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洋深处

    雨步成功取得了七叶的信任后，立即对她展开了讯问。为了加快讯问进度，雨步征得她的同意，为七叶接入了皮外脑机接口，从而通过语言描述之外，获取大脑活动中的更多信息。同时可以判断七叶的描述是否属实，有没有因隐瞒恶意而说谎或藏有什么阴谋，当然这点并没有告诉七叶。

    据七叶描述，海洋深处藏有一座巨大的水下城市，七叶并不知道具体位置。她和156位船员是从这座城里逃出来的，且是计划多年的逃离行动。

    七叶讲述了自己的童年，她成长在一个只有人类生活的社区，那里的街道没有明亮的灯光，每个人的住所是一间仅够一个人躺进去睡觉的胶囊，胶囊整整齐齐层层排列，多到数不清数量，像是无数摞起来的棺材。

    幼时的七叶其实是挺快乐的，这里的人每天同时醒来，从胶囊走出，有礼貌地相互打招呼，攀谈，在各自的就餐区领取食物。七叶曾一度很喜欢这里的食物，她觉得美味且有营养。但随着渐渐长大，食物的种类从来没怎么变过，她如同所有人一样感到枯燥乏味。

    那时她并没有意识到人是有父母的，更无从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七叶觉得这里的每个大人都很照顾她。但是大人们似乎没有她这样快乐，每天吃过第一餐，就有一半的人满脸愁容的走进一个管道，那管道狭长望不到尽头。七叶记得这时候每天会有四次吃饭的时间，待到吃过第四餐这些人就会回来，他们会显得疲累不堪。第二天是另一半人走进管道。

    四岁时七叶住进了学校。所谓学校，只是学习语言和基础数学，更多的是教育孩子们如何遵守社区里的规矩。哪里不能去什么不能做，日常行为怎样才算是规范，林林总总几千条规矩。日积月累，许多孩子对反复学习这些规矩不厌其烦，但稍有逆反情绪就会被带走，被带走的孩子过几日会再回来，但是脸上再也没出现过笑容，也不愿与他人讲话。如果看到有谁对规矩有所抱怨，他们会焦急的劝阻，有些孩子因为害怕接受了劝阻，有些孩子执着，不服劝，也被带走了。

    八岁时，学校将孩子们男女分开，隔离在不同的校区。学习的内容也多了起来，老师会在屏幕上播放影片。在这里，她第一次知道了鲛人。

    影片中，鲛人住在灯火通明的大胶囊里。与人类社区不同，鲛人生活的地方到处都是水。

    建筑、交通，层层勾连，五光十色，繁华绚丽。壮观的，小巧的，大大小小闪着炫彩磷光的瀑布和喷泉，雄伟的人鱼雕像如神一般矗立在中央广场。鲛人们在其中畅游、飞跃、舞蹈、嬉戏，快乐无比。

    每天都有大量鲛人自由、优质生活的影片在这里播放。影片中同时也能看到人类，他们同样衣着光鲜，彬彬有礼，服务于鲛人身侧。为鲛人观众表演，为他们休整鳞片、按摩、涂抹保养液，为鲛人居所提供卫生清洁，还有厨师，人类厨师似乎是鲛人社区里最受优待的。影片通常会结束在两条修长鲛人用长矛举起的十字徽标画面。猩红色徽标冷酷庄严，似乎有种无形的压迫感。

    人类孩子们看着这样的影片，满眼的惊奇和神往，那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这样的景象，对人类幼稚又单纯的灵魂产生极强的冲击，他们幻想如此，甚至期盼如此。当然也包括七叶，当时的她太想去这个地方看看了，想在那里生活，想如鲛人一般不受拘束的任意遨游。这样的渴望日益剧增，直至痴迷。

    然而当她满心期待的成长，奔赴新世界时，她却发现永远不可能如影片中的鲛人们一样幸福。人类不仅仅是为鲛人服务，还要负担一切的劳动。他们要工作，要进入极端恶略的环境采收资源，要在狭窄无法借助工具的通道中运输货物，诸多工作繁重得令人窒息。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义务，譬如，繁殖。繁殖是人类必须的职责，为了延续人口，必须使用繁殖手段。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繁殖负责，没有例外。

    七叶的身体逐渐成熟，她被安排与同龄的女孩子们一起通过多项测试，体能，智力，身形，相貌，包括性格，心理素质等等。七叶的分数，几乎每项都是排在前列，打分表中，她的名字最为突出。她一度觉得自己很幸运，成为了同龄孩子中的佼佼者。

    随后她与诸多其他社区学校中遴选出的优质女孩，被安排进了新的培训场所。在这里七叶了解到一个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认知，鲛人的繁殖，必须与人类交合。

