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指点江山君莫笑在线阅读 - 五十六 西风催衬梧桐落 上

五十六 西风催衬梧桐落 上

    “上官妍倩,贺兰凝云,这是陛下特意命人在你们临行之前为你们预备的酒菜,你们夫妻长话短说,不要影响上路的时辰,本官先在外面等。”隋静文说完带着狱卒离开了牢房。

    上官妍倩伸出手臂揽贺兰凝云入怀,这是自从二人被押解到云京后第一次见面,却也注定要成为她们在这人世间最后的终点。

    长期的监禁生活令上官妍倩憔悴消瘦,贺兰凝云泪眼婆娑,猛地趴在上官妍倩怀里放声大哭道:“皇上,是臣侍对不起您!是臣侍害了您!当初如果不是臣侍多次怂恿您对付贺兰宁婉,您绝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凝云,人的命天注定,我以前不信,但现在信了。唉!燕国早已覆灭,你用不着再叫我皇上,也不必再自称臣侍。你眼前的上官妍倩如今只是你的妻子,你的女人……”

    “妍倩,你、你真的不怪我吗?”

    “凝云,沦落至此只能怪我自不量力,与你何干呢?你知道吗,我曾经一直认为我与贺兰宁婉不相上下,她能做成的事我也一定能做成。我当了皇太女之后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我自以为可以从此高枕无忧、所向披靡。可惜我错了,大错特错!我既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旁人,我曾经还奢望过成为一代明君掌千秋霸业,事实上到头来我只是做了一场黄粱美梦而已。”上官妍倩说着苦笑了一下,“凝云,我现在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不怕你笑话,生死于我早就无所谓了。我不怕死,死对我来说更是一种解脱。现在,我唯一觉得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因为我而连累你,我不是一个好女人哪!……”

    “不!不!我不许你这么说!不许你这么说!”上官妍倩的一番话触动了贺兰凝云内心深处最柔软最敏感的地方,他用力抱紧了上官妍倩的身躯,“妍倩,你是我的妻子,我记得我同你讲过,我没有后悔嫁给你,到现在也是一样。无论你是生是死,我都心甘情愿陪着你。就算你失去了所有,我也依然会对你不离不弃。”

    “所以听狱卒说大皇子劝你剃度出家,你竟然宁死也不肯……,凝云,你怎么那么傻?……”

    “妍倩,你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贺兰宁婉不是也叫你俯首称臣而遭到你断然拒绝吗?你那样的坚持又为了什么?”贺兰凝云抬起脸凝望着自己的妻子,“人活在世上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要管旁人怎么说,我们只要问心无愧就够了。其实今天我很开心,因为我在内府煎熬了好几个月,终于能在临死前见你一面,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满足!”

    “凝云……”上官妍倩悲泣一声,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流淌下来。贺兰凝云靠着她耸动的肩膀,她呵呵笑了两声,“想我上官妍倩一生宠爱过无数男子,当真是看透了情爱二字的。我本以为我会孤苦伶仃的死去,万没料到临了临了还有你这位明媒正娶的夫君和我相濡以沫至死不渝,便是叫我立刻被拉出去五马分尸我也不枉此生了!”

    时近午时三刻,牢门外传来隋静文的声音,“二位,时辰到了,请尽快上路吧。”

    “凝云,咱们来喝个交杯吧。”说着,上官妍倩端起桌子上一杯毒酒。贺兰凝云点头,伸手也拿起另一杯与上官妍倩两臂交缠。

    贺兰凝云理了理蓬乱的云鬓,“妍倩,我现在的模样是不是很难看?”

    “别胡说,你很好看!在我眼里,你什么时候什么样子都那么好看……”上官妍倩含情脉脉地抚摸着贺兰凝云的脸颊,“还记得咱们大婚的那一夜许下的诺言吗?”

    “记得,我们要一辈子恩恩爱爱,白头偕老……”泪珠又忍不住滚落下来,贺兰凝云握住上官妍倩近乎于颤抖的手,叮嘱她道:“妍倩,你要紧紧地拉住我不要放开。听说黄泉路黑暗森冷,你要领着我别叫我走丢了。”

    “好,我答应你决不放开手!凝云,这辈子能娶到你是我的福分,等下辈子投胎转世我们还做夫妻好不好?”

    “嗯,都听你的,你要记得来找我,我会一直等你的!”贺兰凝云与上官妍倩深情对望着,在狱卒一声声的催促中,两人仰头将杯中毒酒一饮而尽。

    隋静文步入牢房的时候,上官妍倩和贺兰凝云相互依偎在一起,头依着头,两手紧握,面容安详宁静,仿佛她们并不是坠入黑暗的阴司,而是终于脱离了无边无际的苦海。

    隋静文至凤藻宫交旨,将上官妍倩和贺兰凝云临死前的情形尽数禀奏于宁婉。宁婉沉默了半晌后轻轻启口,“传朕旨意,就说废燕皇染病卒于狱中,废燕后殉葬自尽。为彰表二人之结发情义,按公侯之礼厚葬。”

