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人无千日好
一场秋雨一场凉。 白天刚下过一场雨,晚间空气仍带着湿意,夜风习习,冷月洒地,令人乍生寒意。 “你确定要离开了么?” 莺娘见翠娇虽形容消瘦不复以往的丰腴,脸色却红润透着光泽,想来经过这些天的调理,已经恢复了不少元气。 翠娇眸中闪过着幸福的光芒: “是啊,多亏了莺娘你,若不是你,我和金家哥哥只怕再无团圆之日了,说真的,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有如此大的本事,如今九娘被驱逐出境永不得再踏进京城,而花月楼又被你买入充作了教坊。按理说,如今我的好姐妹既是一坊之主,而且cao持的又是卖艺不卖身的生计,我应该留下的,只是我既然答应嫁给金家哥哥,再抛头露面,只怕惹人非议。”语气中不无感激,一边携着莺娘的手走至榻上坐下。便亲自去为莺娘泡茶。 自从莺娘将花月楼改作了吟月坊,又不再作那**勾当,原先楼中的粉头也就去了一半,余下的大多数是善技艺的,也乐得卖艺不卖身,况且莺娘不同于王九娘,不仅大方且从不克扣她们钱银,客人所给他们的酬劳皆归自己所得,又可随时替自己赎身,所以她们都愿意追随着莺娘,而平日里,她们除了对莺娘多了分敬畏之外,大多还是姐妹相处之道居多。 “我了解你的苦衷。既是如此,我也就不勉强你了,只是你成亲之日莫忘了请我去喝一杯喜酒,以后有机会我也会常去看你,你要做良家行径,可别连我这姐妹也嫌弃起来,那时连门也不许上了。”莺娘眉梢一扬,打趣道。 翠娇笑嘻嘻道:“我怎会嫌弃你这大恩人?届时你来喝喜酒还好,若是不来,我可是要打上门来闹的。”说罢,亲自去为莺娘泡茶。 莺娘莞尔一笑,却见她身边无人侍候,竟要自己泡茶,不免有些疑惑,启唇问道:“你身边那叫菱花的丫头呢?” 翠娇闻言,脸上有悔恨之色,懊恼自己竟然忘了此事,便对莺娘道: “说到这事,我差点忘了,先前那事是我误会云翘了,我并非她向九娘告的密,而是菱花那贱丫头。我必须得向云翘道歉。” 莺娘微微皱了黛眉,问:“这是怎么回事?” 翠叹了口气,将事情始末向莺娘叙说了一番。 原来上次经普渡寺风波之后,翠娇便将菱花那丫头狠驯了一顿,那丫头自觉委屈,未免多了分抱怨,侍候翠娇日常生活因此也懒怠了几分,有一日,竟失手将金安赠与翠娇的一盒胭脂给打翻在地,翠娇素来倍加珍爱金安送给她的东西,一时气急,便将菱花打了一顿,菱花因此怀恨在心。 那日菱花收拾翠娇的妆台抽屉时,不小心打开了抽屉的一小夹层,正巧看到了有一封信笺,好奇心驱使她打开了那书笺,没想到那书笺的内容正是他们私奔的详细计划,菱花一时鬼迷心窍,便向王九娘告了状,一是为了报复翠娇,二是从九娘那里捞点好处。可是菱花素来性子软弱胆小,事发之后,菱花十分害怕,便担心会受到报应,再后来王九娘被驱逐出境,而莺娘成了坊主,莺娘和翠娇又是极好的姐妹,不禁内心更添恐惧,以至于在翠娇面前露了马脚,经翠娇一再逼问,翠花方吐露了事实真相。 “那丫头已经被我赶出去了,不过我也给了她几十两银子算作主仆一场的酬劳,以后如何。便看她自身的造化了。”翠娇叹息道。 “嗯,能遇到你这般不计前嫌的主子也算她的造化,若是我,我必定不肯轻易饶过她。只是我们都错怪云翘了……”莺娘笑道。她本就不相信是云翘告的密,此话不过顺着翠娇的话接下去罢了,也免得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自从第一场秋雨开始便连续了好几日,淅淅沥沥之声没个日夜,街上竟不见一个行人。 