    鲛人同样有雌雄两性，都具备完整的生育器官和能力，但鲛人与鲛人之间无法孕育生命。即便形成胚胎，存活的概率几乎为零，孕育这样的胚胎甚至会威胁到鲛人母体的生命。他们只有与人类结合，才能延续子孙后代。

    鲛人与人类男性和女性的结合，所诞出的后代是不同的，因继承基因数量不同，鲛人社会又被分为两大种族，鳞族和毛族。鳞族为人类女性所生，毛族为人类男性与鲛人所生。毛族在鲛人中属稀有族，人口极少，但他们智力超群，继承了人类甚至一部分超越人类的智慧水平，但身体素质和运动机能远不如鳞族。

    鳞族小脑运动神经发达，尤其雄性，激素旺盛，肌rou水平相当于人类的四倍之多，身材高大，性情暴躁，基本个个都是优质的战斗单位。

    因此毛族鲛人通常担任统治管理与科技发展相关的职责，鳞族鲛人所组建的军队，足以控制和奴役人类。

    在这个皆是优质女孩的培训机构，七叶感到，想要进入华美且相对自由的鲛人社区生活，必须接受一些事情，成为鲛人的生育工具。这里所培训的，都是与交合受孕相关的事情。她们在这里被安排身体检查，抽血、验尿，计算排卵日期。

    似乎这里每个女孩都觉得，自己担负了一项神圣的使命。然而有一个女孩例外，她不易被察觉的抗拒表现，被七叶的眼睛捕捉到了。其实正是认识了这个女孩之后，她才有了“七叶”这个名字。

    生存在这片深海的人类，最宝贵的财富——性命，在鲛人手中掌握着。在鲛人的眼睛里，人类的性命就如同草芥。但鲛人始终依赖人类，人类是种群延续的必备条件，鲛人不会随意杀死人类，而是将他们圈养起来，提供足够的营养生活物质，加以严格的管理、教育，在人类幼龄时抹去甚至摧毁他们的人格，长期洗脑以令他们臣服于鲛人种群。但在这里，人们难以感到安逸和安全，在某些特殊的夜晚，人类社区里的胶囊，总会少那么几个，没人知道他们去了那里。

    米赛寻觅着敲击声来到了货轮底层机舱，看到一个金属箱挂在机舱中央的起重机上。似乎是感知到有人来了，里面的敲击声猛烈起来，但是声音被传播出来的振幅很弱，仅凭起重机吊钩传导至货轮舱壁，就被吸收掉了，米赛判断这箱子应该是做了隔音处理。

    她找到了起重机cao控手柄，缓缓地将箱子降了下来。此时的画面是直接向摩天轮中枢大厅实时传输的，同时运输机带来的战斗小队也抵达了货轮，外部警戒已经部署，其余队员正在向机舱赶来。米赛布置好保卫无人机的交叉火力位置，靠近了金属箱的门栓手柄。米赛汇报：“经探测器扫描，可以断定这个箱子是至少是分两层上锁，敲击声停止了，如果里面是人类，会有窒息的危险，请求立即开箱查看。”片刻后E组发来指令：同意！

    米赛单手持握手枪，另一只手扳动门栓手柄，呲一声长音，似是箱子吸入了空气。“里面是真空的。”米赛说道。

    果然箱子内还有一个玻璃容器，玻璃很厚，好似鱼缸。里面装有少半缸液体，还有个形似潜水装备的气瓶。一个魁梧的人形生物从液体中站了起来。打开箱门的时候，玻璃缸的通气窗也同时被打开，这生物凑近通气窗，猛地做了个吸气的动作，动作时颈部有鳃盖在抖动。这是个满身鳞片的家伙，鳞片色彩丰富，幽幽光泽从头部辐射向四肢，肢端皆是五指，有蹼。长长的背鳍延申至尾部，头部特征与人类相似，耳廓更为灵活，可用于覆盖耳孔。

    整个中枢大厅所有首脑都在关注米赛眼前的画面，这就是七叶所描述的鲛人无疑了。鲛人瞪大的眼睛注视着米赛，咧开嘴巴仿佛是在邪魅地微笑，鳃盖抖动，发出闷沉的震动声响。米赛注意到鲛人的腹沟处有片逆向的三角鳞盖，缓缓张开，一条黏滑的柱状物伸了出来。

    鲛人开始兴奋地发出更多声响，逐渐狂躁，扬起了头，张开大嘴，好似尖叫了起来。米赛一惊：“糟了！是超声波！”

    超声波在海洋中的传播距离非常远，米赛突然明白了他被关在真空箱的用意。她迅速推合箱门，但有可能来不及了，真空箱排气还需要几分钟的时间。鲛人的尖啸越来越狂，越来越猛。

    此时支援而来的战斗小队赶到，但E组发来指令：“所有人员，放弃任务，立即撤离升空！”

