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n类接触
晨雾散去，天空瓦蓝，阳光将丝丝缕缕的云霞映入海水，藻类随着洋流形成一层一层的丝带，为海面提供了丰富的色彩层次。 9号拖船已经启航多时，船上四人都美美的吃了顿早餐，心情似乎格外不错。阳光很好，气温使得几人卸下了偏厚的衣物。女人扯开发箍，海浪般的卷发倾泻下来，迎着船头激起的浪花，丝丝凉凉的海水轻盈的打在脸上，略带慵懒的眼神注视着海面。 “老乔！”她突然喊道：“快来，把望远镜拿来！” 男人从机舱里走出，一跃上了舵台，扯下挂在那里的望远镜快步走了过来。 “乔，看那。”女人伸手指向远处的海面。 乔观察片刻，将望远镜递给女人，若有所思道：“七叶，这是第几次了？” “不记得，回去数数罐子就知道了，每次罐子数量都一样，你说是不是天上那个在帮我们？”七叶放下望远镜，转身朝驾驶室喊道：“右舷15，全速！” 乔环视天空，今日格外晴朗，除了些许需絮状薄云，什么都看不到，叹了叹气说道：“跟了我们快一年了，是个啥东西啊？” “跟下面有没有关系啊？”七叶疑惑的注视着乔的表情。 “不像，下面没见过这样的飞行器。”乔奔向舱门，喊道：“不管是不是都要小心，把枪拿上！” 船上四人各自取到自己的武器，上膛，静静的等待拖船靠近海面上漂浮的一堆玻璃罐子。每个罐子有半人大小，内壁都刻印着一些标识、文字和日期，文字显示的是某海军的随船补给，日期则是2049年10月。 四人正欲动手打捞罐子，驾驶室的主通讯器响了起来：“所有外出船只，立即返回！立即返回！”众人皆是一惊，随即通讯器另一个声音问道：“什么情况？” “货轮出事了，它们……来了。” “什么？谁来了？……来了多少？”通讯器继续响着。 “别担心，只有一个小队，应该是来搜寻我们位置的，已经解决了，还留了个活的。你们快回来吧，货轮30分钟后起锚！” 9号拖船的四人面面相觑，表情凝重，似有千言万语无从开口。七叶两眼失焦空洞洞的望向大海，近乎哭出来的声音呢喃着：“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们呢？” 四人决定先将补给罐弄到船上后再返回货轮，补给很重要，没有不拿的道理。他们加快了动作，通力配合将罐子一个一个运上拖船。 就在此刻水面下一团庞大的阴影悄悄靠近了，深色轮廓逐渐清晰。当四人发现并警醒时，阴影已经来到了拖船下方。还未来得及反应，就遭受到了猛烈撞击，四人皆从船上飞了起来，坠入海水，七叶在水中定下神来，尽力稳定身体观察四周，看到水面上拖船已经倒扣在那里。 水中张力被巨大力量搅得难以上浮，七叶奋力抓住了身边的一个补给罐，这时一道暗流将她卷走，越来越远。远远望去，一条如鲸鱼一般大小的生物，说是生物，更像是机器，但能像鱼一样驱动身体，在水中活动自如。无疑是它撞翻了拖船，好似甩出两条修长的鱼，子弹一样的速度穿梭出去，直奔9号拖船的另外三人。七叶知道那是什么，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被暗流卷出了不知多远，至少，是在海水的可见距离之外了。 当七叶浮上水面时，四周除了波光闪闪，却什么也看不到了。她几次潜入水中，试图找到其他人，浮上水面后又轻声呼唤，呼唤船员的名字，呼唤乔。她不敢放开声音，她知道发生了什么，脸上明明写着恐惧、悲痛与无助，她不愿意相信看到的一切，她认为至少乔可以逃出来。但这心底的倔强，只会被这无尽的深海，消耗殆尽。 七叶已经无法判断方向，不论朝哪个方向游，都再没能看到拖船和其他三人。她又无比的担心，担心自己被找到，但即便是找不到自己，在这广阔的海域，也很难活下去，没有淡水，只有手里的补给罐，她看了一眼罐子，没有食物，只有一千多年的药品。 不知过了多久，七叶在摇曳的波浪中疲惫不堪，眼前的境遇已经让她放弃了思考，天色越来越暗，身体越来越冷，嘴唇越来越干。在海水中泡着，更容易脱水，精神开始恍惚，口鼻几次没入海水，被呛到又本能的挣扎上浮。 脱水加失温令她几近昏迷之时，七叶感到有什么东西蹭到了腿上，伸手去摸，是个带子，是个手感熟悉的带子，大脑突然获得了一丝振奋。顺着带子摸到另一端，这再熟悉不过了，是乔的水壶，或许仅是一丝生的希望让她更加振奋。想把水壶扯出水面，但带子套在了腿上。七叶不得不用力控制自己颤抖不停的身体，努力向肺部吸入空气，屏息屈身入水，将水壶从脚边取了出来。