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父女重逢

    “陛下。曹端曹大人已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此刻已近子时末，陈瞻背对着秉礼太监丁松，轻轻地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请曹端觐见。曹端满脸笑意地躬身走进议政房，身后还跟着一名面带愁容、身着常服的中年男子。

    “启禀陛下！晁舜大人已带到......”曹端看了一眼身后的晁舜，示意他上前面圣。

    “下臣潜军司晁舜，叩见陛下。”晁舜此刻长拜不起。

    “艺安啊...你这次做得很好。也充分地证明先帝和朕没有错看你们晁家。你们晁家为我大宣辛劳多年，是到了该好好享享清福的时候了......明日晚些时候，朕会安排专人送你前往安远郡垣定城，从此安享富贵。”

    “下臣多谢陛下厚恩！”晁舜诚惶诚恐般连连叩头答谢，陈瞻微笑着上前扶起他，唤来丁松带他先行离开。

    “悦宗啊...你做得好！”偌大的议政房里，陈瞻看向曹端，满脸赞许之情。

    “陛下圣恩眷顾！下臣只是尽份内之责而已。请陛下稍候片刻......”曹端向陈瞻叩拜起身后，向议政房后门方向而去，随后带来一名官员觐见陈瞻。

    “下臣潜军司副司总段嘉，叩见陛下！”

    “段司总两个多月前曾秘密前往云州首府芈原城与晁舜晁大人会面，当时晁大人刚刚掌握到玺军准备重兵进犯我大宣乾川城的情报。”曹端言毕，躬身伸出右手示意段嘉向陈瞻继续汇报。

    “下臣代陛下转达了对晁大人的嘉奖和期许，晁大人也深深地认识到为陛下亲身效命乃至关重要之事！于是晁大人向潜司军密探传递了玺军意图进攻任允方的另一份军情，而这份军情最终也毫未妨碍我大宣击退玺军！此乃陛下圣恩眷顾我大宣万民！”

    陈瞻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安，瞬间又笑容满面，他深知自己这一次拿国运做赌注终究是冒险之事，但好在是赌赢了。

    “两位爱卿为朕排忧解难，着实辛苦！”陈瞻笑盈盈地示意曹端和段嘉落座。

    “段司总心思缜密，处事果断，此等忠臣今后定能为陛下屡建功劳。”曹端再次起身向陈瞻叩拜，段嘉也立刻紧随其后。

    “陛下。下臣素患腿疾，此次秘密前往会见晁舜大人前，下臣已向宁司总称病休养。宁司总一直忙于政务，未曾察觉异常。”段嘉察言观色地看向陈瞻，再次低下头来，“下臣虽愚钝不堪，但深知为陛下效忠，即是对潜军司，对宁司总尽忠。”

    “晁舜晁大人也是深明此理啊！只是云州方面潜军司的后续运作，今后还要劳烦段司总多多费心啊！”曹端此刻向段嘉深深地行了一个抬手礼。

    “一切听凭陛下差遣！”段嘉毕恭毕敬地再次对着陈瞻长拜不起。

    十日过后，一位名叫郑业的外事监官员带着陈瞻的圣旨，抵达乾川城南门。陈瞻的这道圣旨上写明让叶成带领一部分人马和将领，陪同郑业一起前往云州首府芈原城进行战后谈判，并交还袁汜和章咨两名被俘将领。

    “叶将军屡立战功！陛下亦屡派重任，真是可喜可贺啊！”在被叶成选择陪同前往云州后，高帆激动不已。

    “杨将军、柏大人！这段时间还请二位协助永宁公镇守乾川，以防玺军再次来犯！”叶成此行选择了高帆和刘垣陪同前往，留下杨彻和柏预协助四叔韦烨。杨彻坚毅的眼神看向叶成，行了一个抱拳礼。经过这一场激烈持久的乾川保卫战，杨彻虽仍寡言少语，但与叶成等人也开始亲近不少。

