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已死之人
不过是几秒间的事。那个女人脚下的木板被撤下来的瞬间,随着重力,她的身体悬空,全身的重量都牵扯在套在脖子上的绳索上,然后—— 那条拇指粗的绳索应声而断。 现在的绞刑是个技术含量十分高的惩罚。刽子手会根据犯人的身高、体重与镣铐的重量设计绳子的长度与绞刑架的高度,确保帮助犯人达成最有效的死亡。所以完全不用担心是犯人重量太重之类的崩断了绳子,那么,这又是……??? 安娜斯塔西娅跌落回绞刑架的台子上,陷入撤出木板后剩下的深度不过十余公分的下沉空洞,跪坐在里面,露出大半的身子,捂着被多少还是被勒了一下的脖子咳了几声。她低着头,嘴角微微勾起,喃喃道:“太慢了啊……” ——意外的变故,整个广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就是天罚?天龙人是造物主的后裔、是神,所以凡人的审判伤及不了他们? 这种装神弄鬼的说法连鬼都不信! 只有离得近的人才看清到底是怎样一回事。那拇指粗的绳索在顷刻间便化为了绿色的藤蔓,脆弱得自然抵不过人体的重量,下方断裂,仅此而已。 绳扣的地方,新绿逐渐变为墨绿最后化作木本植物的枝丫,开出了洁白的木兰花。 木兰花。Magnolia。 反应最快的是伊曼纽尔,他腾地一下从主席台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叫出了那个名讳:“玛格诺丽娅!” 天龙人玛格诺丽娅宫,安娜斯塔西娅的舅舅查尔马可圣的侄女,所以理论上多少都算作安娜斯塔西娅的表姐。可她俩一向不合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就在五年前安娜斯塔西娅宫回归圣地后,第一批公开处决的天龙人当中就有她。就在二十分钟前,龙宣读的罪行列表中,也有着安娜斯塔西娅屠杀天龙人事迹,玛格诺丽娅的大名也赫然在列。 与伊曼纽尔意识到来者的同时,狂风大作,从处刑台后的宫殿群中,那个女人骑着一匹洁白的独角兽高高地盘旋在广场的上空。 “哟,你还真是难看,安娜斯塔西娅宫。”她扬着下巴,脑袋上没有戴那个夸张的圆罩,俯视着绞刑架下的女子。 安娜斯塔西娅哼了一声,抬头道:“我是最美的,你算什么东西,玛格诺丽娅宫?” 她们彼此的称呼仍然是“宫”。 玛格诺丽娅清了清嗓子,用上了镀金的扩音器,捧着电话虫大声道:“是的,我们平安无事,一切的误判与错误的报道都是渗透到我们内部的革|命军对安娜斯塔西娅宫的陷害。” 先前被安娜斯塔西娅清洗亡故的天龙人活生生地出现在了处刑的现场。 她的发声让人瞠目结舌,可不容置疑的语气却掷地有声。媒体们率先一步反应过来,把镜头对准空中的女人,搞起了大新闻。 当众,对革|命军政府反咬一口。是的,没什么比“当众”这个条件更重要了,出去现场聚集的三十万人外,这还是全球的直播啊!因为太过自信或是急于宣告胜利而准备的直播。 这位“已死之人”口中的话是“我们”,意味着其他被安娜斯塔西娅处决的家伙们也包括在内吗?不不,在这种时候,连“处决”都要打上引号。 伊曼纽尔捏碎了座椅的扶手。确认烧骨灰之类的小事似乎本就不需要他去监督什么,更何况他也没有那样的时间和精力,但正是因为这种“小事”,所以被钻了空子吗!?暗紫色的双眼中,失态的愤怒终于裸|露了出来,无论谁忘了那件事他都不会忘,弗罗洛·安娜斯塔西娅的能力可是“复活”。 海底大监狱中,她对他说的没错,“真相”是什么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愚蠢的贱民们会选择相信什么。比起循规蹈矩的教条,贱民们显然更喜欢爆炸性的阴谋论,最好还带着爱恨情仇的八卦,所以,她就编造了这个谎言,从头开始! 跪坐在绞刑架下的安娜斯塔西娅低着头,拼命压抑着口中的笑声,只能看到她的肩膀因为忍笑而抖动着。这种脏水……自然还是要泼回去才更爽,不愧是玛格诺丽娅宫,颠倒是非的能力这么多年来还是这么厉害。 ……营救吗?