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指点江山君莫笑在线阅读 - 五十六 西风催衬梧桐落 下

五十六 西风催衬梧桐落 下

    晚膳之前刮起了大风,李允昭一直跪在栖凤殿玉阶之下,整个人快要被寒冷沁透了。薛景春已经进殿有将近一个多时辰,李允昭静静跪在殿外,内心深处充满着无比的恐惧与悔恨。

    尽管为了给苏青鸾报仇事出有因,但流鸢提醒过自己,宁婉这辈子最痛恨被人欺骗,自己恰恰就是利用了宁婉对自己的信任,犯下了这看起来精明却实际很愚蠢的罪。

    关冷烟由翠屏陪着在李允昭跟前驻足,“红花粉真的是你放进去的?”

    “是,惠君殿下,是奴才一时糊涂……”李允昭伏跪不敢抬头且声音哽咽。关冷烟无奈的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便进了栖凤殿。

    大殿内很静谧,薛景春坐在绣墩上默默垂泪,宁婉则端坐于书案后一声不吭。

    关冷烟全了礼数,走至书案旁附在宁婉耳畔轻声嘀咕了一阵。宁婉的表情略变了几变,她沉吟片刻看向薛景春,“雅卿,你跟朕说实话,你是怎么知道路氏在离尘宫待产的?”

    “回陛下,臣侍是昨晚上无意间听到守夜的小侍们议论才知晓的,臣侍先前一直都以为路氏已经死了……”薛景春用绢帕抹着眼泪,那模样楚楚可怜。

    宁婉用手指敲打了两下御书案,“雅卿,你今天去过离尘宫几次?”

    “陛下……”薛景春没料到宁婉会问这样的问题。他先是一愣,随即有些心虚似的把头低下不敢直视宁婉的目光,他两手不停地绞动帕子,“只、只有一次……”

    “雅卿,朕最痛恨后宫之人说谎,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对朕实话实说,不然欺君之罪你可承担不起!”宁婉的声调猛地提高了八度,薛景春双肩一阵颤抖,他望着宁婉威仪的目光,起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臣侍、臣侍……”

    宁婉见他欲言又止,便转头看向关冷烟,“惠君,他既然说不出口,你替他说吧。”

    “是,陛下!”关冷烟轻嗽一声,“经查问离尘宫看守以及景庆宫内侍得知,雅卿今日先后两次去过离尘宫。第一次是在辰时二刻之后,当时有人见到雅卿气势汹汹冲进了关押路氏的房间,房中传出很大的争执声,随后路氏早产。等产公到达离尘宫时胎儿已经降生,可惜脐带缠住了胎儿的颈部,胎儿已死。产公询问生产之情形,雅卿推说自己不知随后离去。午时过后,雅卿换了衣裳再次前往离尘宫路氏的房中,再后来就发生了与李允昭的冲突。”

    “这么说来,雅卿,你是因为听闻路氏在离尘宫待产心中不忿,所以怀着满腔怨恨到离尘宫去闹事,路氏便是遭了你的责打才会早产是不是?”

    宁婉犀利的目光瞥向薛景春,薛景春惶恐不安地辩解道:“陛下明察,臣侍一早是去了离尘宫不假,可那是因为臣侍一时冲动。臣侍见到路氏身怀六甲不敢动手,是路氏自己不小心摔倒才引发早产。”

    “他跌倒时有谁在他身边?”

    “臣、臣侍在,还有、还有臣侍宫里的侍从……”

    “那后来呢?他生产的时候你也一直在他身边吗?”

    “是,因为他早产,离尘宫没有产公,臣侍便命人去寻产公,又恐路氏和皇嗣有个三长两短,所以一直在屋子里看护着。”薛景春说着朝宁婉使劲儿磕了个头,“陛下,臣侍不会接生,那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就有东西缠在脖子上,臣侍见那孩子不哭,一碰之下才知道是死胎。陛下,臣侍也经历过怀胎之苦,也痛失过麟儿,臣侍当时真的一心只想保住陛下的骨rou,那胎儿的死与臣侍真的无关哪!”

    薛景春边说边失声痛哭,宁婉与关冷烟对视了一眼,关冷烟会意,亲自走过去把薛景春搀扶起来。薛景春向宁婉哀求道:“臣侍所言句句属实,若陛下不信,可传召路氏前来,臣侍问心无愧,敢与他当面对质。”

    “雅卿,路氏已经被君太后赐死,恐怕此刻尸身都已经入殓了。”关冷烟的话令薛景春一惊,他瞪大眼睛望着关冷烟,见关冷烟微微颔首,他随即捂住脸又呜咽了起来。“陛下,臣侍错怪了路氏,那红花粉是李允昭放进去的,不是路氏所为……”

    “是你亲耳听到李允昭亲口承认的?”