    “哎呀！本来还想到云州的土地上好好地看一看呢！结果叶将军不带我去！哎哟！心里难受啊......罢了罢了！喝酒去咯！喝酒去咯！”此刻的柏预，像个小孩子一样发起牢sao来。他大声地自言自语着，慢悠悠地踱步走开了。

    “这个老头子除了出点子的时候还算可以，平时真是一言难尽！”刘垣此刻看向远远走开的柏预，不禁连连摇头。

    “你也喊他老头子啊？哈哈哈！”晏岚在一旁听到刘垣的话，开怀大笑起来。

    “我说晏姑娘...这刚跟叶将军一起打完仗，马上又能陪着他前往云州，是不是很开心啊？”刘垣凑到晏岚耳边，又嬉皮笑脸了起来。

    晏岚之前曾在项忠向韦烨汇报军情时听到亲生父亲晏方已经调任云州监政的消息，此刻的她兀自发呆起来。

    “看你开心的...话都不会说了！“刘垣对于自己此次能够陪同叶成前往云州也是非常欣喜，于是兴奋地往叶成那边走去。

    “叶将军。陛下圣意，令我等自领旨起两日后前往云州芈原城。此去芈原城路途遥远，我等还是要尽快赶路啊！”眼前的郑业生得眉清目秀，风度翩翩，看起来似乎和晏岚差不多大年纪，叶成也是对他颇有好感。

    两日后刚过辰时，叶成带着晏岚、高帆、刘垣等人还有一千名步骑，来到乾川城北门外与郑业的外事监车队会合。此时袁汜被先行请到了一辆四头马车上，而章咨在另一辆马车旁正与韦烨告别。

    “嵊康！保重了......”

    “保重了！伯爻兄！”

    两位骁勇战将，都深知此刻，可能已是有生之年的最后一面。

    叶成一行离开乾川城北门后，行经笠荡山谷口东侧，往云州的束沅城方向而去。在进入云州西北地界后，叶成一行继续往东，先后经过云州的万贤城和永钧城，最终进入到云州首府芈原城境内。此时已是七月初，距离抵达芈原城西门只需最后的一日路程。

    “博言兄。你来了啊......”夏季的夜空尚处在夕阳的余晖映射之中，晏方在芈原城西门城墙的领将楼上见到了云州州牧袁卫。袁卫朝着晏方微微一笑，继续看向前方广袤的土地。

    “荣泽啊！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你可知道此次战败，你袁家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吗？”晏方走到袁卫身边，神色凝重地看向他。

    “陛下自承继天命登基以来，就素有进夺天下之心。因此这一场战事早晚都不可避免。如我云州军团不主动进攻乾川城，那么进攻宣国的任务就会落到我四弟的头上。”

    袁卫慢慢地说完这番话后，晏方立刻想到了与云州西南部接壤的吉州，在此担任州牧一职的是袁卫的四弟袁宥。虽然对吉州来说，潜在的威胁仅来自与西边的溧安城隔河相望的宣国乾川郡沐阳城——韦烨在那里不仅布置了重兵防御，还将手下绝大部分能征善战的将领都派遣去了那里协助其长子韦乔。而育河自乾川城发迹流经沐阳城东境时，河道狭窄到双方都无法以此为屏障，因此战事可以说是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吉州土地狭小，物产稀缺，而我四弟又长于治市，逊于征伐，因此只能确保溧安城无恙，无力再图西进啊！”此刻袁卫伸出右手，请晏方离开领将楼去城墙上交谈。

    “我袁家自先帝时代起就以能征善战闻名。但陛下岂会坐视我袁家就这样一直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吗？汜儿虽然无能，但是他仍迫切需要战功来巩固和维护我袁家在云州的地位啊！”说到这里，袁卫的神情有些黯然，“为了此次能够拿下乾川城，几乎是集结了我云州军团半数的兵力！因为汜儿战场经验极度缺乏，我特意调派了章咨、唐晟、雷旸，三位我云州军团最优秀的将领前往，让他多多听取三位将军的意见并多加采纳。真没想到汜儿一点都没把我之前的叮嘱放在心上！这场战败真真是命中注定啊......”

