无刻都把我放在第一位,我心里真的好感动。可是你知不知道,二皇子对你是真心的,我和他之间的恩怨早已了结。我真是希望他可以帮我照顾你一生一世。” “可我一想到他曾经伤害过你,我就……”水月彤萱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是在怪他,还是在怪我自己。身为一个女人,不能保护自己的男人免受伤害,我真的觉得万般对不住你。” “娘子,那一切都是命。不管曾经发生了什么事都已经成为过去,而我只希望你将来可以得到幸福。”柳思宜说着转过身又看了贺兰凝飞一眼,忽然神色变得很悲伤很无助,“二皇子,如果娘子已经知错,你还愿意回到她的身边吗?” “哥哥,请你相信我对彤萱的爱绝不亚于你,可你也知道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由不得我做主。” 贺兰凝飞话到此处竟然哭了起来。柳思宜走到他身边,极度伤感,“你怎么那么傻?” “哥哥,失去彤萱就等于失去了一切,你觉得我还有没有必要活在这个世上?”贺兰凝飞轻轻抹了一把眼泪,向柳思宜伸出手,“哥哥,带我走吧,能再来看彤萱一眼,我死也知足了。” “好吧!”柳思宜拉住了贺兰凝飞的手,回眸一笑,领着贺兰凝飞迈步出门。 水月彤萱焦急地大喊了一声“不要”,随即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 侍从阿福快步走进来,“将军,您没事吧?” “没、没事……”水月彤萱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忽然她瞥见阿福的手,“你拿的什么?” “是、是隋大人命人送来的送亲路线图,隋大人还说二皇子刚出城,要想追的话用快马都不到半个时辰。将军!”在阿福的惊呼声中,水月彤萱已经一把抢过路线图跑出了屋子。 在不到半个时辰之后,当送亲的队伍遭到水月彤萱的拦截,当莫言莫语打开车门的一霎那,所有的人都吓得愣住了。 贺兰凝飞已经脱掉了待嫁的红衣,满身素缟,虚弱无力的趴在车内。水月彤萱托起他的一霎那,他的睫毛动了动,嘴角有鲜血渗出来。很明显,他服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