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弃保凉州召乌桓(2)
雒阳城东南,南宫左畔,旄门大街,大将军府。三公及其椽吏都聚集到此,讨论增兵关中事宜。 北军中侯邹靖首先发言道:“诸公。下官以为,左车骑将军请召乌桓三千骑之议不妥。下官乃幽州人,知晓其根底。乌桓部众散居,人口都很稀小,宜开募鲜卑。” 大将军府兵曹掾史、韩卓同意道:“乌桓兵寡,而与鲜卑世为仇敌,若乌桓被发,则鲜卑必袭其家。乌桓闻之,当复弃军还救。非唯无益于实,乃更沮三军之情。邹靖居近边塞,究其态诈。若令靖募鲜卑轻骑五千,必有破敌之效。” 话音刚落,车骑将军何苗掾史、应邵反对道:“不然。鲜卑隔在漠北,犬羊为群,无君长之帅,庐落之居,而天性贪暴,不拘信义,故数犯障塞,且无宁岁。唯至互市,乃来靡服。苟欲中国珍货,非为畏威怀德。计获事足,旋踵为害。是以朝家外而不内,盖为此也。往者匈奴反叛,度辽将军马续、乌桓校尉王元发鲜卑五千余骑,又武威太守赵冲亦率鲜卑征讨叛羌。斩获丑虏,既不足言,而鲜卑越溢,多为不法。裁以军令,则忿戾作乱;制御小缓,则陆掠残害。劫居人,抄商旅,啖人牛羊,略人兵马。得赏既多,不肯去,复欲以物买铁。边将不听,便取缣帛聚欲烧之。边将恐怖,畏其反叛,辞谢抚顺,无敢拒违。今狡寇未殄,而羌为巨害,如或致悔,其可追乎?臣愚以为可募陇西羌胡守善不叛者,简直精勇,多其牢赏。太守李参沉静有谋,必能奖厉得其死力。当思渐消之略,不可仓卒望也。”应邵,字仲远,汝南南顿人,其五世祖顺,和帝时为河南尹、将作大匠,家世二千石。 韩卓不悦道:“仲远此言差矣,西羌反叛,陇西已是糜烂,暴民附贼作乱,良民据城池自保尚且为难,何来余力募壮士征羌?”他心说,我是大国舅的人,你是二国舅的人,本当共同进退,可你怎么就跟我唱反调呢? 应劭摇头道:“正是糜烂不堪,方才愈加不能招募鲜卑平叛。试想檀石槐方死不久,鲜卑部众本就轻视汉军,定然不易管制,而内郡去年才经黄巾之乱,城防空虚,鲜卑中强勇之辈,必然盗心大起,抢掠州郡。果如此,冀州士女岂不又蒙涂炭?使陇西郡县自募忠勇,虽起效甚慢,但其出于本乡本县,深知地理、人情,可收事半功倍之效,比之召募乌桓、鲜卑,远为稳妥。” 韩卓反驳道:“今羌贼侵扰先帝园陵,旦夕压迫,正是须大斧利刃,快刀斩乱麻之时,应君之论,不亦迂阔乎?鲜卑虽顽劣难治,但其不过五千骑,而我三辅汉军尚有三万,且彼远赴陇西,深入汉境四、五千里,人地两殊,举目无亲,所依仗者,惟朝廷而已,何惧其异心,何畏不能制?” 应劭针锋相对道:“韩君之议,亦是想当然耳。鲜卑固然人地两生,但若说其惟能依附朝廷,是低估其禽兽之心也。试论,鲜卑本居塞北荒原,茹毛饮血,逐水草而据,游牧千里,是其本性便喜游荡,何来惶惶恐惧之情?孝顺皇帝永和五年,南匈奴叛,东引乌桓、鲜卑,西引羌胡、屠各,兵祸连结,数年乃罢。其后檀石槐起,更是东西抄掠,官兵不能制,今兵将不及,可以为乎?并凉北境,数千里大山,十万之师尚不能控,何言三万?” 韩卓含怒道:“应椽史辩才无碍,然现下可有良策?莫说前言,彼乃坐待凶虏自死之说,守株待兔耳!” 应劭从容应道:“韩君之言,邵不敢苟同。此策自有出处,乃老成之言,非迂阔也。永初四年,羌胡反乱,残破并、凉,虞诩说太尉李修,即是此策,脩善其言,更集四府,皆从诩议,于是凉州安定。由此可见,此乃谋国长策也。” 韩卓恼怒,心想:好你个应仲远,抬虞升卿来压我,书呆子一个!。他正要再度发难,忽听得堂上正席有人言道:“堂下诸君,请禁言。既然今日辩难不绝,莫衷一是,本公以为,当回复尚书台,开大殿,全集公卿百官大会,公议决断。大将军、太尉、司徒,诸公以为如何?” 这时,坐在正中的大将军何进已经被韩卓、应劭两人文绉绉的辩论给说晕了,觉得两人都挺有文才见识、都有理,自个底子不够,的确难以决断,何况司空张温也说难决呢。于是他顺势说道:“嗯,司空大人之言,甚和孤意,两位椽史都有理,那就多召集官员讨论罢,那个,集思广益嘛!” 