    晏方默默地看着袁卫，一些话到了嘴边，竟未说出口。

    “博言兄啊......你是不是还想问我，为什么这些年云州民怨甚重啊？”袁卫苦笑了几声，随即一个人走在了晏方前面，“人在艰难困苦之际，往往会迸发出巨大的力量不懈奋斗。而到了功成名就那时，又会渐渐迷失当初的本心和斗志，甚至变得以贪图享乐，压榨和剥削他人为乐。如今我大玺国势昌盛，当年追随我袁家南征北战的这些老弟兄们，现在都想要过安逸享乐的生活，这既是人之常情，亦是人之本性啊！他们的那些所作所为我都知道。但是我没办法和他们决裂，甚至是严惩他们。你懂吗？......”

    当身居高位但欲望又无法得到满足时，往往就会做出压榨和伤害百姓的事情——晏方虽然能够理解袁卫的说辞，但是对此却绝不苟同。即便自己已年届六十八岁，但晏方仍希望在有生之年，一直为玺国的吏治清平和百姓安乐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汜儿虽然闯下如此大祸，但我亦不忍心怪罪于他。既然我的孩子不能够为国家建功立业，那么我希望他就在我的身边衣食无忧吧！我老了...如今信儿身在皇都为陛下效命，唯一能够经常陪伴在我身边的就只有汜儿了......”

    “荣泽......”看着袁卫微微佝偻的背影，晏方万分感慨，他想起了远在隍州，刚刚接替监政一职的长子晏彬，更加想起与那个明耀动人、勇敢坚强的炤蛾族女子所生的女儿。

    次日卯时初，叶成一行进入芈原城西门，在驿站稍作休整后，于辰时末带着袁汜和章咨应邀来到监政府，此次负责与宣国方面进行谈判的正是新任云州监政晏方。

    叶成带着晏岚、高帆、刘垣还有郑业等人见到晏方后，遵照陈瞻的旨意当面释放了袁汜和章咨。晏方盯着叶成看了半天，觉得他颇为面熟。

    “方才听你介绍自己姓叶。莫非你是叶正叶文悦的儿子？”

    “正是！”叶成再次深深地向晏方行了一个抬手礼，“家父以往曾多次在小侄面前提及晏大人的名字。今日得见，万分荣幸！”

    “这么看起来......你确实和你父亲有几分相像。”晏方淡淡地笑了一下，“说吧。你们有什么条件和要求？”

    眼前的晏方衣着高贵，威严得体，没想到说起话来竟如此直率，这也让叶成有些愕然。

    “我大宣希望贵国能与本朝签订东北战线的停战协议！从此贵国云州和我大宣嘉州这条战线互不侵犯！至于其它方面，我大宣没有任何要求！”见到晏方如此直接，郑业也立刻坦然相告。

    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应时而变，即便是签订了书面的停战协议，谁也不能保证这张纸随时就被撕毁——晏方觉得宣国皇帝提出来的这个条件原本可笑至极，但由于云州部队新近大败，短期内无法再征伐宣国，因此这样一个条件对于玺国来说，似乎也算不是什么坏事。

    “这宣国皇帝陈瞻不向我朝索要金钱和物资，而且还在战胜我朝军队的情况下提出要签订停战协议。这分明是在昭告天下百姓他是仁义之师啊！这个陈瞻还真跟他父亲一样崇尚仁德呢！”虽然无法了解陈瞻的真实想法，但晏方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件事情，请容我先行禀报陛下，再做决议。”晏方在答复完郑业后，伸出右手示意他们先行前往监政府的客苑暂住下来，并准备立刻前往皇都晟耀城面圣。

    “你先别急着走。我有事问你！”就在这时，晏岚一把上前拦住了晏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叶成迅速会意，立刻带着高帆、刘垣、郑业等人离开了这里。

