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指点江山君莫笑在线阅读 - 五十六 西风催衬梧桐落 中

五十六 西风催衬梧桐落 中

    午膳时李允昭的房中来了一位贵客,那就是当今君太后叶慕华霜的义子五殿下流鸢。

    两兄弟分别多日,因流鸢身怀六甲更是不怎么到宫中走动,李允昭见他的机会就越发少了。流鸢带来自己亲手做的小菜和糕点给李允昭贺寿,李允昭掩不住满脸的喜悦,却也格外不好意思,“怎么敢烦劳五殿下亲自下厨,如今您身子也都快七个月了,最受不得烟熏火燎,万一动了胎气,岂不是奴才天大的罪过?”

    “呵呵,你就装吧。”流鸢扑哧一笑,“眼下屋子里可就咱们两个人,我自问从来没和你生分过,你一口一个奴才好没意思,还是听你叫我声哥哥才顺耳。”

    “嗯,好哥哥!”李允昭拉起流鸢的手甜甜地唤了一声,“不怕哥哥笑话,我可只敢关起门来叫您这一回。凤藻宫的风刮得紧,万一被旁人听了去,少不得又生口舌是非。”

    “你呀,怎么跟着陛下日久,反而胆子倒越来越小了?”流鸢亲自给李允昭夹了一箸菜,“我喝不得酒,今儿是你的好日子,我以茶代酒祝你福寿安康、心想事成!”

    “多谢哥哥的美意!”两人干了杯中的茶,李允昭起身为流鸢蓄水。他羡慕道:“瞧哥哥的气色,邱大人对哥哥肯定好得没话说!”

    “呵呵,玫若这个人有时候脾气急躁了些,不过她对我是格外的敬重,但凡我不喜欢的,她绝不勉强我,甚至还为我改变她的口味和习惯。”

    “邱大人一直就没有纳侍吧?听说她成亲时还当着宾客的面发誓这辈子不会纳小……”

    “嗯,当时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感动得一塌糊涂,本来也以为她不过逞一时意气,不料她为了履行诺言连家里稍微有点姿色的侍从都撵走了,那样的执着反叫我都觉得亏欠她似的。你也知道我可不是善妒的人,这世上女子三夫四侍太平常了,偏偏叫我遇到个一往情深的,我自个儿都不敢相信有这等造化。”

    “哥哥是种善因得善果,以前您的口碑就好,谁不称颂您良善温柔体贴大方呀?我要是个女子,也变着法儿的要把您娶回家去呢!”李允昭掩嘴一阵娇笑。

    流鸢被他打趣儿,假装嗔怒啐了他一口,“呸!刚还夸你越发谨慎,几句话就现了原形。对了,你伺候陛下可有些日子了,陛下就没跟你说许你个名份什么的?”

    “哎呀!好哥哥,您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李允昭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笑容变得不是很自然,且夹杂着淡淡的伤感,“我或许是没那个福分,这辈子总指望堂堂正正站在陛下身边,谁知老天爷却不叫我轻易如愿。”

    “可别说傻话!你如今在陛下身边怎么就不堂堂正正了?允昭,不是哥哥数落你,你平日看起来聪明,这事儿上怎么那么糊涂呢?你想想,后宫里头就算是最得宠的兰贵君,一个月之间能见到陛下几回,更不敢奢望日日陪在陛下身边。你如今有这个机会反倒还去羡慕旁人,当真是叫猪油蒙了心。我告诉你,名份这东西远不如陛下的喜爱来的实际,况且陛下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她既占了你的身子,迟早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流鸢的一番话醍醐灌顶,叫李允昭心里一亮。其实这些道理再简单不过,只是李允昭当局者迷,不似流鸢看的那般超脱罢了。李允昭举起茶杯感激地说道:“多谢哥哥提点我,要不是您说的这样透彻,只怕我还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呵呵,你明白就好。其实陛下这段时日过得也很苦,淑君走了,楚公子没了,这一年多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你也应该都看到了。你在陛下最难过的时候尽心尽力照顾她伺候她,以她的为人,将来又怎么会亏待你呢?只是还有一点我要提醒你,后宫历来是非诡诈层出不穷,你想长期圣眷不衰,首先要端正心思安分守己。兰贵君是什么出身?凭他二嫁之躯却可以册封为四君之首,你觉得陛下看中的是他哪一点?陛下是明君,又睿智,男人在她身边,老实本分是第一要务。陛下吃软不吃硬,自小最受不得的便是被人欺瞒,尤其是被后宫的男人欺瞒。允昭,你前途不可限量,今后你只要踏踏实实安安分分的尽好你的职责,我敢断言,别说是六品的才人或者五品的良华,就是三品的卿位也并非遥不可及,只看你能不能耐住了心性。”

    流鸢的话令李允昭频频点头称是。两兄弟一同用罢午膳,流鸢还要去端阳宫给叶慕华霜请安,于是起身告辞。李允昭亲自送流鸢出宫门,流鸢前脚刚走,便有一名很眼生的侍从急匆匆跑来回事。李允昭见那侍从在回廊下与邹卉窃窃私语,便走过去问道:“出了什么事?”

