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晚餐

    营地二楼的餐厅里，众人正围着一张圆桌啃着“十字”带回来的烤rou。“螺丝”是唯一一个拿着刀叉装模作样的人，其他几人都直接上手撕扯了。“十字”带了两大条烤牛腿，还有两公斤牛胸rou，顺便拿了些面包。他们喝的则是营地里存了好几百箱的青苹果味酷爽，不过忘记冰镇了。大家一致认为，喝之前先扔进冰箱里放上几个小时，才能配得上“酷爽”这个名字。

    “十字”和“散热器”在众人差不多吃了个半饱之后才进入餐厅落座。刚才他们给那个女孩简单做了下检查，问题不大，只是晕倒了。本来大家想等着两人忙完再开饭的，但“散热器”老爹说没必要，其他人就先吃起来了。

    “十字”从牛腿上撕下一大块rou，抱着啃了起来。还好没凉透，不然重新加热一遍的话，口感多少会变差。

    的确，“十字”是为了偷懒就近选了这家餐厅，这不假，但烤rou也确确实实是他的心头好。那种复古的烟熏风味带来的味觉冲击在今天的大多数食品中都难以寻见。烟熏是古代人保存rou类的方法之一，如今已没人需要这种技艺，自动厨师系统可以从头开始合成最新鲜的rou类。据《旧世界大百科》所说，在伟大变革到来之前，这样的一餐需要花上十几个小时来准备。百科条目里有一张图片是烤rou用的大炉子，漆成深红色，长得像是个小号的胶囊轨道车，只不过坐进去的人会被慢慢烤熟。

    他本来以为大家会把牛腿最外面那层rou扒干净，只留下内层的rou，没想到他们专门给两人留出了好大一块没动。烤rou的精髓就在于表面焦香的脆壳和内部汁水丰美的rou质之间形成的鲜明对比，如果只吃表面一层或者里面的rou，那就索然无味了。

    【那姑娘是怎么回事，“十字”，跟我们讲讲？】“传感器”在部族频道里饶有兴致地发问。她是部族里唯一的女性，比“十字”大三岁，也是被“散热器”捡来的弃婴。“传感器”的神经核心是经典的光环3，性能仅次于“十字”的绯红。她有四个黑客植入体，平常负责维护部族的内部网络，偶尔也会干些别的技术工作。

    【那家伙在跟踪我，被我抓住了。我本来以为她有同伙，想审问她来着，结果发现她身上没有植入体，根本没法交流。】“十字”边啃边回复道。

    【没有植入体？那交流起来确实是个问题啊。】

    【不过她会“说话”，那是旧世界的交流方式……】“十字”边啃着烤rou，边给好奇的众人简单讲解了一番自己刚从百科里学来的知识。

    【你能明白她在说什么？】“传感器”问。

    【不能。但我看这人估计是个刚被扔出来的流放者，也没什么威胁，就把她带回来了。】

    【你把她打晕了拎回来的？】

    【是她自己晕倒的。当时她摔了一跤，我想拉她起来，还没使劲就被拽了一下。还以为这家伙要偷袭我呢，结果是晕倒了。】

    【能撑着走到门口就不错了。我刚才给她做了个检查，这姑娘至少三四天没吃饭了。“十字”给她打了两针营养液，应该出不了大问题。】“散热器”老爹似乎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两块牛胸rou就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起来了。

    【让你摔上这么两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呢。】之前守在门口，目睹了全过程的“电容”谴责道。

    他倒是真好意思，“十字”想。

    【不能怪我啊，第一次是她自己吓得没站稳，第二次我真以为是要偷袭，不松手难道站着等死？】

    【“十字”做得没问题，谨慎点没坏处。还有，“光纤”和“传感器”，你们吃完的话就去下面替一下“变压器”的班吧，让他抓紧上来吃饭。】“散热器”道。

    【好。】“传感器”又抓了两片牛胸rou，囫囵吞枣塞了下去，然后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她一拍脑袋，又折回来顺了两罐没开过的酷爽。

    【我还没吃完。】“光纤”吃饭向来慢条斯理，跟他名字里暗示的速度形成鲜明对比。他干什么都这个速度，除了跑路的时候快。这也不是坏事，毕竟急性子是没办法日复一日处理后勤事务，把基地打理得井井有条的。

    【那就让“电容”下去吧。】“散热器”依旧跟睡着了似的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这样倒是节能。

    【我已经在门口蹲了一天了！】“电容”很不乐意。

    【那又怎么样？】老爹的话不容置疑。于是“电容”只得满脸不情愿地起身离开。

    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十字”可是一清二楚。刚才老爹给那姑娘检查身体状况的时候，他在旁边声讨了半天“电容”的罪责。搁在平常，“传感器”一个人守夜就完全足够了，她一个能顶俩。老爹是看准了“光纤”没吃完，一开始就是奔着“电容”去的，他估计还蒙在鼓里呢。