    “你是什么人？竟然如此无礼？”晏方对眼前这个武将打扮的少女的贸然举动感到有些恼火。

    晏岚从脖子上取下一件挂饰，交到晏方手里，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晏方看着手里这个刻着“晏”字的墨绿色圆形玉器，感到自己的心脏迅速地从胸前坠落，眼前一片发黑。

    他曾无数次在现实和梦境中都幻想过与女儿相见的各种场景，但到了今时今刻，身体上的不适却是大过内心的激动和不知所措。

    “你......你叫什么名字？”晏方呆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晏岚，急切地在她的脸上捕捉那个让他二十多年来一直想念的炤蛾族女子的身影。

    “我的名字叫岚！既有我娘的字！也有你的字。”

    “你娘呢？现在在宣国定居吗？宣国哪里？她身体好吗？”晏岚看出眼前晏方的追问和之前的一系列反应并非惺惺作态，于是对他的态度也不再那么生硬。

    “我四岁那年，娘打听到你调任到了亭州的倧兴城当那里的监政，于是带我离开隍州前去寻你，我们走了一年，娘在快到倧兴的时候病倒了，没多久就去世了......后来我一个人流落到了嘉州那边的广砚城附近，最终被当地的烈琊族救了回去。”

    “岚迦......”此刻的晏方紧紧地攥着手中的那块玉器，瞬间老泪纵横。

    “我还有件事要问你。你到底有没有欺骗我娘？欺骗她的感情？”

    “二十五年前，我奉命调往隍州担任监政。当时的隍州虽然距离平定薛翦叛乱已经过去了十三年，但是重建很是缓慢，并且和炤蛾、青牟两族的关系依旧紧张。”晏方带着晏岚来到监政府后厅的庭院内，“你小时候有没有听说过薛翦这个人？”

    “我听娘说过。这个人据说当年在隍州当官时疯狂地镇压我们炤蛾还有那个青牟族，而且还经常打得我们毫无还手之力。所以我们炤蛾族后来对朝廷派到隍州的军队都没有好印象，也是经常和他们干仗。”

    “薛翦这个人，非常擅于统率骑兵作战！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当时的骑兵统帅第一人。但他这个人既有能力，也有野心！更可怕的是这个人特别崇尚暴力！四十一年前，由于当时的朝廷没有能够及时地提供钱粮给他们在隍州镇压炤蛾和青牟，于是薛翦直接率兵杀到了皇都，他不仅恬不知耻地建立了一个名号叫‘尊’的国家，还残忍地屠杀了前朝皇帝全族，只有前朝四皇子等一小部分人幸免于难。”

    “等一下...我刚刚问你的问题，你是不是越扯越远了？”晏岚此刻见晏方滔滔不绝地说起前朝的风云变幻，不由得有些不耐烦起来。晏方经晏岚这么一提醒，流露出疼爱的眼神。

    “我到隍州后，跟当时，也是现在的隍州州牧袁胜大人建议采取怀柔政策，在各个方面帮助炤蛾和青牟族人建设家园，以修补并改变常年存在的敌对关系。为了让炤蛾族人感受到真正的诚意，我带着一批文武官员前往炤蛾族其中的一支叫鸾齐的部落，向他们提供金银珠宝和各类生活物资，并帮助他们改良农具，饲养牛羊，以便今后在山里或者草原上更好地生活。也就是从那时起，我认识了你娘。她是一个既明耀动人又勇敢坚强的女子！我很快就对她产生了爱慕之情，并最终收获了她的芳心。”只要提起晏岚的母亲岚迦，晏方总是会变得神采飞扬。”

    “你...你和我娘在一起的时候，也已经不年轻了吧？”虽然知道这么说可能很没有礼貌，但是晏岚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我今年六十八岁了。我和你娘在一起的时候她才二十五岁。确实是我高攀了。”晏方说话间流露出的坦诚和大度也让晏岚心里产生了一些亲近和好感。