    侍从有些畏惧李允昭似的缩了缩脖子,垂头不敢讲话。邹卉一脸讪讪,犹豫片刻方道:“回禀总管,离尘宫那边来报说……”

    “说什么?”

    “说、说路氏方才早产,生下来一名皇子,不过却是个死胎……”

    “哦?是吗?”李允昭听闻后不由自主嗤笑了一声,“就为了这个,你们打算去烦扰陛下吗?陛下终日为政务繁忙,cao心劳力的,你们倘若为了一个废黜的罪人去搅扰陛下清静,你们不怕陛下会怪罪吗?”

    “是,总管所言极是,奴才也觉得这事儿不值得去向陛下禀奏。”邹卉说着暗中向身边的侍从摆了摆手,那侍从会意忙躬身告退了。

    李允昭故作沉思,“虽然这件事不宜惊动陛下,但君太后和君后殿下那边却是不能不回的。再说了,路氏乃后宫之人,该如何处置也总要由君太后和君后殿下拿个主意才行。”

    “是,总管考虑周详,奴才立刻去禀奏君太后和君后殿下,请旨定夺。”邹卉说完匆匆离去。

    李允昭见四下无人,再也掩藏不住内心的得意,放纵的笑了起来。路锦,你不是还想用凤嗣来威胁我吗?好哇,现在你早产了,又生下了一个死胎,按照宫规,你是万万活不成了。看起来,连老天爷都在帮我呢!

    此刻午时已过,宁婉正在殿内歇觉。李允昭今日不当差闲来无事,或许是想印证一下自己的胜利,他不知不觉鬼使神差地竟然就去了离尘宫。

    陋室中,路锦正伏在榻上嚎啕。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儿,李允昭倚着门框干笑了一声,“怎么,不甘心呀?那也没法子,你以为人人都有福气为陛下诞育凤嗣吗?哼,如今你生下的只是死胎,你连最后的依靠都没有了,你觉得你还有没有翻身的机会呀?”

    “李允昭,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不明白我究竟哪里得罪你了,你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来对付我!我告诉你,我知道你就是陷害我的罪魁祸首!我就算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总有一天,你也会有报应的!”路锦挣扎着从榻上直起身子,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恨恨地瞪着李允昭。

    李允昭走上前抬手一掌结结实实甩在他脸上,“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你做下那伤天害理的事,无辜累了十几条性命,你今天的一切才应该叫做报应!”

    “你说什么?什么十几条性命?我不明白!你把话说清楚,给我把话说清楚!”路锦捂着红肿的脸颊,不明所以地望着李允昭。

    李允昭冷笑一声,“哼!你不要假惺惺地装可怜装无辜!苏青鸾是你害死的吧?你先是命人故意将他推到路中间,妄图假借雅卿殿下的手将他处死。当时要不是我据理力争,你的阴谋就得逞了!后来你一计不成又生二计,路氏,你可真够狠的,为了杀死苏青鸾一个人你竟然可以纵火行凶毁尸灭迹!像你这种心肠歹毒的人根本不配为陛下生育皇嗣,更加不配活在世上!”

    “你胡说!我没有杀苏青鸾!我承认我之前针对过他,可我并没有纵火杀他!”

    “你当然不会乖乖承认,因为你是个懦夫,你从来都只会为自己的过错找借口找理由!你敢对天发誓你没有和定远侯府的两位县主串通一气谋害苏青鸾吗?说到底他们给了你多少好处,金子还是珠宝,还是答应帮你在君太后面前疏通叫你可以晋升?路锦,苏青鸾从来没有挡你的路,如果你和他有仇我还可以理解,但是你与他素昧平生,你竟然可以为了财富权势对一个从未发生过恩怨的人下毒手,甚至不惜赔上其余十几条无辜的性命,你真的是太狠毒了!”

    李允昭越说越激动,他想起自己在撷春坊的时候苏青鸾如何帮自己疗伤以及如何帮自己逃出那人间地狱。如果没有苏青鸾,他或许早已经不在人世;如果没有苏青鸾,他的身子早就已经破败不堪再无清白可言。扪心自问,没有苏青鸾就没有他李允昭的今天,而眼前这个人却正是将苏青鸾推向万劫不复的凶手!

