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流放者

    【口语？你在用嘴……说话？】“十字”愣了片刻，稍微把刀刃拿开了一些，通过广播出的无线信号问道。

    “！”她依旧哭着，身体颤抖，嘴里喊着无法理解的话语，不知道有没有收到他的信息。

    【别乱动！】“十字”给刀刃充上能，而后闭上眼，开启了信号扫描。“十字”的网络植入体是民用的，只能扫描到周围方圆二十米的接入点，穿墙能力可以忽略不计。周围的信号接入点通过神经核心在他的脑中展现。他睁开眼，脑中的影像与视野中所见的事物重叠。

    视野之中只有一个接入点，就是左边建筑的暗门。而被自己拿刀抵着脖子的瘦弱女孩身上并没有任何一个信号接入点。“十字”不信邪，切换到另一种显示模式——那是“散热器”从离线数据库里挖来的程序，借助绯红-39E的强大算力，能够通过植入体发出的电磁波粗略定位其位置。有了这个功能，不管是想要保护战利品还是要精准破坏某个棘手的植入体，都轻松了很多。

    大约十秒钟之后，分析结束，她的身上并没有出现任何光点标记。

    【你没有植入体？】

    在荒原上，没有植入体的人什么也做不到。他只是听“散热器”说过，塔城流放某些人之前，会把他们身上的植入体拆个干净。可这里是荒原的中心地带，离任何一座塔城都至少有一千公里，这个流放者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他不由再次提高了警惕。

    如果她没有同伙的话，无论怎么都不可能一个人抵达这里。但如果有同伙，他们又怎么可能会让一个连植入体都没有的菜鸟过来跟踪他？他思索片刻，发动了一次不能标记位置的充能信号扫描，覆盖范围大概是方圆五十米，可以穿墙。半分钟后，扫描完成，自动过滤了非植入设备之后，可用的接入点是零。

    这说明没有同伙，就算有，也不在附近。

    要杀了她吗，还是放掉？

    “十字”犹豫不决。

    【你是流放者？怎么过来的？】他还是决定先试着问清情况。

    这样问完之后，“十字”才意识到没有植入体的人根本就收不到他发送的信息。

    这可难办了，他想，自己身上没有带显示或者投影功能的植入体，想用文字和她交谈也做不到。营地那里倒是有个古老的显示设备，是“螺丝”玩复古游戏用的，当时他们翻了好几个仓库才找到一台还没坏的，其他的都被不知道什么人给砸烂了。“十字”上个月也捡到了一台旧世界的电子设备，好像配了个叫“键盘”的玩意儿，应该是用来输入文字的，学学大概就会用了。

    问题是，真的要把这家伙带回营地里吗？如果要带回去，是电晕了带回去还是直接领回去？在荒原上，任何善意的举动都意味着巨大的风险，一旦出了问题，整个部族都必须为自己的错误埋单。

    但看她这体格，还没有植入体，平常只能把人电晕的电压搞不好能把她直接电死。最终，“十字”还是收起了右手的刀刃，放开了这个倒霉的流放者。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更大声了。好在附近没人，“十字”想，不然这么大声音肯定会吸引些拾荒者过来查看情况。

    他绕过坐在地上哭泣的流放者，走到她面前，把她低着的头强行抬了起来。他生硬地比划了两下，示意她跟着自己。如果她不过来的话，那就算了，他想，就放她自生自灭得了。

    他转身，往前走了几步，把刚才扔下的晚餐提了起来，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家伙依然坐着，拿脏兮兮的手擦着眼泪。

    不管她了。“十字”扭过头，向巷子的出口走去。出去之后左拐，在第二个路口右拐，就到部族的营地了。

    “十字”的部族三年前从一群劫掠者手里接管了这个营地。在第二次战争之前，营地是座“原生态”的豪华酒店，是给那些“生态党”的达官贵人准备的下榻之地，里面连监控和网络连接都没有，只有最基本的照明、空调等等，墙壁和楼板还都塞了屏蔽层，据说建成之时饱受嘲弄。根据数据库里的资料，“生态党”是一群极度反感网络和植入体的家伙，认为那些东西侵犯了自己的个人隐私和安全。他们在第一次战争之后兴起，巅峰时期规模达到了一千万人。讽刺的是，这些人日常的一举一动都需要装了植入体的仆人在旁边伺候，不然照样哪儿都去不了，什么也干不成。

    而在战争之后，这样的建筑成了荒原上最佳的庇护所。从前的不便现在意味着安全，意味着没有满是污染的网络，没有失控的服务机器人，也没有不停往屁股上喷水的智能马桶。而经历多年的改造之后，营地里已经配齐了相对安全的设备，仅存的缺憾就是没有自动厨师系统。但那东西是一整条流水线，也不可能从餐厅大楼里搬出来，加上不同的系统制作的菜品也不尽相同，所以他们还是得出去寻找食物。这项工作一般轮换着来，这个月正好分给了“十字”。今天“十字”不想跑太远，就选了离营地最近的这家烤rou餐厅。