    “一年以后的七月，你娘当时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但在那之后没多久，炤蛾的其它部落又再次与我们的隍州部队产生了激烈的冲突！冲突发生过后，我被先帝问责，并被下派到亭州倧兴城担任地方监政。自此就与你们母女未再相见......”晏方说到这里，再次悲上心头，他默默地转过身去，强忍着又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在倧兴城担任地方监政六年多以后，我又被先帝官复原职，再次回到隍州。但那时却再也找不到你们母女了！也许这是我命中必须要遭遇的离别。但是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有生之年定能相见的念想！我一直想念你！想念你娘......”

    面对这样一个长情但不轻易流露感情的男人，晏岚渐渐地没有了恨意。此刻的晏岚，露出柔软的笑容，深情地看向晏方。

    “爹！”晏岚笑盈盈的脸上，挂满了泪水。

    见到朝思暮想的亲生女儿，时间观念一向极强的晏方在公务上终究是有所耽误。他告诉晏岚此去皇都晟耀城来回尚需一个月时间，再加上还要请皇帝来衡量定夺与宣国的和谈条件，于是只能让晏岚等人在芈原城耐心等候。而对于晏方来说，能够让女儿长时间留在玺国境内，内心也颇感喜悦和幸福。两日过后，晏方立刻从南城门乘坐马车驶离，赶往皇都晟耀城，将和谈一事的进展报与皇帝叶预。

    “真没想到晏方大人真的就是晏姑娘的亲生父亲啊！我之前还在跟汉昌兄开玩笑，说第一次看到晏大人的时候就觉得晏姑娘有些像他。”此刻的云州监政府客苑的花园内，叶成一行人正与晏岚坐在石凳上一边饮茶，一边品尝糕点果品。而刘垣又是不自觉地滔滔不绝起来。

    “晏姑娘！父女久别重逢乃人生至幸之事！我高帆以茶代酒，敬你一杯！”高帆诚恳又认真的模样，引得刘垣暗自发笑。

    “好啦！不管怎么样，我和我爹相认了！谢谢你们的关心！”尽管有时候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叶成却深知父爱在晏岚心中同样占据着重要的位置。

    “听说晏大人光是来回玺国皇都的时间，都要一个月左右。”刘垣此时再次侃侃而谈，“这还不算要跟他们皇帝汇报的时间。看来我们在玺国这里要待上很久咯！这天天好吃好喝伺候着，还真是让人不敢相信！毕竟一个多月前，我们还在乾川城跟玺军玩儿命呢！”

    “均然贤弟。我等还是要时刻保持警惕！不可贪图享乐！”高帆一脸正气地看向刘垣，刘垣无奈地一口气，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叶成想起一个多月前在乾川战场的奋力厮杀，又看着眼前众人安逸饮茶畅聊的场景，他由衷地喜欢这样没有战争，温馨自在的生活场景，他也更加期待这样的场景能够在更多的寻常百姓家出现。

    “臣晏方叩见陛下！”半月过后，晏方终于来到了皇都晟耀城并在大正殿前的皇家广场上见到了皇帝叶预。叶预此刻正颇为随意地坐在皇家广场正西边的一处台阶上。晏方叩拜后，叶预立刻请他坐到自己身边来。晏方为人素来不喜故作姿态，也就很自然地在叶预身边坐了下来。

    “晏公啊。您的奏信朕之前也收到了。他陈瞻想要他嘉州与我云州不再兵刃相见，那就按他的想法来就好了！何必劳烦您亲自来皇都一趟呢！”

    “陛下！宣国此役战胜我朝，但却只求两国握手言和不再相犯，此等幼稚行为反而令臣百思不得其解！故特来皇都请陛下明示！”

    “晏公啊...”叶预亲切地拍了拍晏方的手背，“如果朕告诉您，宣国早晚还要起兵攻打我溧安城，您又怎么看呢？”

