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十年（一）
苍浪山的雪又下了三场，转眼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时。 云松之下，仍旧是一张石案一壶茶一个人。不同的是凌渊手里多了根鱼竿，细细的鱼线沿着崖壁垂下，云雾缭绕，也不知这崖底是否会有哪个蠢物敢咬鱼钩。 某一刻，凌渊心神一动，看向石案对面，一个少年悄无声息地出现。 少年双目紧闭，神态安然，容貌也是清新俊逸。唯有一点，少年身上的玄色袍服实在是不合身，太小了，紧紧地绷在身上。 凌渊莞尔，竟是忘了这一点。不过三年时光，小徒弟就长成了十五六岁的少年也是有些出乎意料。 莫丰年睁开眼，师尊，石案，茶水，云松，微风里夹杂的草木气息，一切都与进入那个空间前一模一样。 “师尊，弟子回来了。”莫丰年轻声说道，他的声音不再稚嫩，泛着少年的清脆感。 莫丰年看到师尊嘴角含笑地打量自己，一股莫名其妙的紧迫感环绕周身。 “凝出一滴精血，滴在这玄天袍上。” 莫丰年闻言一愣，低头打量自己，这才发现身上紧贴着的袍服，那袖子生生短了一截，压迫感竟来源于这儿！ “师尊，该如何凝聚精血？”莫丰年好奇地问道，三师兄倒是给他讲过很多修行的知识，但他那时候未入修行，具体的法门三师兄都是一笔带过。 “伸手。”凌渊笑着说道。 莫丰年伸出双手，却发觉袖子实在太短，只能堪堪放在石案上，不由得对着师尊苦着脸。 凌渊摇摇头，主动伸出手扣住莫丰年的左手腕。随后，莫丰年便感觉身体里的灵元被调动沿着手臂汇集向左手。 一丝丝的血色自莫丰年的左手食指散出，在上方凝聚成一滴浑圆的血珠。凌渊松开手，对着血珠一拨，血珠便滴在了玄天袍上。 整个过程不痛不痒，感觉颇为微妙，就像身上的袍子变成了一根可以随意控制手指一般。莫丰年心中一动，就看见袖子逐渐变得宽大起来，不一会儿，整身衣物都变得极为合身。 莫丰年站起身，走出两步，狠狠地伸了个懒腰，身上传出轻轻地‘咔咔’声。 “嗯——呼——” “师尊，我长大了，也长高了。”莫丰年肆意地伸展着双臂，像个孩子。 凌渊和蔼地看着他，不言语。 莫丰年蹦蹦跳跳了好一会儿，才又坐了下来。 “喝茶。” “谢师尊。” “师尊，我在那里面好想您和师兄师姐们。那里面没有白天和黑夜，我都不知道在里面待了多长时间，总感觉很久很久了。哦，对了师尊，我在里面看到了一棵大树，好粗好高的大树，它的树枝和树叶密地像是蘑菇顶着的伞一样，里面伸出一根树枝，像活的一样，对着我的头，就是这里。”莫丰年指着自己的眉心说道。“好些光点在这里慢慢聚成了一个光球，然后我的脑袋里就莫名其妙地出现了好多的字，连起来就是一篇文章，像是三师兄提到过的功法！名字叫做……” “《阴阳应像诀》！” “运转这个功法，就能出现一个阴阳鱼图。” “看，师尊。” 莫丰年照着功法法门运起灵元，一个略显模糊的阴阳鱼图出现在他的头顶，天地间一缕缕灵气疯狂地被吸入其中研磨，化为液状的灵元进入他的神海，再从神海流转至四肢百骸。 “本来这个阴阳鱼图只在我的神海里存在，但当我按照功法里所说，用它生成的灵元冲刷全身之后，它就能在体外显现了。再之后，我就出来看到师尊您了。” “看来此次不虚此行。” “嗯嗯嗯！对了，师尊，我在那个空间到底待了多久啊？怎么突然就长大了？” “三年，整整三年。” “三年么，那我现在就是九岁了，可是不对啊，我现在的身体都和小师姐差不多高了，怎么会是九岁呢？” “灵元炼体，会让你的rou身逐渐趋于完美。安心，不是什么坏事。” “哦。”莫丰年听师尊这么说，虽然不太懂，但立刻就不担心了。 “拿着这个，灌注灵元，默想清欢殿，就可入内，去看看你的师兄师姐们。