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壶盖，奋力的，没有丝毫克制的饮水。 多半壶已经下肚，她才后知后觉，这水的味道很不对劲，为什么这么好喝？香甜可口。她明明记得离开货轮时是她亲自为乔灌装的淡水，白开水而已啊，怎么会是甜的？借着夜空微光仔细打量着水壶，反复确认，没错，是乔的水壶。 片刻后，七叶感到身上有了力气，似乎是身体获得了糖分，精神也变得愉悦起来，不再发抖，也感知不到海水的冰冷。渐渐感到身体有了依托，脑中油然而生的幸福感让她不自觉的眯起双眼，她觉得自己躺在了床上，柔软温暖的床。她看到床前走来一个男人，一个发光的男人，一个面容俊朗，身型完美的男人。她迷离的眼神冲着男人微笑，用一个女人最迷人最妩媚的微笑，呢喃道：“神？是神来救我了？” 男人回报以微笑，那微笑暖人心脾。男人慢慢靠近，俯下身子看着七叶，此时在七叶眼中，这个男人并没有逾越失礼的举动，可在她看来，每一个动作都在撩动她的心弦，甚至开始幻想与这个男人zuoai。男人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抱起，七叶顺势将脸贴在他的臂弯，此生从未感受过的美妙幸福，片刻间便甜甜的睡去。 与此同时，货轮上似乎刚刚结束了一场惨烈的厮杀，到处是血迹，尸体，破碎的舷窗，舱壁上的弹孔，舱内舱外，尽是狼藉。一架迷你无人探测机，对货轮进行了彻底扫描，没有发现任何生命迹象。 仅找到二十二具古基因人的尸体，剩下的人都被带走了吗？中枢大厅几乎所有首脑都在关注此事，战斗发生时没有探测器捕捉到当时的任何信息，因为在发生前的几分钟，以货轮为中心的数百米范围被强烈无序的波段干扰，执行货轮调查任务的间谍探测器全部失灵。整个中枢大厅为之震惊，地球上果然还有更多未知的高级生命，他们与货轮上的古基因人是一样的吗？至少可以确定的是，货轮中的人，与这些未知生命是敌对的，后者更加强大。 中枢大厅随即向尚在地球执行任务的特勤人员发出指令，命其立即前往货轮实地调查。很快，一架小型载人飞行器，静悄悄的停在货轮甲板。舱门未开，两架微型无人机从两侧发射窗弹出，迅速对货轮周围进行安全检查。虽说来之前得到的情报是货轮已无生命迹象，但有人员参与的直接接触，还是要严格确保安全，万无一失。 飞行器舱盖向两侧收拢，一抹修长身影，如猫儿一般敏捷且优雅的跳了出来。青丝纱绸似的声音开口向通讯器回报：“地752号探员米赛已抵达E组指定货轮，正在执行752A任务，现场安全，请求对附近空域、海域持续观测警戒。”说罢，多组空中和水下警戒无人机回馈了执行代码。 不多时，中枢大厅收到米赛的任务进度汇报：“地752舱外采集完成，准备由舰桥进入内部采集，请求D级武器权限。”E组首脑迅速给与回复：“已为你解锁最高武力使用权限，注意安全。”武力权限是为外勤探员安全保障而设定，避免滥用而制定等级解锁制度，由任务负责人判断危险系数，远程为探员解锁。D级权限仅可在受到一般威胁时使用随身武器防卫反击。而武器权限和武力权限也是有区别的，此时为米赛发放的最高武力权限则包括主动攻击，使用全部致命与非致命战术器械，以及爆炸物和武装无人机支援，且可以呼叫指定区域指定范围的轰炸和电磁干扰。米赛深知，摩天轮的记载中，从未有人使用过这样的武力权限，只有发生战争时才可能会用到。 此刻，距地80公里的空中，悬浮着一架母舰级的碟形飞行器，外形好似当年人类目击和科幻作品中的UFO、飞碟。（这是摩天轮人类对飞行器动力的突破，成功利用了磁极对空间压缩从而产生位移，挤压负向空间，就会获得正向推力，就类似于浴缸实验，在A点抽走浴缸里的水，其他位置的水就会向A点流动。精确控制压缩范围和比例，就可以大大的无视宇宙中的引力，和空气动力，更容易让重力影响达到完美平衡，从而实现悬停和高灵敏移动。） 飞碟内部，一间灯光明亮的房间，七叶从一张很窄的床上醒来，床边显示着一些不停变化的数字、文字和符号图像，看起来是在监测自己的生命体征。她觉得自己身体状态很好，没有任何不适，似乎很久没有这么舒服的睡过一觉了。她起身坐在床上，疑惑的打量四周，内心满是担忧，回想之前发生的一切，也没想出来自己是怎么来到这样一个地方的。 房门唰的一下不见了，这椭圆形的房门比货轮的舱门小了很多。门口是那个男人，那个发光的男人。