莺娘不是终日独坐窗前,呆呆地去听那雨声连绵,便是歪躺在斑竹榻上,嗑瓜子解愁,却是越解越愁,内心对沈怀钰的思念,便有如这窗外的秋雨,连绵不绝,丝丝缕缕缠绕于心间,以至于内心郁结,饮食顿减,不过几日,便清瘦了不少。 是夜,狂风呼呼而起,震木扬叶,一道电光在天边闪过,顿时雷声滚滚而来,震天动地,不到一刻,滂沱大雨倾盆而下,大雨打在窗纸上,籁籁作响。 莺娘被这骤雨狂雷弄得辗转难眠,雨下到后半夜,好不容易止住,阶畔窗前蛙鸣虫吟声又闹个不停,她本就心烦气躁,难以安眠,听到这扰人的声音,备添焦躁,翻来覆去睡不着,猛地从床上坐起,随手抄起床头的枕头,猛地向窗前掷去。 外面虫声蛙声乍停,一瞬间安静无比,然不到一刻,那声音仿佛心照不宣似的,齐齐响起,比原先叫得更加激动沸腾,更加振聋发聩。 莺娘气乐了,拥过被子盖住头,翻身朝里睡去了,捱至五更鼓,终于昏昏噩噩地睡了过去,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竟又做起了与沈怀钰有关的梦。 次日醒来,已将近午时,莺娘推枕而起,打开绿窗,一阵湿风扑面而来,莺娘仅着单衣,只觉遍体生寒,混沌的脑子也被这冷风灌醒,忽地回忆起昨夜的春梦,未免又是一阵懊恼。 不雨不晴的天气,更是愁人。 莺娘正对镜梳妆,云翘在身旁侍候。 莺娘接过她递来的簪花,插入鬓鬟之间,秋波一溜,停在云翘身上,嘴角勾起意味深长地笑,道: “上次的事实在难为你了。” 云翘愣了一下,“是奴婢未曾解释明白,才令翠娇姑娘误会。”面容不复以往的冰冷,见莺娘为簪花缠绞住了一绺青丝而蹙起了黛眉,微一犹豫,往前迈了步,道:“奴婢来吧。” “你手法倒是娴熟了不少,以后挽髻也交由你来罢。”莺娘见她三两下便解开了那纠结在簪花上的头发并且将其理顺,不禁欣慰起来。 “……” 云翘一滞,颇为无奈地点了点头,“是。” 莺娘正与云翘谈笑间,素素手中拿了一封信笺,笑嘻嘻地走进来。 将信笺在莺娘面前一晃,“姑娘,有你的信哩。” 莺娘美眸一亮,刚想站起,却听闻素素大声道:“是季公子的,不是沈大人的呢。” 莺娘刚浮起的笑容又收了回去,不满地嗔怪了她一眼,“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说罢夺过信笺,下意识地睃了云翘一眼,见她神色果然有异。 拆开信笺一看,内容却是提醒她莫忘了上次相约之事,底下另附了一首艳情诗,十分rou麻,将信笺随手扔向妆台,鼻中冷哼一声,道:“花无千日红,人无百日好。世间之事变化不常,更何况是人呢?更何况这风月场中的事,无非讲究个你情我愿,各取所需,被糊弄了也怪怨不得谁,无非长个记性,以后莫要轻易相信那些风月情话,只是啊……这人一旦坠入情网之中,便忘乎所以,再无法自拔的了,只将对方视作极好的人,认定他绝不会辜负自己,真是可悲可叹呵……”莺娘越说眸中的色彩越黯淡,说到最后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谁了。是季子楚?还是云翘?亦或是在嘲笑自己?莺娘嘴角勾起一丝嘲讽,却不知是针对谁的。 而云翘听完莺娘的一番话后,只当莺娘在暗讽自己,一时眼眶发红,羞愧难当,拳头紧握在两侧,浑身微微颤抖。 莺娘抽回思绪,这才察觉云翘的变化,颇感讶异,先前倒不曾见她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情绪,今日却是怎的? “翘丫头,你可是很难受?你若是难受,奴家便替你讨回个公道。” 此刻她对云翘的表现有些感同身受起来,甚至升起为她打抱不平的冲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