数年未见，他们应该也想你了。”凌渊说着递给莫丰年一块玉牌。 玉牌巴掌大小，通体呈青白色，表面圆润光洁，莫丰年举起玉牌，隐约能透光看出里面有‘莫丰年’三个字，像是天然长在里面一样，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那师尊，我去见师兄师姐们去了。”莫丰年向凌渊行礼道，然后想起了什么。“嗯，师尊不一起去吗？” “快去吧。”凌渊眼神动了动，笑着催促道。 莫丰年的身影消失不见。 云松下，凌渊的神情恢复平静。 ‘御魔之战后，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找吾。凌渊，你很看重他。’ ‘你在他身上下的注太重，真的只是把他当做一步闲棋吗？’ ‘你能直接问吾，吾很高兴，但你怀疑吾，吾又不太高兴。’ ‘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说废话了。’ ‘说话的机会少了，自然每次要多说些。现在的形势，吾能做的其实不多，那些东西留着也是留着，就当是个赠礼吧。吾对他的未来，可是很感兴趣的。’ …… 清欢殿。 饮酒，下棋，泡茶，篆刻，读书……睡觉。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事做，做着数百年前就喜欢的事，若是没有意外，就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但，数年前，一个意外出现了。 苏轻眠枕着紫陌的腿，在一声声落子声中睡得香甜。 一局终了，魏天歌胜。 苏轻眠翻转身子，改侧躺为仰躺，接着便坐起身揉着双眼，揉着揉着嘴角就浮出笑意来，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修身的衣裙勾勒出玲珑的身段。 苏轻眠背着手，脚步轻快地朝着大殿左后方而去，快要到一副画着房门的巨画前，便率先张开双臂向前拥去。 下一刻，一个与她几近同高的身影就出现在她怀着。 华光一闪，莫丰年就发现自己已经回了之前居住的卧室，没有停留他就直接出了画府，却未曾想到刚出来就直接被抱了个满怀。柔软的触感和鼻尖萦绕的幽香立刻让莫丰年身体僵硬起来。 “小丰年，小丰年……” 苏轻眠将脸颊贴在莫丰年的脸颊上，摇着头狠狠地摩擦着，嘴里迷恋般嘟囔着莫丰年的名字。 莫丰年听到耳边的声音，反应过来，心里也涌出高兴，也抬手抱住怀中人。 “小师姐，我回来了。” …… 一去三年，清欢殿里还是熟悉的人影。其他师兄师姐见莫丰年回归模样大改，皆是惊喜参半，不过在座各位都是见多识广道行高深之辈，很容易就能看出小师弟情况无虞，倒也并不担心。 莫丰年两三句讲完自己这三年所见所感，几人除了苏轻眠斜趴在莫丰年身上笑意盈盈外，皆是默然思索。这让莫丰年有些疑惑，是因为他的经历有何不妥么。 “丰年，放开你的心神。”魏天歌开口道。 莫丰年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闭上眼收敛心神。 魏天歌看向棋盘对面的紫陌，后者点点头，抬起手，一道紫色烟雾升腾而起，飘向莫丰年，钻入口鼻，片刻之后，烟雾又自口鼻逸出，紫陌抬手一挥，紫雾散开在大殿中央，缓缓形成一幅画面，正是莫丰年待了三年的那个空间，只有一棵参天巨木耸然而立。 众人默默地看着莫丰年的视角画面，当看到那与额头相接的枝桠上源源不断地传输着的光点，在场的所有人皆是瞳孔一缩。 一刻钟后，画面消散。 莫丰年睁眼，发现师兄师姐们更沉默了，不由得挠了挠头，看向旁边的小师姐，却只看到一张笑意盈盈的俏脸。 “小师弟日后必定有大造化。”叶红雨慵懒地说了句话。 这句话好似一颗石子，打破平静的湖面，大殿里的气氛骤然一松。 “不错，丰年得了功法修出灵元是好事。师弟已经入道，之后的功法修行按部就班即可。至于其它的诸般手段，我等挑些合适的让师弟修习吧。”魏天歌也笑着开口。 “该是如此。” 三言两语，之前的凝重尽皆消散，莫丰年本能地感觉有些别扭，可又说不出来，颇有些郁闷。 无论如何，莫丰年从此刻开始，就要走向另一番更广阔奇幻的世界了。 …… 无边海域。 莫丰年正在一块海石上‘五体投地’。 今日莫丰年本是随二师兄龙戾修行的。刚刚进入二师兄的画府，连二师兄的面都未曾见到，毫无预料地，一股强横的压力覆盖在了他的全身，整个人像是烙饼般被压在地上，幸好他下意识地将头偏向一边，否则此刻他的脸上就要开出血花了。 这压力来地突然，又有些诡异，并不只是针对rou身，莫丰年觉得自己现在的意识都有些凝滞。 “二…师…兄……”莫丰年不觉得在这个地方会有敌人能肆无忌惮地对他出手，只可能是二师兄，他强忍者rou身的痛感和意识上的昏沉开口。 “调动灵元，流转全身，站起来。”冷冽又威严的声音似是从天际传来。 听到这话，莫丰年下意识地就运转起功法，果不其然，调动灵元较平时艰难十倍不止。 莫丰年是个听话的孩子，二师兄既然只说了调动灵元，他就一门心思地死命运转功法。终于，一个忽明忽暗的阴阳鱼图出现在他脑后，疯狂地攫取这方天地的灵气，研磨成灵元，注入莫丰年的神海，再流转至四肢百骸。 渐渐地，疼痛感减轻，意识也愈发清晰，灵元运转变得流畅。 莫丰年移动双臂至与肩平齐，全身发力，将上半身支撑起来，大口地喘息着，只是撑起上半身就几乎耗尽了全部气力，这股压力，太过强横。 莫丰年保持着这个跪姿拼命运转功法，良久之后才勉强适应。 三日之后的某一刻，莫丰年突然咬紧牙关，清秀的脸上浮出狰狞之色，全身肌rou发力，猛地站了起来。 也就是在这一刻，莫丰年头顶之上的阴阳鱼图不再忽明忽暗，虽然还是巴掌大小，但已经变得极为清晰。同时，一枚黑色的长钉自后颈崩出，射向海面。莫丰年也脱力向下倒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适时出现，伸手一捞就将莫丰年抱了起来。龙戾将莫丰年缓缓放下，一挥袖袍，数十枚硕大的极品灵石出现，下一刻全部化为齑粉，浓郁的灵气雾缭绕在莫丰年周围。 莫丰年虽然脱力，但意识尚清醒，见状熟练地运转功法，周围的压力顿消，阴阳鱼图欢快地旋转着，不一会儿莫丰年就能站起来向龙戾行礼了。 二师兄龙戾，黯龙一族，本就是天生的皇者霸主，兼之修习的是能逆血返租的顶级功法，一身血脉修为，强横无匹。当然，这是都是从小师姐那里听来的，二师兄的真身他还没见过。 “二师兄。” “嗯。” “刚刚那股压力是什么？感觉很特殊啊！” “修行之人踏入合道境时，天资卓绝者可以在周身凝聚出一个独属于自己的特殊力场，称之为‘领域’。刚刚你感受到的压力就是我的领域——霸权，可以全方位压制领域之内的任何形式的力量。” “哇，太厉害了！” “日后待你真正踏入合道境也会获得独属于你自己的领域的。” “啊？我也能有么，不是要天资卓绝……”莫丰年激动中带着点不好意思。 “好了，我这里的修行结束，去天歌给你安排的下一个地方吧。” “是。” 莫丰年的身影消失后，龙戾站在海石上随手一招，一根三寸长的黑钉从远处激射而来。龙戾接过长钉，手指摩擦着上面的纹路，一双暗金色龙瞳里浮现一抹若有所思。 …… 鸟语花香的山谷里，寥寥几座殿宇楼阁依势而建，一条丈宽的清泉‘叮叮咚咚’地自山顶倾泻而下，山谷内外遍地都是奇花异草，此地当得一句山清水秀。 