可当他迈步走进来，倒也没觉得他有什么特别，无非就是身材和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完美。七叶突然想到昨天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奇怪的想法，脸上开始不自主的发烫。 男人看了一眼床头显示的心率和血压数据，微笑道：“别紧张，我没有恶意。”说着将一杯水递给了七叶。她接过水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猛地扔掉水杯，身体弹了起来，退缩到角落做出防御姿态：“昨天！昨天是你在水里下了药！” 七叶一边警惕的盯着男人，一边焦急的在身上寻找，意图找到有没有多了伤口或者多了什么不属于自己身体的东西，又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衣物只有一套轻薄的短袖短裤。耳根下又是一阵不由自主的发热：“你都做了什么？” 男人在她弹起来时就后退了几步，为七叶留出来令她感到安全的空间，脸上一直挂着着温暖的微笑，伸手指向一边的墙壁，墙壁如幕布一般亮了起来，开始播放一些视频画面。从远远看到她独自在海中漂浮，到男人将她抱起带进飞行器中，一直到这间四周发亮的房间。过程中男人动作始终轻柔稳重，并事无巨细的对七叶进行照料，包括为她换了衣服，倒也看不出任何逾矩行为。 男人说道：“那壶水确实做了手脚，但是为了救你，里面是乳糖和电解质，当然为了防止你因为看到奇怪的事物害怕而反抗，还加了少量镇静剂和镇痛剂，至少可以缓解失温带来的身体痛苦。” 看到七叶不那么警惕了，但似乎依然疑惑眼前的事物，轻盈上前一步：“我是来自太空摩天轮的探员，代号雨步，这里是我们执行对地任务的母舰，正处于海平面上方80千米，你在这里非常安全。” 七叶感觉体能还没有完全恢复，随着紧张情绪的消失，xiele气一般顺着墙角蹲了下去，搓着头皮在脑中整理这瞬息而来的大量信息，明知故问道：“所以就是你们悄悄跟踪我们一年？” “472天。” “哼，躲躲藏藏的，可笑。那些玻璃罐子是故意让我们找到的？” “是，我们观察到你们营养匮乏。” “那为什么是一千多年前的东西？过期了你知不知道？为了伪装？不被我们猜到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只是按照上级的指令来执行，具体意图……我这个级别不便揣测，那些药品和营养素，都是你们目前健康状况所急需的，药品的提纯工艺非常高，真空密封保存，再过几千年也不会失效。” 七叶脸上的表情舒缓多了，甚至短暂的露出一抹笑容，但随即又忧虑了起来，抬头望着雨步，脑中积攒了许多问题，一时没有想到从何问起。 “你的船员出事了，”雨步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担忧：“货轮里发生了战斗，我们在那找到二十二具尸体，其余的人都不见了。” 听到这些，七叶的呼吸变得杂乱、急促，身体开始颤抖。 雨步取出乔的水壶递给了七叶：“和你一起出海的三个人，有两个被已经杀死，我把他们的尸体也带回来了，但这个水壶的主人没有找到。”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么？乔，有可能还活着。雨步尝试判断她眼神里的信息，问道：“你们是夫妻吗？” 七叶摇摇头，好似冷笑一般：“不是，他只是我一个孩子的父亲，人类小孩的父亲。” “你有几个孩子？”雨步尽力表现出平淡关切的语气来掩藏疑惑。 然而七叶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她忽然对目前所处境遇产生了诸多疑虑，一时不知该不该，又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他的衣服这么奇怪？不像衣服，更像是身上长出来的一层硬化皮肤，不然怎么会如此贴合身体，没有褶皱和接缝？还有这个房间简单至极，只有一张小小的床，也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她伸手触了触墙壁和地板，有皮有rou一般富有弹性的材质，摸起来像是自己紧绷的大腿。 雨步轻易察觉出七叶的脸上写满了疑惑和不信任。