    “是。”隋静文领旨,稍后又听得宁婉长吁一声,“不知后世会怎样评价朕?朕连自己的结拜姐妹和亲弟弟都不放过,朕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根本就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陛下,您千万不要这样诋毁您自己!您的苦衷臣都明白。是上官妍倩和贺兰凝云对您先起谋害之心的,而这几个月来,您已经给了她们很多次选择的机会,您是仁至义尽了!况且,她们不死留下来总是祸患,翠乔的孩子已经进入沈家,这个秘密一定要万无一失地保守下去。”

    “嗯,朕知道,朕也是思前想后才最终决定一了百了。哦,对了,静文,朕听说你好几次跑去内府翻查数月前罪役司失火案的卷宗。怎么,你对那起失火案有怀疑吗?”

    “陛下……”隋静文不妨宁婉会忽然问起这个,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宁婉沉声,“苏青鸾已经死了,是死于火灾意外,你如果真为了他好,就叫他入土为安早登极乐吧。记住,有时候你所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但苏青鸾这样的归宿对任何人都好……”

    “陛下……”见宁婉挥挥手,隋静文没有再争辩,而是躬身告退。深秋的气候已经越来越冷,枯叶随风摇曳而旋落,隋静文边走边能听到沙沙的声音。

    “有时候你所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但苏青鸾这样的归宿对任何人都好……”宁婉的话音犹在耳边回响,隋静文不自禁的闭上眼,看起来宁婉的意思是叫她就此罢手,可是她明明刚有了新的线索,又怎么甘心半途而废呢?

    迎面,廖湖玉在福慧的陪伴下有说有笑的走来。隋静文躲闪不及,只得强撑笑脸上去见礼,“臣隋静文拜见丽太君。”

    “隋大人,真是巧,刚刚县主还在提你,不想就遇到了。行了,本君也逛乏了,有奴才们陪着回宫就行,你们小夫妻一起出宫去吧。”廖湖玉说完领着宫侍自去。

    隋静文与福慧并肩走在出宫的甬路上。福慧见隋静文一脸淡漠,便没话找话似的说:“娘子好几天没回府,念秋昨晚哭闹了好久才睡,想必是惦念她娘了。”

    “哦,那,我今晚上回去看看孩子吧。”

    “好呀!娘子,你想吃什么我叫厨房准备,你公务那么忙常常要在府衙过夜,侯君公公总念叨一个月里都和你吃不上几顿饭呢。”

    “呃,我、我还是不回去吃饭了,我想起陛下刚交待了新差事给我,我要去料理,也省得你费心!”隋静文的话语冷冰冰的,说完之后脚下的步伐也加紧了。

    很快她就将福慧甩出很远的距离。福慧追赶不及,很着急的喊着,“娘子,等等我!等等我!”然而,隋静文就好像没听到一般,越走越快,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李允昭生辰这天,宁婉赐了他一对翡翠如意,又亲命御膳房为他准备寿宴。因为李允昭承宠早有记档,后宫之中谁不晓得他是宁婉身边头等的红人,于是各宫各院几乎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瞅准了这个时机锦上添花。李允昭望着桌子上堆得满满的赏赐,心里既开心又有些小小的失落。宁婉对他按说不错,吃穿用度上他几乎都超过了正六品的才人。可是自从委身宁婉,宁婉虽时常在床第间留连于他,却至今并没有给他一个确定的名分,这叫他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些哀怨。

    端舒宫润雯轩内,郎采宁静静坐在书案前,两眼瞅着案头那只白瓷的笔洗发呆。

    贴身小侍阿芜端着黑漆漆的药汁进来,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晦涩,还伴随着一股子令人近乎于窒息的苦涩药味。阿芜将药碗放在郎采宁面前,转身行至窗前将窗户推开。一阵凉风吹了进来,郎采宁禁不住打了个哆嗦,阿芜急忙取过围敞帮郎采宁披好。他关心地说:“少爷,您该喝药了。太医院说这是新换的方子。您体质虚寒,前几副药可能与您体质相冲都不怎么见效,如今从新请李院正改了方子,只要您按时服用,一定会有起效的。”

    “起效?我这病明明是心病,吃药又有什么用?恐怕我一天不离开这儿,这病就一天都不会好的……,咳!咳咳!”郎采宁话到最后,双眉紧蹙,手捂胸口好一阵剧烈的咳嗽。他自小生长在楚地,楚地一年四季气候偏暖,并不像云京这般寒风料峭。入秋以来,他因为天气不适感染风寒,接连几个太医来诊脉开了方子,但服用后起色都不大。

    阿芜从小伺候郎采宁,又是千里迢迢跟随郎采宁进宫的,他明白自家少爷的话的确不假。少爷是一只天生的云雀,那性情根本不适合被圈在黄金铸造的笼子里。更何况后宫并不只有自家少爷一位主子,即使对于看得上眼的东西,少爷从小也不争不抢,要他与别的君侍一样争宠,他是断断做不来的。