    晏方此时竟无言相对，他想到了半个多月前和袁卫在芈原城城墙上的谈话，并再次想起袁卫对其四弟，吉州州牧袁宥的评价——“长于治市，逊于征伐。”

    “这并不值得惊奇。宣国这次虽然取得了乾川防卫战的胜利。但是他陈瞻并不能斩钉截铁地认定我云州军团再无余力发动进攻！虽然朕知道云州军团眼下确实无力攻伐乾川，但宣人想要攻伐我云州也绝非易事！既然彼此之间都进退不得，那朕就不妨卖个人情给他陈瞻，答应他的和谈条件。”叶预从台阶上缓缓站起身来，微笑着看向晏方。

    “那溧安城方面，陛下可是早有良策应对？”

    “韦烨称得上是一世英雄。但是他那个儿子，过分执着于军功，朕觉得不足为惧。”面对叶预的淡定自若甚至是有些得意，晏方仍是有些疑惑不解。

    “既然陛下刚刚有提到溧安城将被宣国进攻，臣认为仍需严阵以待，万万不可大意啊！”晏方的劝谏总是真诚且直白。

    “晏公啊...关于云州军团此次战败一事，您有什么样的看法呢？”叶预话题调转，终究是提到了这件事，晏方此刻不禁有些犹豫。

    “陛下！袁大人用人不当，致使此次战败，罪无可恕！但臣还是请陛下念在袁家过往为我朝征伐有功，网开一面！臣今受陛下圣意差遣调任云州，今后亦当竭尽全力，整顿吏治，令云州百姓安居乐业！”晏方在提出解决云州积弊的同时，最终多少还是顾念了和袁卫的深厚私交。

    “袁公如今年事已高，朕也不打算过分责罚。今后云州诸事，还请晏公多多费心啊！”叶预上前扶起叩拜在地的晏方，关切地看着他，“也请晏公多加保重身体，今后好继续为我大玺牵马执鞭啊...”

    “臣万死不辞！”

    在目送晏方离开后，叶预摆驾御书房，召见了早已等候多时的教科主事欧阳孚。

    “谌元啊。朕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件事，你觉得如何啊？”

    “陛下当真要效仿宣国实行文武科考？”欧阳孚听到叶预再次提及此事，还是颇感意外。

    “你知道这项制度是宣国何人制订的吗？”

    “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是朕叶家的那位远房叔伯叶正......”叶预示意欧阳孚落座，并从座椅上起身缓缓走到他身边，“通过文武科考，广开纳贤渠道，可招纳民间的各类人才为朝廷效力！记得先帝在世时，也多次提起这位叶正叔伯拥有经天纬地之才！只可惜这样的人才竟不能为我大玺所用，着实可惜...”

    四十一年前薛翦之乱爆发时，叶预的父亲叶盛在中州湛阳郡渃城起兵响应讨伐逆贼，并多次前往邻近的禾城，热忱地邀请同宗族的叶正相助。但叶正也是多次谢绝了叶盛的诚心邀请，并坚持与陈恒结伴同行。于是这件事情也一直成为了叶盛有生之年的一大憾事。

    “陛下。可如此一来，朝中定会有不少反对之声啊！”欧阳孚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我大玺幅员辽阔，人杰地灵，倘若实行文武科考，必能招纳更多人才！”叶预说到这里，颇有些自豪和兴奋之情，“谌元啊...如今的人才引荐，绝大多数都是来自地方大族和内朝交流，我大玺亟需更多新鲜的血液和力量来长治久安啊！”

    欧阳孚深知叶预对那些安于现状的昔日功臣颇为不满，但他此刻却不敢过多地发表言论，于是赶紧从座椅上站起来，躬身看向叶预。

    “此事迫在眉睫，亦势在必行！你今日回教科后，就立刻着手制订细则！待朕批阅后，立即在全国实行！”叶预无比坚定的态度，令欧阳孚当即领命而去。

    八月月中，晏方在持续多日的酷热中回到云州芈原城，并将叶预的圣意传达给叶成一行，于是玺宣二国最终达成了和谈协议。叶成决定三日后启程返回宣国，他带着众人先行前往驿站整顿，并让晏岚留在监政府陪伴晏方重叙父女天伦。

