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棋子
“尊敬的拉金.考尔涅里乌斯.苏勒，我希望能够立刻见到我的同伴们。” 迪迪丝看了一眼浑身湿漉漉，狼狈不堪的术士，又迅速收回目光，看着地面。不安而坚定地要求道，紧接着，她匆忙地补充道：“您，还有汨罗答应过的，允许他们回家一次……嗯，就像人类的农神节，我们也有很重要的节日……” 关于那些愚蠢的理由拉金完全没有兴趣去听，他暂时忽略身上粘腻冰冷的不适感。从人鱼引以为傲的黄金发丝，娇媚的容颜，纤细的脖子，一直看到她披着的白色亚麻斗篷下面，从斗篷的缝隙里可以看到包裹着曼妙身躯的只是一件式样简单，与斗篷相同质地的长袍。拉金在她的双手里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它们正神经质地扭在一起，指缝间的鳍状物装饰着宝石，闪闪发光。 拉金轻轻地叹了口气，或许他应该记得给自己的学生一个小小的警告？ 虽然自己给了汨罗随意进出此地的权利与信物，但并不意味着自己的住宅可以成为他爱情祭坛上的牺牲，拉金再次看了一眼迪迪丝手中的宝石，还好，这个不肖学生还没蠢到把他们的秘密卖个精光。 “希望他拿回了足够的报酬。” 拉金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然后，尊贵的术士开始以一种笨拙的姿势拉起长袍的下摆尝试着绞****——宽大，有着优美皱褶，我说的是原来的，外袍正在向庞培贵妇中最新流行的流苏卷发靠拢的趋势——幸好术士里面还穿着束腰衣，而且他并不像那些爱炫耀的青年一样总是把自己的束腰衣拉的短些再短些，所以现在勉强还看得过去。 随手拿起壁龛里总是保持着燃烧的精巧铜灯，拉金向迪迪丝作了一个手势：“请跟我来，我的孩子。” 出于天生的谨慎天性，拉金住宅里的奴隶精简到了已经可以当作某种昂贵装饰品来对待的数字了，而且坚固的锁链保证了他们的活动范围被绝对限制在正厅之外，除此之外，考虑到或许有这么一两个好奇心过于强烈的人物会在主人不在的时候悄悄地过来拜访每一间他们所能打开的房间，拉金还丢了些冥后赐予的种子在各处，它们平时都安安静静的，可是一旦遇见陌生生物的气息可就调皮起来了……唔，想到这里，拉金转过身，和蔼地提醒道：“亲爱的迪迪丝，从现在开始，无论发生了什么情况，请你不要距离我五步之外，要知道，即便是众神之父，万能的朱比特神也不得不承认，从我神普鲁托手里取走些什么会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迪迪丝非常艰难地向这个她既不喜欢又恐惧的冥神术士靠近了一些，低沉的男声微微带着充满诱惑的颤音，一点也不逊色于最好的男歌手，而且前者的优雅与从容毫无疑问地是后者所无法临摹的，但每当她听到这个声音总是有着想要拼命逃走的冲动，尤其当他漫不经心地称她为“我的孩子”或者“亲爱的孩子”时，迪迪丝的感觉就好像是一个技艺精湛的厨师正拿着又冷又利的薄刃慢慢地比划着她的腹部或脊背。 汨罗向她保证过，拉金绝对不会伤害她，甚至会像个真正的父亲那样仔细地保护她……但是迪迪丝认为，假如自己真的有这么一个“父亲”的话，恐怕还是只鱼卵的时候就因为精神错乱而自杀了。 “小心脚下，亲爱的孩子。” 拉金的低沉声音再次让迪迪丝不由自主的颤抖，她惊愕地瞪着眼前黑沉沉的甬道，浓厚的水气从里面不断地溢出，里面带着属于腐烂鱼类的不祥气息。她停住脚步，拉金却没有等待她，铜灯飘忽的光愈来愈远，周围的未知物开始蠢动，杀意与食欲包围着孤零零的迪迪丝。 迪迪丝很想回去，回到自己安全温暖的住所里去，或者是其他的任何一个地方，即便是抛弃着无数奴隶尸体的乱葬岗，也要比那个深黑的洞xue来的可亲，但想到那些自己亲自带来的同伴……她有着带他们回去的责任……至少要确保他们安然无恙。 迪迪丝不知道自己跟着拉金走了多久，当她以为就要这样走到冥河的边缘去的时候，术士高大的背影停顿在她的眼前。 “到了。” 拉金像不想惊动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将铜灯放在一个壁龛里。 这里的洞xue墙壁是一种有着柔软外形的石头组成的，它们好像融化的蜡烛粘结在洞xue的顶端，光滑的表面映着火光，深黑的表面上有着星星一样的反光，它们的倒影完美地呈现在下方的深水上——假如不是几个庞大而丑陋的怪物破坏了这一切的话。 