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以世为棋

    无论妖还是人、神，天性中就带着杀伐，神有神战，兽有兽争，和平是暂时的，战争是不休止的。悟空自出生起，杀伐无数，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的对错，杀戮根植在他的灵魂中，杀戮本来就没有对错。

    通天耳的一番话让他满腔愤懑，他气愤的不是一路西进除掉了许多妖魔，而是忽然醒悟到玉帝如来是在借他之手铲除妖族势力。西天取经就是一盘大棋，如来和玉帝对弈，而他们师徒就是盘中的棋子。他不想成为棋子。。

    西行取经乃是如来向玉帝请示，玉帝亲自批示的，他要去找玉帝，向玉帝问罪，问问他意欲何为！

    悟空直上天宫而去，尚未到得天庭，忽然听得有人叫他的名字，他纵目望去，只见昆仑顶上有一个小道士，面目清秀，他心中一喜，按落云头，来到昆仑之巅。

    “小松子，你怎么来了，数百年没有见，不知道术法神通见长没有。”原来这个小道士是悟空当初在菩提祖师处学道时的同门，当时祖师传授他们变化之法，小松子他学来学去只会变化成松树，同门都开他玩笑，叫他“小松子”。

    小松子赧然一笑道：“现在我可不是当年那个小道童了，这千年来，我学成了天罡三十六变，神通强劲，遇神杀神，遇魔杀魔。”

    悟空调侃道：“那要恭喜你了，没想到你也能有今天，俺老孙以为你一辈子也就会变松树了。”

    小松子嘻嘻一笑，仿佛还是当时的少年道士，虔心向道，即便受人嘲讽，依然不改其志。

    悟空不是感慨岁月之人，叹道：“小松子，祖师他老人家……好吗？”

    小松子道：“祖师天寿无疆，仙福永享，自然好的很。师傅常常提起你，说你天赋异禀，伶俐聪明，学道学得快，我们这些师兄弟没有一个能及你的。”

    悟空黯然道：“既然如此，祖师为什么不愿意见我呢？我曾经回过一次方寸山，可惜连七星洞的洞门都找不到。我出山之时，祖师说我不再是他的弟子，我一直记得祖师的恩情，他却狠心不见我。”

    小松子道：“祖师肯定有他的苦心，他一直念着你呢。”

    悟空听了小松子的话颇有些感动，菩提祖师对他有再造之恩，如果不是他，悟空无法学道，早已经老死腐朽，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

    “小松子，你怎么在这里，祖师让你出山了？”

    “祖师说乱世将现，让我出山寻找机缘。”

    “乱世？天下何时不是乱世。有人、妖的地方就有争斗，就有杀伐。”

    “祖师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乱世乱世应该是世界之乱，天下之乱，大洲之乱。个人械斗、一国纷争只是小乱而已，对我们修士而言不足道，祖师也不必要郑重其事让师兄弟们出山了。”

    悟空暗忖：“不知道世界会乱成什么样，连隐居世的外不问世事的祖师也派出弟子下山历练。现在明明是富足安乐年景，就算有天灾人祸，也不至于大乱，怎么可能出现乱世呢？”

    两人相见甚欢，就在昆仑之巅取酒相酌。劲风呼啸，掀不起两人衣衫，浓云惨淡，隐不了仙人身姿。

    饮酒半酣，小松子问道：“悟空师弟，你方才怒发冲冠，直朝三十三天而去，是要干什么去。”

    烈酒入腹，悟空的怒火消减了些许，叹一口气道：“小松子你有所不知，我如今跟随佛祖的转世弟子前往西天取经，这一世他只是一介凡胎，路上的艰险不计其数，不知道多少次我救他于水火之中，无数次死里逃生。”

    小松子道：“我久在凡间，听了许多流传人间的你的传奇。”

    悟空继续道：“惭愧惭愧。我一路西来，斩除了不计其数的妖魔鬼怪。今日在西牛贺州西梁女国国界，遇到三只妖精，因为一事发生争执。我观她们乃是妖身，故而意欲惩戒她们一番，给她们一个教训。而其中两个又隐隐有几丝仙气，我猜测她们是得了上乘道法，只是时间尚短，我怕是天上的哪个老友的徒子徒孙，所以只打算戏弄戏弄她们。我正要下手，另一个老鼠成精，刚刚拜师入门，说我自己就是妖怪，为什么要降妖杀妖。她这么一说，我一时醒悟过来，我一路上杀妖无数，乃是本性使然，可是细细琢磨，这其中难免没有阴谋。”

    小松子却也聪明道：“祖师曾经说过，西天取经是佛祖和玉帝安排的，如果有阴谋也是他们的算计。你赶往天庭是要找玉帝问个明白吧？”

    悟空诧异了一瞬，小松子并不是个有多么聪明的人，不知道这次为什么自己没说就猜到了：“我是上天所生，大地所养，我不愿意成为别人的棋子，不愿意被别人算计，我要找玉帝算账，到了西天还要找如来算账。”

    小松子又说：“师弟，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我出山时，祖师嘱咐我某年月日在此处等你，见你往天庭而去就唤你一声。祖师让我告诉你天地本就是一盘棋，谁都可能是棋子，也可以是棋手，你觉得你落入了别人的棋局，其实别人又落入了他人的局，局局相扣，盘盘相生。你落入了如来和玉帝的算计，难道他们就不是落入你的局中吗？”

    悟空听了心中一惊，“难道他们不是落入你的局中”，这绝对不是小松子能够说出的话，他头脑简单，没有那么多想法，只能是祖师嘱咐他，让他如此对悟空说的。

    西天取经本来就是一个大局，如来想要将佛法传到东方，扩展自己的势力，自己又不能明目张胆侵入，只能假托唐僧不远万里取经，以使东方道家无话可说。

    悟空当初之所以答应观世音护送唐僧，除了为脱困，也有更深层次的考虑。他的算计也可以算做一个局，他这个棋子不是个安分的棋子，是个想当棋手的棋子，他要报仇，雪五百年的五行山镇压之耻。

    如来佛祖可以算作悟空的师兄，他的境界有多高，法力有多强没有人知道，这样的存在已经没有全力出手的机会，他们一出手就会天地崩坏，大洲大洋都不复存在。要想超越他，不亚于痴人说梦。悟空有心雪耻，奈何这条路比西行取经的路困难千万倍，而若能成佛，探究佛家之秘，知己知彼，这条路就好走了许多。这就是悟空的算计，如果非要算作局，也未尝不可。

    悟空笑道：“小松子，祖师说笑了，天地之大，无边无际，怎么可能是棋盘，怎么可能被人谋划。”

    小松子又道：“祖师还说，人有杀人的，妖有杀妖的，算不得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该杀的就要杀，算不得什么局，算不得什么算计。有的人的算计要耗费一时，有的人的算计可能会耗费一世，你的路还长，不必要这么生气。”

    祖师这么说，明明是不让悟空去找玉帝的麻烦，悟空谁的话都可以不听，唯独祖师的话他不能不听。可是他不甘心……可是，这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