    离返程之期仅剩最后一天。这日，晏方带着晏岚在城北远郊的一片草原上骑马散心。

    “岚儿...有没有想过留在爹身边？”晏方此刻停马驻足，深情地看向晏岚。

    “爹。请您原谅女儿不孝！女儿已经决定了这辈子都要跟在叶成身边！”晏岚沉默了很久，终于勇敢地向父亲坦言。

    “就像你娘当年不顾千难万险也要找到我一样！”晏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开怀大笑起来，“不愧是我晏方的女儿！那爹就祝你早日俘获叶成的心！哈哈哈...”

    晏岚知道和晏方明日一别，亦有可能就是终生之别，但能与父亲晏方相认，不仅了却了她从小到大以来最重要的一件心事，更是完成了母亲的心愿，爱憎分明、明耀动人的晏岚，像她的母亲一样，继续踏上了勇敢追求爱情的旅途......

    宣平帝安世十三年十月初，叶成一行重新踏上国土，并顺利返还乾川城。外事监官员郑业在此拜别众人后，立刻加紧时间返还明宁城复命，而叶成等人则继续暂驻乾川城。

    “meimei啊！可想死我和你二哥了！”兀真看到晏岚归来，兴奋地冲上前猛地将她抱起，放在自己极其宽阔的肩头上。

    “哎呀！大哥别闹了！”晏岚有些脸红地看向叶成，随即拍了拍兀真示意他赶紧放自己下来。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和大哥无聊死了！除了练兵，就是到那西山里打打猎！哦！对了！我们昨天从山里回来时还摘了果子，等下二哥拿给你吃！哈哈哈！”

    “刘将军。云州那边好吃的多吗？酒好喝吗？女人好看吗？”柏预此时拉着刘垣不停地追问。

    “哎呀！你这老头子...你以为我是你吗？我等皇命在身，哪会像你这样脑子里尽想些乱七八糟的！”刘垣一把躲闪开来，无奈地看了柏预好几眼。

    乾川城北门外，久别重逢的众人相谈甚欢，气氛愉悦。

    离开已有几个月的时间，叶成此时甚为想念韦烨。在稍作休整后，叶成立刻前往韦府拜望。来到韦府后，他看见韦烨正在寝房外的庭院内练剑。

    “侄儿叩见四叔！”叶成见韦烨动作矫健、气色上佳，不由满心欢喜。

    “成儿！”韦烨收剑入鞘，也是非常欣喜地扶起叶成。

    “四叔近来身体恢复得可好？”叶成依旧是十分挂念韦烨几个月前所受的箭伤。韦烨立刻摆摆手，表示无恙。

    “此去云州真是路途遥远啊！”韦烨示意前往庭院凉亭内小憩，并传唤家仆送来水果，“成儿你不负陛下所托，也为你叶家门楣增光啊！看来陛下很快会再次宣你进宫，委以重任！”

    “这次的战事能够获胜，皆是仰仗四叔运筹帷幄，众将团结一心，侄儿只是竭尽份内职责！”

    “陛下有旨！宣翊军将军叶成前往皇都面圣！”此时传旨太监李戛竟来到了韦府。韦烨和叶成立刻叩拜在地，上前接旨。

    “叶将军此番前往云州，舟车劳顿，甚为辛苦！委屈叶将军暂且休息一日，明日随小人返还皇都面圣。”李戛脸上殷勤的笑容比起上次相见时更甚。

    “有劳李公公了！”叶成拜别李戛后，再次看向韦烨。他感慨此番回到明宁后，不知何时才能再次见到敬爱的四叔。

    次日卯时天色刚刚破晓，叶成一行人带领兵马离开乾川城南门，并于十日后回到明宁城。在得知叶成一行人已返还明宁后，陈瞻传召叶成于次日午时入宫觐见并共享午膳。在午时之前，陈瞻召集了议政房九位大臣共商国是。

