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计赚老鸨儿
沈怀钰弯腰捡起地上的断簪,握在手中,只觉掌中透着一股冰冷之意,那股冰冷直达心间,以至于心口那处微微泛寒。 垂下手,冷眼望向坐在床上的女子,剑眉萃了寒意,方才为了顾及她面子,才没有当面叱责于她,此刻房中只有他两人,沈怀钰再无顾及,冷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一想起方才莺娘悲伤欲绝的模样,他心中莫名犯堵起来。 红雪此时已穿好了衣裳,羞愧地低下头,神色凄惨苍白,闻言抬头望了沈怀钰一眼,眸中浮起痴恋的神色,后又忙垂首,吞声低泣起来。 沈怀钰有些烦躁,沉声道:“你此时不是应该在陈先生的房中么?为何却出现在此?” 红雪不听还好,一听竟放声悲恸起来,眼泪直流,如同雨着梨花,实在是我见犹怜。 沈怀钰一向是怜香惜玉之人,见不得女子哭泣,然而此时他内心烦闷,实在无心去劝慰于她,只是倍添烦闷罢了。 红雪见他无动于衷,哭声压了下来,却仍是呜咽不止,从床上起来,走至沈怀钰身旁跪下,哀求道: “求大人宽恕奴婢僭越之罪,奴婢自知身份低微,不配得到大人的眷顾,只是情不由己,奴婢一直仰慕着您,自从那晚您留奴婢作陪之后,奴婢对大人的仰慕更甚,以至于痴心妄想能留在您身边,未曾料到,今晚您竟要奴婢去侍候陈先生,奴婢一时间痛不欲生,才糊里糊涂地过来想要自荐枕席,只求大人怜悯奴婢的一片心意罢。”言讫,楚楚可怜地凝望着沈怀钰,只盼他能有所动容,将自己留在身边。 说对她的深情表白没有一丝动容是不可能的,尤其对方还是一美丽动人的女子,只是沈怀钰向来自诩风流又常惯游花丛之中,遇见过的貌美女子不计其数,钟情于他的女人更是数不胜数,以至于对这种场面早已习以为常,难以激起他内心强烈的波动。 因此对于红雪的深情表白,沈怀钰不过片刻的动容,转眼即忘之,把她从地上拉起,神色温柔,嘴角扬起浅笑道:“你的情意我已了解……” 红雪内心惊喜,以为他要留下自己,正欲说些什么,却听他又接着道: “只是今晚酒宴之上,我看陈先生颇属意于你,便有意从中作合,陈先生博学多才,人物又甚斯文俊朗,能够侍候他,是你的福份。而我只怕无福消受红雪姑娘你的情意,方才你也看到了,她……”沈怀钰猛地一顿,墨眸中异样神色一闪而过,少刻,方继续道:“莺娘她容不得你。”神色略微柔和。 红雪吃惊地望着沈怀钰,见他神色虽温存,语气却十分疏离,说出的话更是绝情,与她之前所认识的沈大人全然不同,就好似换作了另一个人。内心不由地冷了几分,看来她预算错了,她所认识的沈大人只是外表温存,实则冷漠高深。 红雪收拾情绪,怨恨道:“知道了,大人。既是大人所愿,那奴婢照做便是。”向他恭谨地福了福身子,而后毫不留恋地离开了他的卧室。 人离去后,沈怀钰嘴角的笑容终于敛去,脸上颇有疲惫之色,抚额一阵叹息。 他对那女子的情感或许越来越脱离他的掌控了…… *** 莺娘将簪子摔向地上那一刻,她便后悔了,只是开弓已然无回头之箭…… 她当时实在过于激忿,一时难以理清头绪,如今回忆起沈怀钰当时的神色,其实并不排除那红雪是主动上门而沈怀钰则不知情的可能,只是她素来自负又好面子,怎会向他妥协认怂? 更何况当时她这么跑出去,他都不思念着追一追,可见他心中自是无她的,就算是那红雪自荐枕席,也难保他不会心动,昨晚若不是她,只怕他们早已颠鸾倒凤,共效于飞了罢? 她当时离开只怕也正合他愿…… 此念头方起,莺娘一阵气闷,望着镜中素淡的自己,甚不满意,略一犹豫,便往脸上又匀了一层脂粉,唇上也添了一层如血般的唇脂。 素素回到卧室,正逢莺娘妆扮完毕,妖妖袅袅地正从屏风中走出。 素素乍一惊,顿觉一阵nongnong的妖风扑面直来,不由地屏住了呼吸,她家姑娘莫不是又受刺激了?她已然很久未曾见到莺娘这般打扮,不禁恍惚起来。 “差你办的事可办妥了?”莺娘一双媚眼含嗔,笑容可掬道。 素素身子一抖,心中发怵,战战兢兢道:“姑……姑娘,已……已经办妥了。”可不可别对她这般笑啊……令人瘆得慌…… “好孩子,办得好。