    “是!”薛景春面带凄然复又跪倒,“请陛下作主还臣侍一个公道!”

    “雅卿,你滑胎一案朕自会详查,如果真是李允昭谋害你,朕一定严惩不怠。不过朕也要你记住,今天的事暂时不许你对外透露一个字,一切朕自有主张。朕还要特意提醒你,路氏已死,胎死腹中,朕愿意相信你说的话不再深究。希望你从今以后回景庆宫闭门安心静养,没有朕的旨意不得随意踏出景庆宫一步,更不得惹事生非。否则朕会把路氏早产之事交给内府严查,到时候谁的体面也顾不得了。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臣侍明白,臣侍遵旨……”李允昭还在殿外跪着,薛景春觉得宁婉不当自己的面处置李允昭分明有袒护之嫌。但路锦早产一事也的确是他的软肋,他心中反复纠结,为了保住眼下三品正卿之位,于宁婉而言他终究不敢当面顶撞,只得俯首称是。

    宁婉叫关冷烟送薛景春回景庆宫,顺手端起案头的茶喝了一口,便怒声吩咐道:“叫李允昭那个不知死活的奴才给朕滚进来!”

    李允昭跪在殿外双腿早已麻木不堪,他被两名内侍架着胳膊拖进大殿。宁婉挥手示意内侍退下,李允昭伏跪在殿中体若筛糠,不自禁的打着哆嗦。

    宁婉威严且愤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老实说,雅卿陈奏的是否属实?”

    “陛下,奴才该死!奴才、奴才罪该万死!”李允昭边哭边不停磕头,耳畔就听见一只茶杯从肩头飞过掉在地上摔个粉粹。

    宁婉几乎是怒吼着,“你个不知死活的蠢奴才!你是真正要把朕气死才甘心吗!枉朕平日那么信任你并对你宠爱有加,你就是这样来报答朕的恩典的?朕因为雅卿滑胎而伤心,你利用朕对路氏的不喜暗中埋藏赃证,竟然把朕也算计进去,叫朕被你牵着鼻子走!你可恶至极!你信不信,朕现在就可以命人把你推出宫门砍了你的脑袋!”

    “陛下!陛下息怒!奴才有罪,陛下无论怎么处置奴才,奴才都不敢有任何怨言!”李允昭抬头望着宁婉因恼怒而铁青的面孔,手脚并用向前跪爬了两步,“陛下,奴才自知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但陛下能否在奴才临死前再听奴才说几句话。”

    “有什么话就快讲!”宁婉哼了一声。

    李允昭胡乱抹了几把眼泪,哽咽道:“的确是奴才在花盆里放了红花粉,可红花粉是奴才在雅卿殿下滑胎之后趁乱偷着放进去的,雅卿殿下滑胎真的与奴才无关……”

    “如果不是你偷放红花粉,雅卿怎么可能滑胎?难道现在事情败露你还敢狡辩?”

    “陛下,奴才没有狡辩,奴才说的都是真的!奴才与雅卿殿下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况且奴才一心仰慕爱戴陛下,又怎么会狠心去谋害陛下的亲骨rou呢?奴才承认奴才的确恨路氏,那是因为路氏勾结歹人在罪役司放火烧死了苏青鸾苏哥哥,奴才为了给救命恩人报仇,一时糊涂才会铸成大错。请陛下细想,雅卿殿下胎相不稳并非一日两日,如果不是路氏先在牡丹花里下了别的药,雅卿殿下怎么可能会滑胎小产?奴才栽赃不假,但路氏却未必是冤枉的。牡丹花是他一手挑选的,瞒报也是他力主的,致使雅卿殿下滑胎的真凶不是他又会是哪个?奴才明知他是凶手却没有证据,又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他害完了一个又一个,所以奴才才会趁乱在花盆里埋下红花粉,再跑到陛下面前告御状。”

    “这么说,你非但无罪反而有功,就因为你心怀伸张正义之心,朕和雅卿才能把真凶绳之以法了?”宁婉瞪着李允昭一幅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允昭呀允昭,你好糊涂呀!一切都只是你的怀疑,单凭你的怀疑就可以只手遮天栽赃陷害吗?你处心积虑陷害路锦,你又与你口中的路锦又何分别?你别告诉朕到了现在你还不知悔悟!”