    【咱们还有多余的神经核心吗？那姑娘没有植入体，只会用旧世界的方式交流，可我们又没学过说话。】“十字”问“光纤”。

    【被拆掉植入体再流放出来的只有两种人：重罪犯和重度污染者。这姑娘可不像是罪犯。】“光纤”意味深长地说。

    如果她真是重度污染者，那确实不能给她安装植入体。

    拆除植入体能够阻止污染的恶化和传播，这是荒原上的常识，但极少有人能够在不伤及患者的情况下实施分离手术。塔城有那种技术，但是荒原上没有。再说，拆除了植入体，人就和残废没什么两样了。对于重度污染者，荒原上的传统解决方案是直接处理掉。这样看来，塔城至少还仁慈一些。

    【可我看她状态很正常，也没有精神问题。】“十字”质疑道。

    【污染通过影响植入体进而影响人体，没有了植入体，当然不会有症状。】

    【那不就相当于没有污染了吗？】“十字”不解。

    【没人能理解，也没人能解释，但污染不仅仅是数据……它仍然存在于rou体当中。我年轻的时候见过一位伟大的义体医生，他终生都在探求治愈污染的方法。挺可笑的梦想，是吧？他曾经尝试过拆除病人的神经核心，再装上个新的，以为那样就能解决污染。手术很成功，但症状还是复现了。这就是污染和致命病毒的根本区别。】“光纤”小口喝着汽水。

    【不是数据？那还能是什么？】

    【“涌动的数据下潜藏着神明”，也许是神明的诅咒吧……我开玩笑的，都什么年代了，哪还有人信这个。】“光纤”放下汽水罐，打了个响嗝。

    【你们说，既然吃饭和“说话”都要用嘴，那旧世界的人吃饭的时候是不是没法聊天啊？】一直闷头吃饭的“螺丝”突然提了个不着边际的问题。他非得拿着刀叉吃烤rou，切个牛腿把那张胖脸都憋红了，结果就是吃得比“光纤”还慢。

    【《旧世界大百科》没说。】“十字”查询了一下资料库，没找到答案。

    这些文字资料确实也做不到面面俱到，总有人能就某个细节提出相当刁钻的问题，除非给他看全息影像才没办法挑刺。

    【真羡慕有百科的人。这么好的东西，偏偏是神经内核里自带的加密数据库，连“传感器”都破解不了，只能一个人用。】“螺丝”想要《旧世界大百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内容复制不出来，他每次有问题都得让“十字”帮忙查询。

    【我觉得，边吞咽边说话肯定不行，如果真要聊天，可能是吃一口再说一句，交替着来吧。】“十字”自动忽略了他满是酸味的发言。

    【怎么可能，有话想说还得等到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那得多难受？】“螺丝”反驳道。

    【跟我提着晚饭回营地是一个感觉。】

    【不一样，带饭的时候半路上还可以偷吃。】

    【那是你偷吃，我可没干过。】

    【那为什么这牛腿刚上来就缺了一块？】

    【哪有？】

    【别扯了。那个会说话的姑娘应该知道，等她醒了问问不就好了。】老爹以切实可行的方案结束了这场跑偏的争论。

    【对了老爹，你能看出她是从哪里来的吗？我们之前遇到的塔城人，不管是被流放的还是那些探索队的大爷，都没见过会说话的啊？】“十字”问道。

    【看不出来。】“散热器”在部族频道上回应道。

    【她衣服上有个树形的图案，应该是第二十三号塔城“世界树”。】与此同时，“十字”却收到了一条私信。

    【为什么不能在频道里说？】他很是疑惑，发私信问道。周围都是一个部族的成员，有什么话是要瞒着其他人说的？

    【今晚十一点来楼顶花园找我。】老爹并没有解释，看来也不能直接在私聊里说。

    “十字”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经常去楼顶花园坐着，对那边很熟悉。他知道天台上的那间小房子是级别很高的信号屏蔽房，因为之前不小心把自己关进去过。当时那间房子的门坏了，怎么也打不开，他想叫外面的“传感器”帮忙来着，但就是联系不上，最后还是大声叫唤了半天，才引来她的注意。

    但到底是为什么？如果说不在部族频道里说是怀疑某些成员不可靠，那连直接私聊也不行，就有些过于夸张了。“传感器”改造过的军用交流系统理论上来讲是完全加密的，基本不可能被破解，除非是她本人想要这么干……但她现在已经去楼下了，隔着塞了金属屏蔽层的楼板，也不可能接收到二楼这儿的信号啊？他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

    这时，“变压器”也正好上来了。他很没形象地直接向餐桌冲去，都没坐下就开吃了，左手抓了一大把牛胸rou，右手撕着牛腿，拼命往嘴里塞。

    【****，饿死我了，****！】他脱口而出的侮辱性词汇也被屏蔽了，不过不影响句子的含义。

    【我和“螺丝”去修一下那台老机器，看还能不能用。不然没法跟那姑娘交流。】“十字”吃饱喝足，觉得消化得也差不多了，就起身告辞。抓紧把东西修好，晚上还得去天台。

    【我**还没吃完呢……】“螺丝”正费力地从牛腿上往下切rou，弄得满头大汗。他对此十分不满，义正词严地抗议道。

    【谁叫你非得拿着刀叉切了又戳的，活该。】“十字”走到他身后，直接把他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