    阿芜想到此处无奈的叹了口气,他伺候郎采宁喝药漱口,等郎采宁从新上榻躺好,阿芜坐在床边轻声道:“少爷,您这样总憋屈着并不是办法。成天闷在屋子里,别说你自小身子就弱,纵然体质再好的人早晚也会闷出病来。要不以后每天未时,奴才都陪您去御花园走走……”

    “我、我不想去……”

    “少爷,您就别固执了,您不去还不是因为想躲着后宫其他的君侍吗?奴才说句不该说的,这是皇宫,您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再说,您隔三差五就向中宫告病,后宫早已有很多流言蜚语了。万一叫陛下听到,陛下一定会觉得少爷孤傲难相处,长此以往会冷落您的。少爷,您就听奴才一句劝吧,既然已经进了宫,咱们就认命。您把心里的芥蒂都放下,为了您的将来,为了大帅和郎家的将来,得到陛下的宠爱才是正经。您说奴才讲的对不对?”

    “阿芜,你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可你又知不知道,后宫每三年选秀一次,我如今是个新人不假,但三年之后呢?六年之后呢?十几年之后呢?俗话说伴君如伴虎,我和后宫其他人不一样,我之所以进宫,是因为我娘是楚人,而且手里握有重兵。陛下宠幸我赏赐我,也只因为我姓郎。当初我进宫是迫于无奈,即便我得到了陛下的宠爱,等陛下统一天下的时候,等我娘丧失兵权的时候,那份宠爱还能维系多久呢?与其到那时痛不欲生,索性不如一开始就淡然处之。阿芜,我是已经打定主意在这深宫里寂寞得过一辈子了。你放心,过不了多久,我会跟陛下说把你送出宫送回郎家去。这里注定会葬送我一生的幸福,我可不想再葬送你的!”

    “少爷,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奴才自小就伺候您,怎么忍心抛下您一个人出宫呢!”阿芜内心一阵酸楚,眼角也蕴出了泪来。

    此刻,窗外有两名小侍经过,“哎,听说今天是凤藻宫李总管的寿辰,各宫的主子们都派人送贺礼去了,也不知道咱们小主儿备了什么礼物?”

    “呵呵,还能备什么?金银珠宝,无外乎也就是这些,说不定人家李总管还瞧不上眼呢!”

    小侍们的笑声去得远了,阿芜看了郎采宁一眼,“少爷,下人们不会说话,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对了,这事儿奴才还正想问您,听说今天是李总管的生辰,各宫各院都送了贺礼去,咱们要是不送,会不会叫人觉得……”

    “我和他并不熟识,为什么要送他贺礼?郎家的人从来不做趋炎附势的事,我自然也不会给郎家丢脸。”郎采宁说着翻了个身,好像生怕阿芜再和自己谈起这事。阿芜没有再劝,他明白自家少爷的脾气很倔强,一旦认准的事情八匹马也拉不回头。

    中宫之内,白玉彦亲自给宁婉斟满了茶,“陛下,允昭承宠也有好些日子了,臣侍瞧着他模样好品性又好,总不能老这样叫他没名没分的……”

    “嗯,朕也不是没想过给他一个位份,可是你也知道,他身为奴才就算要加恩,也只能从正九品御侍开始册封,一个小小的御侍,朕又觉得委屈了他。”

    “呵呵,那陛下为允昭破一回例不就得了?”白玉彦抿嘴笑着,“允昭这些年服侍陛下尽心尽力,比当年五皇子并不逊色,他如今身为凤藻宫内侍总管,若真是委屈在正九品御侍的位份上,连臣侍心里都过意不去。臣侍听说陛下一直命人按六品才人的待遇给允昭发放例银,今儿是他的生辰,不如臣侍就替他向陛下讨个恩典,许他个六品才人之位,陛下说可使得?”

    “君后,此等做法似乎有违祖制……”

    “陛下,规矩是人定的,宫规不外乎人情。允昭一向得陛下眷顾,况且上次要是没有他,路氏陷害雅卿的阴谋也不会被揭穿?事情过了这么久,陛下都没有给他名正言顺的赏赐。才人之位是他实至名归的,陛下方才也说了不想委屈他是不是?”

    白玉彦笑得大方得体,一番话打消了宁婉的顾虑,促使宁婉也不禁连连点头。宁婉拉住白玉彦的手,“玉彦,有你在朕身边为朕筹谋,后宫的事朕就都可以放心了,谢谢你。”

    “陛下,您与臣侍既是君臣也是夫妻,您跟臣侍道谢那就真见外了。其实臣侍还要向陛下告罪,臣侍没经过陛下的同意,就已经命内府预备了允昭正六品才人的金册。臣侍想着,今晚上陛下亲自将金册交给允昭,允昭一定会特别开心的,所以还请陛下不要怪罪臣侍擅作主张。”

    “怎么会呢?玉彦此举深得朕心,辛苦你了。”宁婉说完不由得将白玉彦搂进了怀里。白玉彦眼角的余光看着桌子上耀眼夺目的金册,嘴角勾勒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