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遗忘
“我不同意！”赵吉娅迅速走回到桌边，猛地一拍桌子。 富山雅史见状，面露难色。老李则是站起身，抬起手挡在赵吉娅身前。 “富山君，那位苏晓樯同学，我们之前就接触过了，她很懂事，很配合我们的工作。” “老李……恕我直言，你们这件事，办的并不专业。对于普通人而言，让他们遗忘既是对社会秩序的保护，也是对他们自己的保护。” “你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经过他们的同意了吗？你们是站在什么角度去做些事情的，新时代的龙吗？” “啊这，不是，我们只是……”富山雅史被赵吉娅的一连串质问弄得一时无言以对。 啪！啪！啪！这时，一道清脆的鼓掌声从门外响起，接着一个西装革履，须发皆白，满脸褶皱却看起来并不显老的老人从门外走来。 “校长。”富山雅史对昂热的到来并不意外，虽然一个四代种，对于卡塞尔学院来说只能说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件，但那个解决了事件的人，那个名叫路明非的学生却是一个大大的意外。 至少在富山雅史的认知里，不存在能够使用一种以上言灵的混血种。而根据执行部的报告，那个名叫路明非的学生，使用了包括“阴雷”“斩铁”甚至是“王权”。 “赵吉娅小姐是吗？嗯，果然是如玫瑰般危险又美丽的女士。”说着，他将胸口别着的玫瑰花轻轻拿起，放在鼻前轻嗅一口。 “校长？”赵吉娅和老李都是身子一震——他们自然是听说过那位校长的。 当下，世界最大的龙族混血种集团——卡塞尔学院的最高统治者——希尔伯特·让·昂热。 “这位赵吉娅小姐说的很对。”昂热说着，大大咧咧的来到桌边，拉出椅子坐了上去。 “我们所做的那些事情，无论赋予怎样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毫无疑问是一种傲慢。没办法，毕竟我们的身体里流着那些肮脏生物的血液。” “也就难免的……有了它们的傲慢。哪怕用所谓的程序，所谓的规章制度去包装，我们也只是另一种暴君罢了。” 昂热翘起二郎腿，双手抱在膝盖上。 这是一个衣着考究，气质却有些轻浮的帅老头。此时，他正直视着赵吉娅，带着有些玩味的笑容。 赵吉娅对昂热的第一印象极差，因为昂热那骨子里的傲慢让她想起了那个抛弃了她母亲的男人。可当她与昂热对视时，那股厌恶却消散了。 因为她在那个男人的眼里看到了厌恶，不是对于她，而是对于他自己口中的“暴君”。 “在剑桥，我主修的是神学与医学。不过偶尔得闲，我也会去参加学校的历史俱乐部。虽然听上去很无聊……”说到这里，昂热突然停下，一直前倾的身子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时光流入老人的眼中，直到这一刻，赵吉娅才真正确定，昂热确实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了。 老人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笑容。 “其实这个俱乐部没有听上去那么无聊，我和我的朋友们会以我们的方式去回顾整个历史，去回望那些伟大的时刻，并讨论到底是什么使之变的伟大的。那个时候，我们也坚信，我们注定会是下一个伟大时刻的创造者。” “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不好意思，请原谅我这个老人的絮絮叨叨。赵吉娅小姐，还有李强军先生。我想说的是‘人类的时代’或者说‘新时代’，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萌发的。” “当时我们的讨论很热烈，不过最后，反倒是学习神学的我提出了让我的友人们认同的观点。我说，当教皇格里高利一世又一次的翻开《约伯记》，并读到第31章第15段的那句‘造我在腹中的，不也是造他吗？将他与我抟在腹中的，岂不是一位吗？’时，他仿佛是得到天启——既然我们都是被超越一切的上帝创造，那我们每个人又有什么不同呢？是为人人被造而平等，是为……人人平等。” “当然啦，可能这样的观点早已有人提出过。但作为教皇，作为当时神权的拥有者。这个概念由他提出，并且是作为圣经的阐释而提出，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它代表了一种可能性。这个可能性并不僭越，因为它有教皇背书，有圣经为依据。这个可能性代表着也许有一天，这个世界不再只属于贵族，属于国王，属于教会，属于军阀。而是属于我们所有人，也许有一天，这个世界里人人皆平等，弱者亦尊严。” “请原谅当时幼稚的我们，毕竟那时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我们即将迎来改变世界格局的战争，科技正在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迭代进化，生产力开始解放，工人们开始争取自己的权力，很多事情开始发生改变，那时的我们误以为世界将在一场场理想主义驱动的斗争里变得更好。” “总之。那场讨论结束后，一个朋友找上了我，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俱乐部的一员。那是在剑桥的午后，他对我说，希尔伯特·让·昂热，你说的时代可能永远不会到来。我说我当然知道，人人平等自然只能是一个美好的理想。” “他却摇摇头，他说，属于人类的时代可能永远不会到来。除非——我们消灭掉每一条龙。” “你的血统是C级对吧。赵吉雅小姐。” 昂热突兀的发问让赵吉雅一愣，她犹豫几秒后才开口答道。 “……没错。” “那李强军，李先生呢？” 老李也是一愣，随后才露出一丝苦笑：“不好意思，校长先生，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龙族血统。” “我是S级。”昂热笑着说道。 “所以，在龙族的世界里，我天然就要比C级的赵吉娅小姐高贵。而在人类的世界里，作为龙族混血种的我又比李强军先生你要高贵。” 昂热的这番话让两人一时间哑口无言。 “你看，当初我们的义愤填膺，我们的挥斥方遒，我们口中的那个人人皆平等，弱者亦尊严的伟大理想，在这个有着龙族的世界里，都是他妈的虚无缥缈的狗屁！” 那个苍老的男人此时如狮子般发出怒吼，一时间赵吉娅仿佛看见了那老人身后的尸山血海。 “我活的已经够久了……“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些与我志同道合的友人，他们都死了，他们永远也无法看到那个时代的到来……其实就这一点来说，我也一样……我们不是那个历史选中的人，我们终究无法创造那个理想中的未来。” “可是，他们死了，我却还活着。对于这个事实我想了很久。后来我发现，其实答案也很简单，它一直就在那里，在那个叹息桥畔的午后，在那个我和俱乐部的朋友们分别，准备趴在河边偷偷欣赏女生们被风吹起的白绸长裙，以及下面那光洁白皙小腿的午后。那个我一生中最好的朋友唐突的打搅了我艺术鉴赏。” “他说我们的理想可能永远不会实现，除非，我们去杀死每一条龙。” “赵吉娅小姐，你说我们的行为是不对的，你说我们的行为和过去那些统治我们的龙族并无差别。你说的这些都是正确的。我也承认我们是将凡人视为草芥的暴君。但我向你保证，我们，将会是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届暴君。” 说完，昂热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西服外套。 “去吧，富山君，去完成你该完成的事情。” “……好的，校长。” 赵吉娅此刻已经无力阻止这一切，哪怕她已经见过某些更伟大的存在，可这一刻的昂热，在她眼中，足以凌驾在那存在之上。而这与他S级的血统全然无关。 校医务室里，苏晓樯正坐在病床旁，直直地看着双眼紧闭的路明非。 “路明非……可别装完逼就跑啊……”声音颤抖着，手指不知不觉地攥住一侧的床单。 “路明非……路明非……” 哪怕是听到敲门声，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走近医务室，苏晓樯也毫不在意的，依旧呼唤着路明非的名字。 “苏晓樯同学，你好，我的名字叫富山雅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