太尉邓盛、司徒崔烈也颔首道;“本公附议,宜开朝会,广开言路,慎重定策。” 于是,大将军椽史客卿袁绍、张津高声宣布道:“停议。散会,送四公!” 堂下众僚属忙离席躬身行礼道:“下官恭送大将军、太尉、司空、司徒大人!” 在众人的礼道中,何进昂首迈出大堂,转入后院歇息,张温等人则出府返回各自府衙。 三日后,尚书台传旨,从应劭议,诏复关中。 ---------------------------------------------- 右扶风,槐里,细柳大营。 “唉,腐儒误国呀!今日之事,何与虞诩之时相同,时移世易,怎可刻舟求剑!”皇甫嵩接到圣旨,大发感慨道。 小黄门赵德笑道:“槐里侯大人,下官此来,张大长秋尚有一句话托我带给君上。” “噢,君请明言。”皇甫嵩心中一凛,警惕道。 赵德呵呵道:“其实呢,也不是甚要事,大长秋也是公事公办,按本朝规矩来。这。。。鸿都门的利市,侯爷是不是该。。。。。。”说着搓了搓手指。 皇甫嵩紧绷着脸,严肃问道:“孤不明,未知大长秋属意几何呀?” 赵德嬉笑道:“好说,好说,侯爷爵比郡国、位比三公,这利市嘛,自然不能被他人比下去,这个。。。五千万刚刚好。” 皇甫嵩悲从心来,望着赵德,慢慢挤出笑容,最后大笑道:“哈哈哈哈,我皇甫嵩也值五千万呐,尊贵得很呐!”接着急转直下,怒喝道:“没有!尔回去告诉张让,吾皇甫家世代忠良,勤俭立志,诗书传家,从未有广植财货之举。嵩去岁蒙皇恩,食槐里、美阳两县,因为羌乱,至今未收一钱,不比那断子绝孙之徒,整日抱傅金帛自渎!” “你!”赵德涨得脸通红,颤抖着手指着皇甫嵩道:“好,好,皇甫大人,公好自为之,哼!”说完甩袖出帐。 “不送!”皇甫嵩头也不抬高声答道。 ----------------------------------- 雒阳北宫,永安宫旁小院,侍奉的大宦官都在此小歇,等候帝后传召伺候。 “呯!”赵忠饮具摔到地上骂道:“皇甫匹夫,欺人太甚!去年我就看他不顺眼了!你剿黄巾就剿黄巾吧,干甚么收没我在邺县的宅地?还说有违朝廷制度?嘿,有违制度的多了,勋旧外戚,世家大贾,自光武爷就层出不穷,你皇甫嵩管得了吗?就算要管,也是御史台的事,关你皇甫嵩屁事!狗拿耗子。” 张让坐在左侧,施施然地用小勺轻调着碗中果浆,嘘嘘两下,轻呷一口道:“赵兄不要生气嘛,何苦呢?强按牛头不喝水,惹得牛不乐意了,还会顶你两角。候着吧,牛再怎么能撞,还不是被人牵着宰杀吗?” 赵忠闻言,转身凛然道:“张哥,你说,咋办?定然要这厮罢官去爵,不能让他有一兵一卒!” 张让呵呵笑道:“那是自然,只不过嘛,还得等等。这西征大军,日耗千万,朝廷府库早就捉襟见肘,圣上肯定不满,到时,找个由头,把他撤了,换咱们的人上去!” 赵忠拍案叫道:“好,就这么办!对了,换谁呢?” 张让笑笑,不紧不慢,又抿了一口果浆道:“当然是司空大人了,他出仕以来,不就一直为我等省中之人所亲近吗?” 赵忠点头道:“对,就是他!他是故曹常侍提携的,最是可靠。只是。。。。。。”他又犹豫道:“那个度辽营的李靖怎么办呢?西征大军,除了皇甫嵩,就他席位高。咱们扒下皇甫嵩,让他原地坐下,似乎有欠公道。毕竟,他可是常孝敬咱们的,上次左中郎将的事,咱们都没办成啊,亏心着哩。” 张让叹了一口气,悠然道:“那不是没办法吗。本来,圣上都同意了,可就卡在大将军和二公那,尚书台也不好强行拟旨,犯不着嘛。现在好了,出位置了,不用他再四处奔波了。披甲喝风年余,家不能回,怪可怜的。虽然,现在还不能让他进入京师,但一方郡守还是绰绰有余的。年轻人嘛,多在下面历练历练,再转到中枢来,这也是惯例嘛。” 赵忠同意道:“嗯嗯,这是个好处置,一事两善备。不过,大哥有意把李靖安排到哪呢?” 张让哈哈大笑:“广陵!有盐有铁,贼寇少,又近吴中,是个享乐的好去处。让他多捞点,咱们也好得利!” “呵呵呵呵。。。。。。”两人放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