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海归的简历

    晚上，张继阳回到宿舍，心情晦暗，饭也没胃口吃。呆坐在书桌前，胡思乱想地耗到七点半，才给方老师打了个电话，把所里今天发生的事简单讲了一通，最后委屈地说：“方老师，我们室里和科技处都说支持我，没想到所里就那么随便就定了个别的室的人。”

    方老师倒是没有什么意外的感觉，电话里的声音依然平静：“这个结果，基本跟我的预料差不多，就是没想到会是沈智明接你们这个课题。这个人，我不认识。听系里其他老师讲，当初他曾先应聘江大，但是按学校的聘任标准，以他的发表文章情况和资历，只能聘个副教授。他一心想直接聘正教授，还想争取要当系主任，落差太大，最后跟学校没谈成，转身去了你们所，直接当了个特聘研究员。继阳，我不该轻易评论别人，但既然这人将来会与你直接打交道，我还是想提醒你一下，根据我的经验，他好像比较看重表面利益，做事也有些浮躁。你要与他共事，一定要谨慎，放开心胸，不要跟他过多地计较得失啊！”

    方老师话锋一转，又开导张继阳：“课题负责人的事，完全没有必要太在意。本来按国家研究中心的规定，就很难让你替换，即使真当上，好处也未必有你想像的那么大，尽量不要去当特例。我一直认为，年轻人不要过早地去负责大课题，那样必然要耗费不少精力去处理人际关系，长远讲对自己的学术进步没多大好处，处理不好，还没来由地得罪一些心胸狭窄的人。木秀于林，风必催之。最好还是低调一些，先做好研究工作，写几篇高质量的文章，把自己的学术基础做扎实了才是关键。”

    张继阳听了方老师电话里的谆谆教诲，心里顿时感到轻松了不少。确实，自己对这个课题负责人有点过于热心了，回想起来，本来也就是一种过份的企望，不知怎么回事竟然陷进去了。其实无论是郑能还是沈智明当课题负责人，对自己又有多大差别呢？

    想通了这些，他情绪好了很多，顿时觉得饥肠辘辘。到厨房柜子里找出一袋方便面，一边哼着在越野车上听了快一个月已经烂熟的《达坂城的姑娘》，烧开水把面泡了，又从行李里翻出野外笔记，边吃边开始琢磨下一步做样品分析的安排。

    吃完方便面，正涮着碗，外面传来开门声，合租房子的同事陈沫回来了。

    陈沫个不高，长得敦厚壮实，阔嘴大眼的长相自然地显得很容易亲近。他比张继阳早两年博士毕业进所，在石油天然气室工作。因为他们室主要做一些跟油田公司合作的横向课题，经费多，跟社会上各色人等的应酬也多。女朋友已经谈了两年了，正筹划买房子结婚的事。最近几个月，多半时候住在女朋友那边的宿舍了。今天估计喝多了酒，怕挨女朋友骂，借口加班回这边来住了。

    看到张继阳还在狭窄的厨房里收拾碗筷，陈沫挤进来倒了杯水，烫得不停换着手，端到厅里小餐桌上，坐下边对杯子吹着气边问道，“继阳，回来了？白天没在所里见到你。下午出去和老刘跟油田过来的人谈完项目就一块儿吃饭去了。唉，这次来的那拔人可真能喝，有个小子得整了快两斤。对了，郑能出事了，听说你们课题要换负责人？换你了吗？”

    张继阳闻到陈沫身上散发着nongnong的白酒味，虽然看不出什么明显反应，肯定还是喝了不少。陈沫号称一斤多的酒量，据说，他刚到所里没几天就跟着室主任刘仲敏去油田采样，上了洒桌人畜无害的样子，不动生色就把油田的工程师喝倒了好几个，把老刘给乐坏了，直喊这小兄弟不错，从此就把他当自己得力助手，到哪儿应酬都喜欢带着他。

    “唉，咱哪有资格呀，按规定要有高级职称的人才能当的呢。下午刚听说，沈智明要加到我们课题里，直接当负责人。”张继阳语气中多少有点牢sao的味道。

    陈沫楞了一下，追问道，“沈智明，今年刚从美国回来的那个？”

    “是啊，就是他。他不是咱们所的特聘研究员嘛，所里定的让他过来。”

    陈沫脸上露出了颇为不屑的神情，嘴喷着酒气说：“唉，海归，特聘研究员！就他！一下得了咱们所多少好处啊，工资比所里的老研究员还高，还拿了几十万安家费。现在连这样一个小课题也要来抢。其实，他也就是在美国一个破学校拿了个博士学位，又去两个单位连着做了几年博士后，我估计找不到正式工作，就回国蒙事儿来了。我研究过他的简历，总共就没两篇像样的文章，也不知道他在美国怎么混下来的。还亏他在简历里写自己是美国的研究员，其实就是个给洋鬼子打零工的角色。”

    张继阳觉得陈沫酒后吐槽，有些夸张了。所里招聘了沈智明，算是试点引进人才的一个重要举措，院里的简报还宣传报道了。他知道陈沫平常就不是个很稳重的人，经常半开玩笑地说一些不靠谱的话，喝多了能把牛吹上天，于是半信半疑地问：“你什么时候见过他的简历？听说他应聘我们学校，给他副教授他还不干呢！”

    陈沫撇嘴一笑：“嗐，江城大学怎么也是国内排名不错的名校，给他副教授都是抬举他了。听说没有，他今年从所里交了两个申请项目的本子到国家科研中心，一个都没拿到。上个月，我们油气室从塔里木油田拿到一个大项目，沈智明不知怎么知道了，想来参加，还想当项目副负责，发了一份简历过来。我正好给我们老刘整理那个项目的资料，就仔细研究了一通。嘿嘿，我也是没想到呢，他弄不好就没念过大学，还是大学太差不好意思写，反正学历是从上研究生开始写起的。他在美国念博士的那个学校，我以前都没听说过。也就是他后来做博士后的那个研究所，还有点名气，但毕竟也不是固定职位啊。咱们所给他这个特聘研究员，怎么说都让人有点上当的感觉。我们老刘还是够硬气，谢绝了他加盟，直接把他的材料扔回了科研处。现在这老兄又混到你们课题来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呀！”

    听到这里，张继阳已经轻松下来的心情，不由又紧蹙起来。打了一个嗝，胃底泛起一股方便面调料的味道，似乎是加了太多的防腐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