    他们穿过长长的走道，登上层层楼梯，忽而通讯系统出现时断时续的错误代码。舱外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超声波，与水缸里的鲛人相互回应，距离越来越近。

    所有无人机集体报错，无法正常接收主机信号，纷纷自动执行返回主机代码。通讯器中E组的语音指令模糊难辨：“打开……信……母舰……”

    战斗小组的随身武装系统高频率，重复地收到解锁指令，这是E组担心通讯会彻底中断，在玩命发送武器解锁权限。

    轰！轰轰！

    船体剧烈震颤，多个角度遭受巨大力量冲击，米赛和队员纷纷跌撞在楼梯上。冲击还在继续，多处船体被撕裂，导致海水奔涌灌入，如惊涛骇浪。海水冲刷的隆隆声响彻整条货轮，队员们甚至无法听到彼此的喊声，只能分辨来自各个方向此起彼伏的超声波。那是不知多少条鲛人在相互沟通，在呼唤，在冲锋呐喊。

    货轮正高速下沉，运输机和米赛的飞行器发出自动平衡错误警告，因无法保持平衡而被迫升空。

    此时高空中的碟形母舰迅速下降高度，抵达货轮上空，全部战斗人员驾驶战机倾巢而出。雨步多次请求参与支援行动，但均以非战斗人员为由被拒绝。

    雨步违规越过指挥系统，登上一架战机，用应急指令启动了引擎。这种战机与母舰一样配备了空间压缩动力引擎，速度极快，可进入水中作战，但灵活性大打折扣。

    战斗机群抵达现场时，货轮仅剩船头一角还露在海面。整片空域海域被杂乱无序波段的信号干扰，机群与中枢大厅指挥系统中断，水下状况不明，能否入水作战，一时无法请示。并非这些作战人员草包胆小，而是事发突然，没有提前情报的情况下，这些轻型战机尚未配备水下杀伤武器。机群之间启用了激光通信，并与母舰建立激光信道，通过母舰为桥与摩天轮中枢指挥系统重新恢复了联络。就在这短短的时间中，一架战机从机群后方径直扎入水中。

    同时机群也迅速同步了作战规划，六架战机进入水中协同勘察水下情况，阶梯式维持激光信道通讯，视情况协调作战。

    只见水下数十条巨大鲸鱼一般的USO（深海不明物），机群判断为敌方潜水载具，向指挥频道汇报。货轮附近黑压压密麻麻，无数鲛人穿梭移动，一团鲛人似乎簇拥着什么，从船体裂缝中涌出来，这群鲛人攒动闪过的缝隙中，可看到几个微弱的发光求救信号。

    雨步的战机接近货轮，从断断续续的电磁通讯中获取了人员生命体征数据，数据显示支援752A任务的登船作战小队仅剩两人，其余全部阵亡，而且米赛还活着，那么这求救信号就一定是米赛他们无疑。雨步开启了强激光照射，无序对鱼群一般的鲛人狂扫。鲛人鳞片光滑，反射率高，激光照射难以将其灼伤，也只能干扰他们的视线，或可使他们短暂失明。其他战机见此情形，纷纷前来支援雨步，同样开启了激光照射。整片水域光华闪烁，仿佛一场盛大的激光表演。

    但鲛人看似无规律乱窜，实则协作有序，遮挡掩护，将簇拥着米赛的鲛群护送前往“大鲸鱼”。雨步驱动战机冲向黑压压的鲛群，但鲛人在水中的敏捷灵活，是战机所不及的，这样的冲击毫无作用。眼睁睁看着米赛被吸入“大鲸鱼”的腹中。更多的战机进入水中，也在冲击着鲛人。

    如若在空气中，太空中，哪怕是地面，这些使用冷兵器的鲛人，绝不是他们的对手，可谓是降维打击。但在海面之下，这些战机似乎毫无用武之地。雨步顾不上许多，佯攻撞上货轮船体，熄灭引擎，让战机看起来像是失去生命一般，随波逐流。他启用了自己服装的发光功能，按下紧急逃生按钮，将自己弹射出来，然后一动不动，装晕装死。他想赌一把，赌鲛人会对全身发光的人类感兴趣。果然，他也被带进了“大鲸鱼”的腹中。

    部分鲛人试图对战机发起进攻，但很快意识到无法破坏这些战机的外壳，便无心恋战，纷纷返回各自的“大鲸鱼”载具。数十条“大鲸鱼”摆动身体，向深海游去，水中的战机无可奈何，意图追上前去，但进入海面下400多米的深度，战机发出了压力过载警告，再执意向下，就变成了毁伤警告，这些战机并非是为深海作战而设计制造的。

    此刻信号干扰已经消失，通讯恢复，摩天轮发来了撤退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