    宁婉把御书案拍得山响,李允昭痛哭流涕连连摇头,“不是的!不是的!陛下,奴才已经知错了!奴才已经知错了!奴才不该利用陛下对奴才的信任欺瞒陛下,奴才辜负了陛下对奴才的心意,奴才打心眼儿里觉得奴才真是万死难赎!”

    “你的确万死难赎!朕一直以为朕身边的允昭是个聪明、贤良、体贴入微的好男子,却没想到你表面良善,内心竟然也如此可怕。朕真是太失望了,今天君后替你讨封,朕还同意破例许你六品才人之位,现在看来,别说是最低位的君侍,你就连做一个最下等的内侍都不配!”

    宁婉说着走到李允昭面前将金册丢在地上。李允昭伸出颤抖的手将金册捧起来打开,上面那一行行金字令他顿时惊呆了。

    宁婉的声音夹杂着被欺骗后的伤感,“今天是你的生辰,朕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不料你却给朕带来一场惊心。朕不是那种寡情薄义的人,你犯的罪应该即刻拖出去杖毙,但朕念在你曾经伺候多日的份上给你一条生路,只是朕从今之后都不想再看到你!”

    宁婉说着背过身去高声下令,“来人,革去李允昭凤藻宫五品总管之职,打入浣衣局为奴。”

    “陛下!陛下!……”李允昭抱着宁婉的腿迟迟不肯放手,宁婉纹丝不动,最终,李允昭被邹卉带着人拖出大殿送往浣衣局。

    关冷烟回到凤藻宫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栖凤殿暖阁中只点了一盏纱灯,宁婉枯坐在椅子里,面容一丝表情也无。

    关冷烟心中难受,走过去轻声唤了一句,“陛下……”

    宁婉没有应答,过了半晌,她深深吸了口气问道:“致使雅卿滑胎的那两盆牡丹花现在放于何处?”

    关冷烟蹙眉,“据说在路氏认罪之后已经被君后殿下命人捣毁了。”

    “这么说证据没有了,真凶也查不出来了?”

    “陛下……”关冷烟为宁婉披了一件围敞,轻声劝道:“路氏已死,死无对证,李允昭说得并非没有道理,那临时放入的红花粉根本不会导致雅卿滑胎,说不定真是路氏心怀怨怼所以暗中长期做了手脚?”

    “如果真是他暗中做的手脚,那他为什么非要揪着李允昭不放呢?”宁婉尚有疑虑。

    关冷烟沉吟,“陛下,您的心情臣侍都明白,只是目前为止一切线索都已经断了,继续追查下去谈何容易。”

    “不容易也要继续查,这个幕后黑手在朕的皇宫里兴风作浪,朕一天不把他揪出来,后宫就一天得不到安宁。还有,李允昭陷害路锦是为了给苏青鸾报仇,朕问你,静文那边还有没有继续盯着罪役司失火案不放?”

    “回陛下,密谍司奏报说隋大人这几天暂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不过她前前后后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定远侯府去,臣侍觉得她一定已经察觉到什么,说不定也已经开始怀疑失火案与福慧县主以及后宫有关。陛下,现在可以证实那场火灾之前的确有人袭击了苏青鸾,但是并无证据证实凶徒是路氏或者福慧县主指派的。”

    “嗯,路氏一开始设计想处死苏青鸾,却没想到因为允昭的阻挠而失败了。后来罪役司那场大火发生时,路氏与福元福慧在一起,但这也并不能表明他就有胆子去放火杀人,只能说他有参与或者被利用的嫌疑。唉!”宁婉皱着眉头重重叹息着,“冷烟,你说说看,为什么这男子在嫁人之前都是那么贤良淑德,但在嫁人之后却有很大一部分会做出那么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来?”

    “陛下,您这话是指福慧县主、路氏还有……雅卿?”

    宁婉点头,“都算是吧,朕不傻,他们每个人做过什么朕心里都很清楚。朕之所以不想把事态扩大,是因为皇家需要脸面,朕也需要脸面。其实,允昭以前那些小心思又怎么能欺瞒朕?茹筝的事、路氏侍寝的事朕都可以睁一眼闭一眼,那是因为朕根本不屑为这么点小事和他计较。”

    “陛下,臣侍斗胆说一句,臣侍觉得允昭不像在说谎……”

    “朕知道,朕也相信允昭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动雅卿。他本性不坏,属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是朕不能叫他一味继续错下去,所以必须给他个深刻的教训才行。另外,苏青鸾安身之处可妥当?你记住,千万不能叫人发现他的行踪。”

    “陛下放心吧,为了稳妥起见,三日前臣侍就已经命人将苏青鸾送往魏王身边,相信世上没有任何一个藏身地点比魏王那里更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