    李允昭看着路锦越发恼恨,他下意识地挥起拳头一下一下打在路锦身上,以便发泄心中难以抑制的情绪。路锦被打得连声哀嚎,凭他的个性不会不还手,只不过他刚刚早产身子虚弱,如今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李允昭觉得臂膀乏累才住手,路锦此刻不仅鼻青脸肿,嘴角淌着血,身上也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瘀青很吓人。李允昭长出了口气,他转身想走,衣袖忽然被路锦拼命扯住。

    李允昭厉声,“放手!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李允昭,你就这么恨我?我懂了,你以为罪役司那把火是我放的,你以为苏青鸾是我杀的,所以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苏青鸾报仇雪恨,所以你才会不顾一切来陷害我!……”

    “路氏,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罪役司的火灾经查验只是意外,所以我不需要为了给苏青鸾报仇而陷害你。我知道,你一直希望凭借腹中骨rou复位,如今你早产生下死胎,一时难以接受才会神志不清胡言乱语。本总管最后跟你说一次,本总管什么都没有做过。放手,你放手!”

    李允昭回身用力掰开路锦的手指,将他的胳膊甩开。路锦闷哼一声,李允昭迈步走向门口,谁知路锦不甘心放过他,强撑身子下了床,不慎跌倒在地却又伸手抓住了他衣衫下摆。

    路锦抬起脸,声音在发颤,“李允昭,我知道我活不成了,按照宫规,我这样的罪人生下死胎,一定会被赐死的。李允昭,我和你斗了几个回合,终究你赢了我输了。成王败寇的道理我不是不懂,可我不想临死之前不明不白的。这冷宫里没有别人,我求求你告诉我,那红花粉究竟是不是你放进去的?就算你要我死要我给苏青鸾偿命,你也该叫我死得明明白白!”

    “你就那么想知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你想要的答案还需要我亲口告诉你吗?”李允昭蹲下身子,满意地看到路锦泪流满面的脸。

    路锦泣不成声,“果然是你陷害我的,果然是!果然是!你不仅在花盆里埋了红花粉,你一定还埋了其它什么东西才会叫雅卿滑胎!”

    “你胡说!花是你选的,药也是你埋的,我只不过为了揭穿你的阴谋才在花盆里放了红花粉而已,你休想把雅卿殿下滑胎的罪过推到我身上!”

    “你说什么?红花粉是你放的?李允昭,本君一向待你不薄,你怎么可以那么狠毒来谋害本君腹中胎儿!”陋室门口忽然传出薛景春震惊无比的声音。

    李允昭猛地回头,薛景春由两名小侍陪着,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扒着门框,难以置信的盯着他瞧,脸色比纸还要苍白。

    李允昭吓得心惊胆寒,有那么一瞬间的无措,又急忙连连摆手分辩,“雅卿殿下,您千万别误会,奴才什么也没干,奴才绝没有谋害您的凤嗣,您一定是听错了……”

    “本君没有听错,本君刚才听得清清楚楚,你亲口承认是你在花盆里放了红花粉!李允昭,本君自问从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害本君的孩子,为什么!”薛景春说着发了疯一般朝李允昭扑了过去。李允昭想躲腿脚又不听使唤,薛景春一手扯住他衣领,另一手抡圆了照着他脸颊左右开弓,一连十几个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嘴角渗满了血。

    李允昭不断地惨叫,当薛景春被小侍拉开时,他无力的瘫跪在地。薛景春指着李允昭命令道:“把这个贱人给本君抓起来!本君要亲自押他到陛下面前,请陛下给本君作主!”

    “是!”跟随薛景春前来的两名小侍一左一右扭住了李允昭的胳膊,李允昭一边挣扎一边哭喊,“雅卿殿下,奴才是冤枉的!奴才没有谋害您,也没有谋害皇嗣!请您一定要明察!”

    “明察?本君已经听到你亲口供认,难道本君还会冤枉你不成!你不必哭着假装可怜,你想喊冤,一会儿到了陛下面前本君给你机会!带走!”薛景春说着率先大步出了离尘宫,李允昭心乱如麻,失魂落魄般也被两名内侍拖走。

    路锦一直坐在地上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李允昭远去的背影,他哈哈大笑,“李允昭,想不到你的报应来得这么快!谁叫你陷害我,你活该!你活该!哈哈哈哈哈哈……”

    “路才人,什么事情笑得这么开心呀?”容嫣迈步走进屋子,路锦先是一愣,等看清来人他赶忙挣扎着起身,“总管,君上吩咐的事我都已经照做了,请问现在是不是可以赦免我了?”

    “赦免你?路氏,你开什么玩笑?你待罪之身生下死胎按宫规是要处死的,君太后赐你三尺白绫,你还是领旨谢恩吧!”

    “什么?不!我不要死,我不要死!”路锦瞪大了眼睛,发疯一般吼叫着。然而,容嫣身后已经有掌刑的侍从冲上来用白绫缠住了他的脖子。看着路锦的身躯被悬挂在高梁之上停止了挣扎,容嫣轻蔑一笑,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