走,陪奴家陪去后花园走一遭。”莺娘笑得愈加媚人。她的心中大不爽落,若是不折腾些人,找点乐子,她只怕会疯掉的。 素素心咯噔一颤,‘不’字差点脱口而出,连忙道:“是,姑娘。” 两人径自来到后花园一堆放杂物的小屋,也就是上次王九娘鞭笞云翘的地方。 此时,那屋子门口正有两名一胖一瘦的小厮看守着门,那木门上落着一把大锁,莺娘瞥了眼那瘦的小厮,只见他腰间挂着一大串钥匙。 那两小厮看到莺娘,眸中登时放邪,嘴角流涎,眼巴巴地盯着莺娘看。 莺娘一身华服曳地三尺,手摇着绢宫扇半遮桃面,秋波微露,媚意流转其中,扭着水蛇般腰的腰肢,缓缓走向两人。 “莺姑娘,你怎么来了?”两小厮一同问。 “两位哥哥,不知里面关的是谁?”莺娘一双风情醉眼睃着他两人,柔柔问道。 “是常常来楼里兜售瓜子的……”那胖子看起来有些蠢笨,听到莺娘问话,忙着要回答,却被那瘦子撞了下臂肘,而后那瘦子恭恭谨谨地向莺娘道: “就是一癞蛤蟆妄想吃天鹅rou的无赖野汉,不关莺姑娘关心。莺姑娘还是快离开这吧,以免担上关系。”一双贼目却猥琐地钉在莺娘身上。 “哦?那奴家倒向见识见识这妄想天鹅的无赖,不知这位哥哥可否通融一下?”莺娘美眸对上他的色眼,幽幽地问。 “不行!这里……”那瘦子刚要拒绝,却忽地撞进莺娘那妩媚的眸中,刹时间神思飞荡,骨酥三分,手软脚软,一脸懵懂道:“可以……”说着便抽出腰间的钥匙,要去开锁。 那胖子忙要阻止,莺娘却横伸出玉臂挡在他面前,“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那胖子瞪大眼睛望着那一只如玉般,指甲涂着艳色蔻丹的手,又抬头对向莺娘的眸子,浑身顿时酥软好似醉了酒,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素素瞪大了眼珠子,望着那好似被人勾了魂的两人,眸中不可思议。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媚术? 素素崇拜莺娘的同时,又忍不住升起小小的羡慕,没想到这媚术如此厉害,她怎么就学不到这精髓了。 哎……素素仰天长叹。 金安迷迷糊糊间转醒,眼睛刚睁开一条缝隙,一抹艳丽的色彩瞬间撞进了眼帘,未看清来人,便挨了那人清脆的一巴掌,紧接着又是‘啪啪’干脆的两巴掌,原本鼻青脸肿的一张脸再添新伤,已然止血的伤口再次破裂,鲜血喷涌而出,着实惨不忍睹。 素素在一旁看着都替他疼。 莺娘眼见他即将昏死过去,方罢了手,冷着眼讽道:“奴家一直以为你是个忠厚老实之人,未料你竟干出这等jian恶的勾当。” 金安艰难地睁开那双肿胀的眸子,看向眼前的女子,乍看之下,不大认出来。 只见那女子艳妆华服,满头珠钗,高达一尺的发髻之上还插着一支凤凰展翅的金步摇。此刻她正居高临下的睨着自己,整个人说不出妖娆之极,雍容华贵之极,凌厉之极,金安看了半晌,方认出是莺娘来,却听她又道: “如今事情败露,你不仅害了自己,竟还将翠娇拖下水,你真是该死!” 金安乍听翠娇之名,一双木然无光的眸立即激动起来,极力想要挣脱被绳子缚于木桩上的身子,却扯裂被鞭笞的伤口,鲜血登时汩汩往外流,他却顾不得头疼,焦急万分地道:“翠娇meimei怎么样了?!” 莺娘见此状,内心的气到底平了几分,忽地又想到沈怀钰来,想到他对她的情意竟然还不如金安对翠娇的,心中便又有些嫉妒起来,便没好气地道: “死了。” “什么?!”金安大喊道,眸中充血,闪烁着痛苦的光芒,一会儿,那痛苦敛去,变得黯淡无光,犹如死灰一般,直看得莺娘起了恻隐之心,正准备告知他事实真相,王九娘却带领了一帮人急急火火的鱼惯而入。 王九娘一看见莺娘,臃肿的身子猛地刹住,一双含怒的细眼登时笑意盈盈,笑道:“哎呦,我的莺娘,怎么是你啊?” 王九娘背里抹了把冷汗,方才听底下人说有人闯入后花园,她一心急以为那穷经纪的同伙来救人了,怕丢失筹码,未问清具体情况,便急匆匆地带领打手赶来捉人了,也未曾问清楚情况。 “mama,您弄出此番大阵仗,是打算要做什么?莫非担心奴家把人给劫了去?”