迪迪丝的第一个反应是恶心，她亲眼看到过曼提柯尔，红色的狮身，人面、人耳和蓝色的眼睛，上下颚各有三排利齿，尾端像蝎子一样长有致命的毒刺；长着妇人的头和身体，长长的头发，鸟的翅膀和青铜的鸟爪，在海面上哭嚎的哈尔皮埃，……还在图鉴上看到过三个头，蛇尾的地狱恶犬刻耳柏洛斯、九头蛇许德拉、狮头羊身怪凯米拉、啄食普罗米修斯的秃鹫半狮半鹫怪格雷芬和尼密阿巨狮……眼前的生物根本就是采取了他们身上最强大也是最丑陋的部分糅合而成的，那种无法想象的违和感充斥着整个视野，当那些怪物从水里提出章鱼的腕足，然后从腕足顶端猛然张开一个生满了利齿的圆洞时，迪迪丝猛然后退了一步。 “迪迪……” 甜美蛊惑的声音飘荡在迪迪丝的耳边，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怪物，仿佛为了印证她的所想，那个血红的圆洞再次发出了熟悉的音节。 “迪迪……” 被怪物叫着人鱼间通用昵称的迪迪丝全身僵硬，由于眼前的事实过于可怕而令她迟迟不敢发出疑问或者看向拉金。 “啊，马尔乌斯，”拉金以一种异常平和的口吻道：“迪迪丝是来接你们的，按照约定，你们可以一个月之后再回来。” “不了。”距离水边最近的怪物同样平静地回答道：“我们已经决定不再回去了。” 马尔乌斯？ 迪迪丝看着扭曲着的怪物，它是马尔乌斯？第一个拥抱自己，欢迎自己回归族群的族人？那个总是冒着被捕猎的危险，每一年的夏末都会为自己送来深海珍珠的马尔乌斯？那个有着不逊色于朱尼厄斯的俊美，高大强悍，有着白银色鱼尾的马尔乌斯？ 她慢慢地张开嘴巴，然后尖叫起来。 人鱼的声音是相当可怕的武器，整个洞xue都在簌簌发抖，拉金微笑着伸出手，但马尔乌斯比他更快一步地令失去了理智的迪迪丝安静了下来，他的腕足准确且悄无声息地按在了迪迪丝的后颈上，电流窜进娇柔的身体，美丽的人鱼瞬间没了知觉，，倒在蠕动的乌黑rou块上。 拉金抹去脸颊上的血丝，刚才一条腕足出其不意地袭击了他。 “术士，这样的事情假如再有一次，我们会立刻中止与你的交易。” 马尔乌斯冷冷的道。 “呵，您要知道，穿着湿透的衣服走在黑暗冰冷的甬道里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在黯淡的光线中烁烁发光的是拉金的眼睛。 “迪迪丝还是一个孩子。” “正因为是孩子才需要严厉而及时的教育。”拉金笑道：“何况，我并没有做什么呀……一定要指责我的话，我只能说，没有想到她对你们的新身体有着那么大的反应是我的错。” 怪物象是眼睛的部分歪了一歪：“……你会送她回去是吗？” 没有得到预期反应的拉金眼睛深处掠过一丝阴影，但稍纵即逝，：“当然。” 马尔乌斯依依不舍地将迪迪丝放下，以水银流动般的速度与声音回到了水里，在完全沉入水底之前，他举起腕足，：“你似乎很喜欢被他人憎恨，术士。但是我们既不感谢你，也不怨恨你，因为放弃美丽健康的身躯，来得到强大的力量是我们自己的决定，由此产生的任何情绪都与你无关。不过……”圆洞朝向拉金的方向一动不动，像是在凝视：“如果你敢再一次伤害迪迪丝的话，我会杀了你！” “真是的……”拉金看着在水面上旋转消失的漩涡，喃喃道：“年轻人哪，真是令人羡慕。” “是很令人羡慕。” 拉金毫不意外地看着柯赛丽亚.卡西乌斯从甬道的入口走过来， 柯赛丽亚在昏倒在地的人鱼身边停下脚步，弯下腰去为她披上自己的细羊毛斗篷，借助着墨丘利神的神力，她轻而易举地抱起了与自己身形相仿的少女。 “您的仁爱之心真是令我感动。” 拉金轻叩石壁，碧绿的藤蔓从内部挤出，形成了一个弧度优美的长榻。 柯赛丽亚将迪迪丝放在长榻上，淡淡地回答道：“仁爱？不，这只是我对于同类的一时怜悯罢了，事实上，我曾经无数次地梦想着亲手撕碎了她，因为她被汨罗爱着。” “同类？”拉金将手指放在了嘴唇上：“我没有感觉到您有人鱼的血统哪？” “作为棋子，是的。”柯赛丽亚说道：“汨罗，和您的棋子。假若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汨罗爱着的，与不爱，甚至厌恶的棋子。” “请不要这样说。” 拉金恭敬地垂下了头：“无论如何，这条可怜的小人鱼与您都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尊贵的柯赛丽亚.卡西乌斯。” 他后退一步，然后抬起头来，锐利的目光与柔和的微笑恰成反比，：“请千万不要忘记，在今年的牧神节来临时，您将会是伟大而智慧的罗马皇帝尼禄•；克劳狄乌斯•；恺撒正式的妻子！”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