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课题负责人

    张继阳心里有事，一晚上没睡踏实。第二天醒得很早，不到七点，就到所里上班了。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竟然略微感到陌生，毕竟这趟野外是自己跑的时间最长的一次。昨天没来得及回办公室收拾，桌上积下来一小堆信件，摊开来看，大部分是各式各样的促销理财售楼广告。打开电脑，收了电子邮件，同样是一堆垃圾邮件。只有一封是美国的师兄发来，询问上次讨论的一个样品采集地点的精确位置。师兄前年回国，曾请张继阳帮着一起跑过一趟野外，采的样品一部分已经带回美国，出了一些分析数据，正在写文章，但野外记录还是张继阳这里是最全的，还是要他再次确认。

    简单处理了杂事，张继阳开始上网，恶补最近的新闻。特别是网上关于郑能的事，广大网友们还在挖掘素材、延伸讨论，远没有消停。有名人发贴点评说，在国外，师生恋，且不说还是婚外恋，是做老师的大忌，肯定要从单位除名。有不少激愤的网友，把郑能骂做“叫兽”的代表。更有神秘人士披露，说他是利用了导师身份，用毕业论文要挟女学生就范。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网上大量转发的一个帖子，详细叙述了郑能、他夫人和女学生的感情经历和事件经过，历历生动犹如全程直播，情节曲折媲美言情小说，令众多网友感慨不已。

    正沉浸在其中，忽然发觉门外走廊里热闹起来，同事们陆续开始来上班了。

    同办公室的几个同事都是才到所里工作一两年，所里给安排的办公室条件，跟大家读博士的时候差不多少。十几平米的房间，挤下了相继进所工作的四个博士。每个人统一配发的一张办公桌和一个铁皮文件柜，各自占了房间的四个角。因为张继阳来得最晚，就在最外面对着门坐了。房间中间，摊放着一地不知哪个人的标本，更显得拥挤零乱。

    有一阵子没见，几个年轻人吃着张继阳带回的葡萄干，剥着巴担木，地北天南地聊了起来。其他几个人都没有去过西部，有点好奇，张继阳就捡了一些比较新鲜的西部见闻讲了一通，沙漠里的公路非常直，一眼看过去可以通上天，沙漠里也不完全都是沙子，许多地方还是有些稀疏的骆驼刺。大风刮过，沙尘暴一旦起来，那是真的惊天动地。张继阳还特别澄清了在大坂城根本见不着王洛宾歌里的漂亮姑娘，倒是一些偏僻村庄的少数民族姑娘真的好看。又说起郑能的事，发现所里人知道的其实也并不是太多，大部分还都是网上的那些消息。

    张继阳决定还是先去科技处去打听一下情况，至少要尽快知道郑能负责的这个课题，所里究竟准备怎么处理，这样他自己可以提前对研究工作有个打算。虽然明知方老师昨晚的分析很有道理，但他心里还有些许对候补项目负责人有些觊觎。

    路过郑能的办公室时，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从野外回来，按理是要跟他打个招呼的。房间里没人应答，估计出了这样的事，这些天他是没法在办公室呆着了。

    科技处办公室里，姜处长正在跟油气室主任刘仲敏研究员谈着什么事。看到张继阳站在门口犹豫着是不是进来，就说：“小张，你正好来了，先等一下。我们这里马上就谈完了。”

    刘仲敏马上说：“老姜，那咱们就先这样定吧。那个项目，我先找他们石油公司总工办问一下怎么搞，如果真的还能加进去，再回来找你办手续。我先走了。”出门的时候，还轻轻在张继阳肩上轻轻拍了一下。

    张继阳进了房间，笑着说：“姜处，刚出野外回来，报个到。”

    姜处长把手里的一摞材料往桌上一放，指了指靠墙的长沙发，示意张继阳坐下。

    给所里跑项目应酬多，姜处长看着总感觉像刚喝过酒的样子，眼睛血丝密布，鼻尖泛红。他也是所里著名的几杆老烟枪之一，指甲褐黄，身上隐约透出一丝掺在烟味中的酒味。他新点上一支烟，猛吸了两口，烟雾从口鼻中散出：“小张，你已经知道了吧，郑能出了点事。现在所里还在讨论到底怎么处理，但他这个课题负责人，肯定是不能当了。”

    “你肯定也是关心项目的安排。所领导的意思，这个课题还是得做完，毕竟来的不易，这两年咱们所里国家项目本来就不多。今年去部里汇报的时候，庞所长还专门点到这个课题，当作所里新开辟的一个重要研究方向。如果就这样给取消了，咱们所前边的努力可能白瞎了。前几天我还问了郑能的意见，他也是说希望换个负责人把这个课题完成，他在这上面花了好几年的心血啊！而且他推荐接他的人，你是排在第一个呐！他说看了你做的研究计划以后，就觉得你能理解了他的想法，他的两个研究生都已经交给你带着跑野外了，你有条件，也有能力完成这个项目。你们室里老孙，也跟我讲了这个意思。”