    这么一折腾，烤rou都凉了一些。他闻着手中袋子里传出的迷人熏烤香气，加快了步伐。身后刺耳的哭声随着他走远逐渐淡去。走到巷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人正试图站起来，模样颇为滑稽，一看就是没怎么运动过。

    巷子里穿堂风吹得很凶，走到大路上之后，风力就一下子弱了很多，只能算是轻拂了。“十字”喜欢大风，在大风中，他能体验到被裹挟着向某个方向移动的感觉。就算他沉下身子站稳，那种力量也仍旧存在，只要他稍一放松，就会被风带着踏出两步。旧世界的人把那种力量叫做“大势”或者“浪潮”，当然也有其他名字。而在企业战争后的荒原上，这种宏大的力量已经不复存在。不过“十字”对这些深邃的隐喻不感兴趣，他对这种名词的理解总是基于最直接的感受。

    他往左边拐去，走出一段距离后，回头向后望去，看到那个流放者怯生生地巷子里探出头来，察觉到自己回头后又急忙缩了回去。他收回视线，又发动了一次充能扫描，依旧没有发现其他人。

    两人之间至少隔开了几十米。只要“十字”一停下脚步，那家伙就急忙也停住；每当“十字”回头或者左右扫视观察情况，她就吓得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十字”本来加快了脚步，但察觉到身后的女孩跟不上，就又把速度压了下去。在如此一番“紧张刺激”的跟踪后，两人终于抵达了酒店的正门。

    正门的上方挂着“绿岛酒店”的牌子，没有闪眼的灯带或者屏幕，在周围这片街区算是个另类。正门前方是一条很长的台阶，材质是看起来像石头的白色合成材料。大部分所谓天然材料都可以用合成材料替代，大概也只有那群生态党才会老老实实挖石头运过来当建材吧。由此看来，酒店的老板也不能算是正统的生态党，只是赚生态党钱的商人罢了。

    营地的入口就是酒店正门，这听起来很是反常，因为这么大的入口显然不利于防御，一般都应该封死的。实际上，大部分的部族也都是那么做的，他们一般从后门或者地下车库进出营地。不过，为了讨生态党喜欢，这栋建筑并没有地下室或者停车场，也没有后门。他们对植入体和网络的恐惧也蔓延到了地下室、后门这些听起来不够正面的结构上，换句话说，就是他们对酒店的工作人员也不放心，生怕地下埋伏着特别行动小队，或者有绑匪把人抓了从后门偷偷运出去。

    如今的荒原上并没有几个建筑师，那些建筑机器也早被污染了个遍，所以普通的部族根本没办法对结构进行大改。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有在门口多派几个人盯着。

    “十字”在营地门口停住脚步，向门内负责看守的“电容”和“变压器”发送消息说明了情况。会说话的女孩停在“十字”身后大概六七米的位置，一动也不敢动，似乎还轻声抽噎着。

    【收到，不过我们得问问“散热器”老爹，看他的意见。】“电容”回复道。

    营地的楼层间有很强的信号屏蔽，想要在门口向内部传达消息，需要通过特殊的接入点，还得跟接入点靠得特别近。“十字”估计着还要等上一会儿，就转过身，往女孩的方向走了两步，结果她吓得连连后退，一下子摔倒了，还磕到了后脑勺，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十字”觉得应该会很痛。

    【老爹说，要是她愿意加入，就能进来；不愿意的话，就让她滚蛋。】就在这时，“电容”再次发来消息。

    【她身上没有植入体，我得先进来，才有办法跟这家伙沟通。】“十字”倒是没想到老爹能这么快就给出个回复，但问题是，这个方案根本就cao作不了。

    【老爹说他不管这个，只关心答案。】现在“十字”确定了，他肯定没把自己给的信息原样转发给“散热器”，不然老爹不至于给出个没法cao作的方案。而这一句则绝对是“电容”自己说的，老爹从来不会这么说话。

    【***。】他气得回了句骂人话，被部族内的交流频道直接过滤掉了。他决定上去之后要和老爹告状。

    但现在也就只能按“老爹”的意思办了。没办法，和楼内联系的接入点在“电容”那边，他站在楼下也联系不上老爹，总不能把这姑娘扔在外边，自己先进去请示吧？

    无可奈何的“十字”只好再度发挥他瞎比划的天赋，把食物放下，走到女孩身前，先是指了指街道的方向，把手放下，停顿了片刻，又指了指大门的方向，紧接着皱着眉，把自己的双手握在一起，摇晃了两下。他希望对方能领会自己的意思。与人交流从未如此痛苦。

    而后他朝坐在地上的女孩伸出右手。

    她有些胆怯地把紧紧攥着的手张开，但刚伸出一点就缩了回去。两人这样僵持了一阵，突然，她仿佛下定决心赴死一般，猛地把手递向“十字”，紧紧握住，而后闭上眼睛。

    “十字”握住她的手，正想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还没使劲，就猝不及防，被突然传来的力量坠得整个人都微微晃了一下。

    是偷袭？他果断地松开抓着她的手，向后跳出两步，刀刃从手腕弹出，准备战斗。他已准备好迎接对方的攻势，却只看见她向后倒下，再次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