莺娘不答反问,语气无不嘲讽。 王九娘十分不满她的态度,忍不住皱眉道:“莺娘,俗语有云: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不是老身说你,有些事情不该你管的,你还是莫要管了,你年纪轻轻,不谙世故,总把姐妹之情挂在口边,只怕人家未必愿意领你情哩,届时打不着狐狸,惹得一身sao,岂不令自己难堪?你若是嫌清闲的话,倒不如出去多结交些王孙贵客,也比在这替人解忧强。” 莺娘脸色蓦然一变。 “你才一身sao……”见她言语有中伤她们之意,素素冲上前,刚待咒骂,却被莺娘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方不情不愿地退至后方。 莺娘眸中阴沉无比,决定不再和她巧言令色,拐弯抹角,冷哼一声道:“若是奴家非要替人扫荡瓦上的霜呢?你拿奴家如何?” 王九娘那涂得猩红的唇莫名地抖动起来,心中有些怂,转念一想,她自己怎么反倒长她人志气了,莺娘左右不过是一柔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有甚可怕的。于是王九娘一挺胸脯,虚张声势地斥骂道: “莺娘,你既然来了这花月楼,便是这楼里的姐儿,就该严守这里的规律,老身平日里多抬举你几分,不料你不但不知足且还长了气焰,时时刻刻要与老身作对,老身绝不能再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骑到老身头上。”说罢,眼扫过众人,喝道:“来人,把莺姑娘送回吟月阁,吩咐厨房的丫鬟仆妇今天一天不准给她送吃食。” 那打手们见莺娘周身散发出迫人的戾气,莫名地胆战心惊起来,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愿率先动手,王九娘气得捶胸顿足,破口大骂道:“你们这群猪狗头,平日里个个势焰熏天,如今不过一弱女子便让你们成了软脚蟹,还不上去拿住她!难道老娘雇你们是让你们吃白饭的么?!” 那打手们听罢又羞又觉好笑,羞是因为王九娘的一番言语,好笑则是因为自己竟会怕一女子,不过一女子罢了,气势再迫人,到底无甚气力,想到此,大伙纷纷拿起了气势,要去拿人,却忽闻园外一声声喊叫,后花园的门被人破开,撞进几十名兵丁差役。 众人还未弄清楚发生了何事,便见带头一位高大威猛的兵丁一指着王九娘,身后的差役立即冲过去擒住她,王九娘被这阵仗吓得半死,使劲挣脱束缚,跳脚直嚷嚷道:“差大人,不知民妇犯了甚么罪?” 那带头的冷笑一声,道:“甚么罪?有人指控你拐卖人口,逼良为娼,动用私刑三项大罪,如今便请你跟我到衙门走一遭吧。” 王九娘一听,登时吓得魂不附体,冷汗涔涔,“差大人,您一定误会了,民妇一向是良民,从不做那犯法的勾当,还请差大人高抬贵手……” 那头领不等她说完,喝斥道:“少啰嗦,来人,帮人绑上,带走!” 王九娘被他的威严所慑,登时全身软得再无抵抗之力,只能任由那些兵差捉小鸡似的提喽出了后花园,余下战战兢兢,惊魂未定的众打手。 莺娘婀娜地步出门外,唤住走在后头的兵丁头领,那人回过头,疑惑地看向莺娘。 莺娘秋波一转,嫣然笑道:“请差大人替奴家向府尹大人转达谢意,奴家改日必亲自登门拜访。” “莺姑娘客气了,维护朝廷律法是府尹大人以及我等不可推卸的责任。莺姑娘的话卑职必定原封不动的转达,告辞。”那头领义正词严道,随即抱拳作了一揖,便转身急匆匆德走了。 真是不解风情……莺娘摇了摇头,也不介意那人的无礼,回到屋中,见金安仍是一副失魂落魄之状,而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事完全无动于衷,只两眼木然空洞地盯着一处,不禁‘啧啧’称奇。 “行了,莫要摆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了,翠娇她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