    孙老师的想法，昨天他自己就已经对张继阳讲了，而对郑能的强力支持，他多少有点意外。郑能虽然同在一个室里，但课题工作之外，跟他几乎没有什么交流。除了室里过年的那次聚餐，甚至还没一起单独吃过饭。不过，他倒也非常同意郑能的说法，对这个课题的目标设想和研究思路，他们两个确实完全一致。

    姜处长口气一转，接着又说：“不过，这事可还没完。先跟你透露一下吧，今天所务会，估计要研究这事，一会儿我就去参加。要知道，你没有高级职称，这是个槛儿，我也不知道领导愿不愿意破例。还有你们那个总项目的负责人，他的意见也很重要，所领导说过要亲自跟他沟通，也不知道咋样了。这样吧，你先回去等等，有消息我再找你。”

    从科技处回到办公室，同屋的其他三个同事已经都在忙自己的事。见张继阳回来，立刻又聚起来问，是否定下来让他当课题负责人了。还说他可能是所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国家级课题负责人呢，到时候，一定要好好请客。

    虽然张继阳自己心里没什么底，但刚才得知已经得到了郑能和室主任，甚至科技处的支持，又让大家这么一起哄，对这个课题负责人，内心开始期待起来。忐忑中，手里翻着几篇新复印的文献，却丝毫没有记住看了什么内容。一直等着去食堂吃中饭。吃了些什么，口中也没感觉到味道。

    中饭后，几个年轻人约着去活动室打会儿乒乓球，张继阳没有参加。昨天晚上就没怎么睡好，XJ的作息时间又比内地晚了三四个小时，回来还真有点不适应。坐在椅子上胡乱眯了一会儿，然后就边看资料边等着姜处长的消息。谁知这一等，就到了下午下班的时间。

    张继阳实在等得心焦，忍不住又去了科技处，没想到，科技处的门已经锁了。难道所里开会还没有结束？在走廊里懵懵懂懂站了一会儿，张继阳也想不出来还可以找谁打听，最后决定还是再去找孙老师问问。

    孙保田的办公室门也关着。试着敲了两下，竟然开了，一股浓烈的烟味儿从敞开的门里迎面扑来。孙保田站在门口，手里还夹着半支点燃的烟，挥了挥手，把张继阳领进了房间。

    张继阳拉了个凳子坐在办公桌旁。眼前桌上的纸杯里，烟头已经堆得冒出了尖，散发着一种刺鼻的味道。

    孙保田眉头紧蹙，把桌上的一份摊开的文件合上，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才慢慢说道：“小张啊，我知道你来问什么。老姜在我这里坐了半天了，刚走。他把你们那个课题的讨论情况跟我说了，让我转告你，做做你的思想工作。其实我也挺意外的，本来想再多了解点情况，再找你谈的。既然你来了，我就先跟你说一下吧。”

    张继阳张了张嘴，想说句感谢的话，但是觉得房间里的烟味很呛，口中焦涩，什么都没说出来。

    “小张，你还年轻。做这个课题负责人，对你来说，确实勉强了一些。我们还是想长远一些。课题嘛，总会有的。国家的科研投入越来越大，转眼下个五年计划也快到了，到时候就是立项的高峰期。”

    停顿了片刻，孙保田终于说：“……你们现在的这个课题啊，所里综合考虑了总项目负责人的意见和国家科研中心的规定，经过讨论，最后定下来，让沈智明担任课题负责人，带领你们把这个项目完成。”

    这可是张继阳万万没想到的结果，他惊呀地问：“沈智明不是我们课题组的啊？对了，他也不是咱们室的人，专业也不对口啊？”

    孙保田把手里的烟头仔细插进纸杯的一点空隙里，表情凝重地解释：“所里已经跟国家科研中心联系好了，由科技处办个增加人员的手续，把他加到你们课题组。沈智明虽然是搞沉积的，但做这个课题，也还算对口，你们那研究区里，不是有不少沉积岩嘛。他是所里新引进的特聘研究员，加到你们课题组，是所里对这个课题的重视。你配合他，也能多学一些知识。对你的进步，也有好处啊！”

    张继阳还想说什么，但一时却不知道再说什么好。这时孙主任已经提起了自己的公文包，开始收拾要带回家的材料，抬手看了看表说：“时间也不早了。小张，你先回去吧，我也下班了。晚上还要回去赶个报告，院里急着要。没事啊，多往好处想一想！”

    张继阳犹豫着走到门口，正要回头告辞，却听到孙保田提着包在他背后小声说：“小张，不要急躁，不要跟别人发牢sao。先看好人，踏实做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