    “诸位爱卿，广砚城守一职，现可有合适人选相荐？”陈瞻端坐在议政房主位上，笑盈盈地看向众人。早在一个多月前，陈瞻就提出了这个议题，但至今未有定论。此刻，镇南将军乔贤三子乔洺以及义平城城守乔施次子乔光皆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昱扬啊。朕知你乔家一向忠君爱国！而全恭通敌叛国一事也并非你乔家所能预见。也请你不要介怀，大可畅所欲言啊！”陈瞻温和地看向乔洺，又看了看他身旁的乔光。

    “下臣愚钝！一直无合适人选相荐。一切听凭陛下安排！”自全恭叛乱事件之后，乔洺、乔光二人在宫中深感如履薄冰，凡事皆要谨言慎行。而见到乔家如今在皇帝面前失宠，镇西将军庞理的小儿子庞骏以及镇北将军谭鸿的三弟谭达皆是暗自欢喜。但由于乔家已在义平郡深耕经营多年，因此庞骏和谭达也是不约而同地决定闭口不言。

    “陛下。广砚城刚刚经过与烈琊族的战争和全恭叛乱，下臣认为还是应该休养生息，并安抚好百姓。”傅舜此刻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此次前往广砚城担任城守者，需勤于治市，善待百姓！”

    “那...忠兴公可有合适人选相荐？”

    “下臣举荐蒋安蒋大人的次兄蒋林。蒋林大人为人品行恭良，且甚为宽厚爱民。”

    “多谢忠兴公美意！下臣次兄近年来身体长期抱恙，恐不能胜任，以致辜负陛下期待！”此时另一位议政房大臣，右将军蒋煜三弟蒋安连连摆手，满脸憨笑地谢绝了傅舜的好意。

    “崇修。你呢？”陈瞻此时又看向了后将军文方的二弟文业。

    “下臣与忠兴公所想一致，皆是举荐蒋林蒋大人！但方才听完蒋安大人所言，亦决定不强人所难。”文业微微一笑，躬身向着陈瞻行了一个抬手礼。

    “孝安。你有合适人选举荐吗？”陈瞻继续看向永和郡郡守林勉的二弟林良。林良笑呵呵地躬身，摇摇头表示无人相荐。

    “陛下...下臣有一人举荐！此人乃安世八年文科选会试出身，自小亦勤练武艺，熟读兵法。此人文韬武略，定能不负陛下所托！”之前久久未曾开口的曹端此时开始发表自己的意见。

    “哦？此人叫什么名字？现居何职？”陈瞻饶有兴趣地看向了曹端。

    “此人姓段名旸。现在吏科担任参事一职。其兄长正是潜军司副司总段嘉段大人！”

    “诸位爱卿。可还有合适人选相荐？”陈瞻看向傅舜等九人，依旧是笑意满面。

    “一切听凭陛下安排！”

    “好！悦宗啊...明日辰时，你带段旸进宫觐见！”陈瞻满意地点了点头，从主位上站起身来，“朕还有一事要提前告知诸卿！玺国云州军团新败，并与我大宣订立了停战协议，自此我大宣东北战线可以说是基本无忧！为早日实现先帝进夺天下，百姓安乐的遗愿，朕决定不日后起兵攻伐玺国吉州！为我大宣再图进取！”

    “诸卿。朕之心意已决！明日早朝亦将告之文武百官。”陈瞻言毕，仍是带着一脸的笑容离开了议政房。

    “没想到陛下居然如此锐意进取！这下仲平贤兄真真要无比繁忙了！”傅舜心里一边默念着，一边离开了议政房。他感慨着沐阳城的韦烨长子韦乔，将迎来严峻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