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病猫逼成厉眼鹰(七)
当安碌碡马到成功停下活计来,疑惑地看着那女人时,日本女人竟然冲着他微笑开了,这使安碌碡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翻身坐下来,凑在了女人身边,不再看那女人,只是伸出一双老茧糙手掌抚弄着她瀑布般下垂的头发。女人越是宽容不计较,他越发自责自馁良心发现,他甚至在为自己刚才还坚信的高尚复仇盛举转而觉得猥琐下作羞愧难当。安碌碡低头不语,沉默平静了一会儿,遂一把抱住了女人的柳腰蛇肩紧紧箍着藏进了胸前怀里。 女人仍然一丝没动,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其实这个遭到遗弃险些丧命被迫装疯卖傻的日本女人心里很明白,在这片人生地不熟,环境条件顽劣,又时时处处无不滋生着仇恨和报复的穷山恶水之间,自己没被豺狼吃掉已经够命大的了,而遇上了他无疑更算是幸运地攀上救星了,自己只有像铁板夫妻一样跟定眼前这个落魄但能干的男人,才有活着走出大山的希望。但莽汉安碌碡根本不了解那个另一半的陌生世界里女人的芊芊情肠百结,加上亡命途中,便越是茫然地如同嚼蜡灌糊涂粥。 蓦地,他抬起头向山洞外看了一眼,显出很恐惧的样子,然后,一个驴骡子受了火狐魅惑,脖根硬梆梆地高仰着头颅蹿了出去。外面还是稀稀拉拉的雨,树林里偶尔传来寒蝉的几声埋怨般的吱啦。 安碌碡让淅淅沥沥的雨雾浇润了一袋烟的工夫,溅落的夕阳绯红起了西天华彩的云霓,被甘霖漂洗过的袅娜雾霭出奇的清白澄澈,芬芳的山岚徐徐吹来,不禁使他心旷神怡,渐次涤荡了逃亡以来的灰蒙心绪,四下山野里大小迥异歌喉卓杰的青蛙此起彼伏远近呼应的鼓噪串唱和秋虫的啾啾鸟雀的呢喃交响着季节辉煌的协奏。 安碌碡由悻悻索然变得有些高兴起来,他哼哼唧唧着自己都说不上来的渔歌小调,回到了山洞里,不言不语,他先是把自己的旧棉袄盖给了日本女人,然后,一脚踢开早已摔得七零八落的烂生铁锅子片,找了个搪瓷疤痕累累的憋塌缸子盛了水,吊在了火堆上烧着。 度过了头一晚上的磨合,第二天清晨,安碌碡起得很早,烧火“做饭”,让日本女人吃得舒服温饱,因为安碌碡把好心山民给他捎带的用笼布包着的玉米饼子、地瓜蛋蛋都用细火烤漂亮了,跟待客似的仔仔细细掰给女人嘴边,还烧开了两缸子的黏汤喝着,自己却在一旁认认真真、贴贴慰慰伺候着。 从这天起,安碌碡在荒山密林间度过了一个阶段的野人生活,后来又讨饭,做杂工,深秋,他回到了锦秋湖上的老家。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过来了那个叫惠美的日本女人。就是她陪伴安碌碡度过了漫长的后半生美满时光。 就这样,从此,安碌碡和那个被遗弃的女人相依为命了。他们从莱芜一路讨饭,艰辛跋涉而来,过了杏花河、黛溪,翻过了长白山、小黄山,辗转到了周村、张店,从盛夏走到了初秋。 这期间,有一回,在大临池,安碌碡碰见了一个一块长大的光腚子活计,那主儿可亲了,楞是拽着安碌碡他们俩搓了一次馆子,吃的南鹭山酥锅和粉皮炖鸡,还喝了一碗酒。临走,他掏出一些钱给了安碌碡。安碌碡感激涕泪,抽泣着哭得黑云压城,对那个老乡说:“哥哥,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俺都落难成这样子了,你还对俺这么好,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你!”那个老乡坚持道:“说啥呢,谁叫咱都是锦秋湖里的鱼鹰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