莫丰年沿着山泉向着高处的楼阁走去，不过他并不着急，时不时地会停下来蹲在岸边观赏水中悠闲自得的灵鱼。 一尾通体赤红的游鱼吸引了莫丰年的注意，这鱼七寸长短，尾巴极大占了半个身子，游得却极慢，待在一低洼处懒洋洋地。 莫丰年随手捡了颗拇指大小的石子丢在它旁边，那鱼尾巴一摆，调了个头继续悠哉悠哉。莫丰年一笑，又试了几次，那鱼依旧如此，连游动速度都不曾变过。 “喜欢这鱼？” 温温柔柔地声音在旁边响起，莫丰年回头，白发蓝裙的美人正弯着腰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六师姐。”莫丰年起身行礼，不好意思地朝着温寒笑了笑。 “下次再看吧，再不走，你四师姐就要急了。”温寒轻言一句，抓住莫丰年的手，直接向着一座大殿飞去。 莫丰年跟着温寒进了大殿，只见空荡的大殿中央一尊巨大的丹炉底部正燃着烈火。一股股热浪夹杂着草药香扑面而来。丹炉前，红衣女子闭目盘坐，火红色的灵元环绕周身和丹炉，维持着对丹炉的掌控。 进来的二人静立一旁。莫丰年感受着四师姐释放出的威压和空气里弥漫的浓郁灵气不由得咋舌，也不知道炼制的是什么丹药。 一刻钟后，伴随着一声巨响，一红一蓝两枚圆润丹丸自炉内飞出，浓郁的冰火灵力萦绕其上。 叶红雨起身将丹药招至身前，温寒领着莫丰年上前。 “吞下去，然后进这炉子里尽全力运转你的功法。”叶红雨淡淡说道。 “进，进丹炉？”莫丰年指了指起码有三丈高的丹炉和底部仍在燃着的火焰，不可置信地对面前的绝色师姐问道。 叶红玉冷冷地看着他，一副‘我不会再说第二遍’的样子。莫丰年嘴角一抽，四师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酷’了？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他行礼之后，四师姐像是对待小猫一样直接在他的下颌处挠了挠，还对他笑了笑，之后的相处也没什么冲突，怎么现在…… ‘难道四师姐觉得我长大之后不可爱了？’莫丰年思忖到。 “好了红雨，不要吓唬小师弟了。小师弟你也不要害怕，这两枚丹药是八阶纯元灵丹，一冰一火，正对应你所修的阴阳之法，服用后能大幅度提升你的修为。但是你修为尚浅，自行炼化不仅耗时长久，还会浪费大部分药力，更甚者会直接撑破你的神海。进入这赤焱玄天炉，我们二人会为你制造一个最适合你炼化药力的环境。” “欸，你怎么全告诉他了，我还想看看这小子视死如归的表情呢！” 温寒开口解释，叶红雨也不再绷着，恢复了一贯慵懒的举止。 莫丰年无语，什么叫视死如归的表情，他本来就没觉得师姐会害他，只是疑惑人可以进丹炉么，反正他觉得挺奇怪的。 叶红雨拿出两颗比丹药稍大些的黑丸，打开后其内中空，将两颗丹药放入其中再盖上，灵气逸散立刻停止了。 “你七师兄和八师兄专门为你做的丹罩，保证药力缓释，防止你直接被撑爆。” “进了炉内，直接吞服，去吧。” 莫丰年接过丹药，略一打量就将之握在手里，双腿微曲，肌rou发力，身子弹起至丹炉上，直接跳了进去。 叶红雨与温寒相视一笑，各自盘坐，赤红，冰蓝二色的灵元不断灌注入丹炉内。 …… 清欢殿。 魏天歌将一枚三寸黑钉放在身旁，眼光继续集中在棋盘之上。 “天魔镇魂钉。小师弟获得的功法果然玄妙，只需要不断地修行，对镇魂之物的依赖就会越来越小，待他真正踏入合道期就能完全摆脱镇魂之物，嗯，或者说等小师弟能逼出最后一枚镇魂钉时就是他真正踏入合道期的时候。” “至于现在么，好好地壮大己身，拓宽神海即可，我等的那些手段，他现在可施展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