再次指向了幕布一般的墙壁，荧幕里的内容似乎早就准备好了，以七叶能看得懂的文字、图像，罗列出从摩天轮计划的提出到全民投票；从建设早期到初具规模；从第一批人类向太空移民，到地球再没能找出一个幸存的人类。一千七百多年前至今的每个阶段，虽说都是精简介绍，但对于七叶来说，信息量之庞大，是她无法想想的。 雨步伸手向舱门方向做了个动作，一个一米多高，椭圆型的蛋漂浮进来，来到床边落地，呲的一声，底部与地面吸合，近乎融为一体。蛋顶端自动打开，呈现出了一碟食物，除了一些鱼rou和虾rou，其他都是七叶不认识的东西，有膏状的，有块状的，味道闻起来很有食欲。 “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早餐，墙上的内容应该能解答你很多疑虑，可供你随意查看，用最简单的手势就能超控，像这样。”男人为她演示了cao作方法“边吃边看，我稍后再来找你，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叫我。再次介绍，我叫雨步。” “雨步！”男人正欲转身，却被叫住，七叶似乎是想试试这份能够指使他的权力，“再给我一杯水。” “没问题，稍等。” 货轮这边，米赛已经将多个阶段的调查结果，汇报给了E组首脑，得出的信息如下： 以货轮四周甲板边缘为起点，到各个舱室内部，疑似入侵者所留大量粘液痕迹，多为两足行走痕迹，五指足，趾骨长于人足，分角略大，形似有蹼。初步判断入侵者由船舷多处登船。粘液采样分析：水77%，多糖类胶质21%，其余物质为鱼腥蛋白/溶菌酶/少量脱离的角质细胞和粘液腺细胞，核酸分析尚未完成。 9具舱外船员尸体特征表现为突然遇袭，无反抗痕迹，颈后遭利器刺入，穿透脊骨离断脊髓致死。体表伤口短而细，均为12毫米左右，位置精确一致，深度仅够切断中枢神经，毫无半分多余。9名船员均持有自动步枪，经检索，系1956年制AKM突击步枪。依此判断这9名船员为巡逻警戒人员，遭遇入侵者偷袭暗杀毙命。 舱内共13具尸体，分布在卧室走廊和就餐区，其中6具身体多处切割伤，撞击瘀伤，均为脏器损伤失血致死。这6名船员都有击发过的枪械掉落在尸体周围，舱内壁散布数十处弹孔。简单的弹道分析判断，射击连续性杂乱，射击高度角度杂乱，不像经过训练，似乎是在使用不熟悉的武器慌乱开火。 剩余的7具尸体，集中在就餐区，和舱外尸体一样，均是颈后12毫米切口，中枢神经离断致死。但他们死前似乎是被束缚了手脚，或是受到了行动限制，没有反抗的死在了同一位置，更像是被处决。 尸体皆为男性古基因人类，以古基因体貌、骨骼年龄特征估算，从20年到40年不等。入侵者约12对可区分足迹，使用冷兵器，从痕迹上看，行动极为迅速，力量远高于古基因人类，且熟悉古基因人体构造，攻击迅捷且致命。 综上，十数名入侵者系夜间从水下登船，暗杀巡逻岗哨9人，再进入舱内与船员遭遇，6名船员持枪开火，却遭到近身搏杀。处决7人应为震慑和恐吓其他船员，以便将他们带走。 中枢大厅收到这一系列简短的调查报告，最令他们关注的是这些入侵者的痕迹分析，它们具备的特征不像是人类，但从攻击行为和手段来看，又是拥有高等智慧的生物，可以潜伏于水下，凶悍残忍。这种种迹象令400多位首脑感到头皮发麻，如果他们还有头皮的话。 随后的粘液样本核酸分析报告传来，这些粘液中混有脱离的细胞，所包含的DNA特征更是震撼了整个中枢大厅。这些入侵者，一半是人，一半是鱼。 米赛收到指令，将船员尸体收纳并集中至甲板，等待运输机到来后，携带尸体撤离至母舰，做进一步的解剖分析。 正当米赛为船员整理遗态，封装裹尸袋的时候，她隐约听到船舱下方传来咚咚的敲击声，频率不高，没有明显规律，声音很微弱。米赛的听力敏感自动放大（这是摩天轮人类为自己改良基因后增加的天赋能力，耳朵采收声波的振幅和频率范围，可以选择性的放大缩小。） 这声音似乎来自货轮底层，机械舱的位置。米赛向E组做了紧急报告，请求前去查看，这有可能是幸存的船员被困在某处敲击求救。E组回馈请求被允许，但要求全程实时传输画面，并增加保卫无人机跟随。 同时，母舰正派出运输机，准备前往货轮接应752号探员米赛，机上补充了多名战斗人员并立即接入752A调查任务通讯信道。显然，首脑们意识到米赛探员的危险级别非常高了，这样的危险评估不单单来自752A的调查报告，更是源于749号探员雨步对货轮船员七叶的讯问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