龙抬头望着玛格诺丽娅的身影,单凭这样一位更加娇滴滴的女人也无济于事,只怕这抱着来的目的……无法抱着回去了。 安娜斯塔西娅果然……!! 那匹载着那位“死人”的独角兽是从后方出来的……萨博转身,一把抢过站岗士兵手中的对讲电话虫,与后方联络道:“克尔拉??” 然而那只电话虫却没有发出一丝的声音。他的心在瞬间就凉了一半,从未有过的惊慌从上浇灌了下来,不甘心地重复道:“克尔拉!你听得到吗?!” “……萨博吗?”女子的声音,终于从中传出。 克尔拉面对着对面的敌人,全身的肌rou紧绷已然进入了状态。四周……士兵的尸体四散在冰冷的地面上,殷红的鲜血浸透了地砖。 “萨博吗?”最后,她轻声道,言语间却带了一丝决绝的坚定,“我……就算拼死,也会守住这里的。” 掐断了信号,把电话虫摔到一边,她咬牙,再次望向前方的男子。 他手中握着一把西洋剑,血珠沿着利刃滴了下来,看似轻松无比,尽管白色的衬衣上满是他人的血液。宛如从地狱深渊走出的修罗。 死之战神。 时间推回二十分钟前—— “我家的设计可是整个圣地最宽敞的……”玛丽乔亚地下的密道中,玛格诺丽娅宫牵着她的独角兽,向身后的阿瑞斯卖弄着。 阿瑞斯轻咳一声,低声道:“殿下,等事情结束后,我愿意倾听您的炫耀。” 拐弯,推开密道中的一面墙,二人出现在圣地的宫殿中。墙角的监视电话虫藏在窗帘里,阿瑞斯微微皱眉,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没有吱声。 同时,监控室内,巨大的屏幕分割成了无数方形的小块,大半的圣地一览无余,尤其是已经查到的密道附近。 “萨博估计的果然没错。”克尔拉坐在指挥官的座位上,望着屏幕中出现的二人,对属下道,“五分钟后集合,根据战时行政令第35条b,活捉。” 之后发生的事情不言而喻。 阿瑞斯脚边尚未断气的士兵丧失了行动力,只得趴在那里,颤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无声地吐着血沫:克尔拉少校,快逃…… 可她怎么能从这里离开? 被称为“死之战神”的男子已经失踪了一周有余,前几日在食堂还听到有人谈笑“怎么没见那个女人的小白脸有什么表示,果然豢养的男宠就是靠不住”,今日他便提剑出现在了这里。而且,带着天然的轻快与淡然,举手间却做尽了屠杀之事——凭借一把剑鞘与剑柄上镶满宝石的花哨武器,任凭他人的鲜血洒了一身、渗入珠宝的缝隙中。 最后,还站在五步之远的地方,没什么表情地寒暄道:“好久不见,克尔拉女士。” 好久不见是多久呢?克尔拉陷入简短的回顾,上次的一面之缘还是在马绍尔群岛的时候,当时安娜斯塔西娅那个女人和龙先生交手,在外负责安保的自己没能拦住一心只想闯入护驾的死之战神。 连交手都没有,就被他极快的速度冲破了防卫。一晃而过的白金身影至今都记忆深刻。后来听在场的龙和萨博说,那时的死之战神身上还带着致命的伤口。如果说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有着那样的速度的话,那如今…… “你确定要和我对战吗?”他手中的剑甩出一个剑花,抖掉了上面的鲜血,像是一种对于能力的嘲笑。 克尔拉握紧双拳,释然:“是的,我也不期待自己能够胜利,但是……只要拖延到那个女人被处决就可以了。” 是的,只要那个女人——弗罗洛·安娜斯塔西娅——死了,一切就可以结束了。所以,只要她死了…… 只要…… 这样想的人不知她一个,另一方面,面对玛格诺丽娅的突入,寂静了几秒后,最优先的事务仍然是金色暴君的公开处刑。 龙一声令下,终于如她所愿由绞刑变为了刺死,两旁的刽子手抄起了刀刃,走上绞刑架下,站在她的两边,抬手…… 千钧一发之际,玛格诺丽娅的冷眼旁观中,安娜斯塔西娅四肢用力,紧扣在一起的海晶石手铐出现了裂痕,第二秒,便成为了深灰色的碎石块。她记得,她还记得……安娜斯塔西娅作为“赤犬”萨卡斯基的好学生自然记得要如何使用自己的拳头。解放的四肢立即对袭来的刀刃发起了出其不意的攻击。后退一步,一手握住长刀的刀柄,强大的怪力改变角度用刀柄的另一端击飞了一名刽子手,另一名则是与她抢过来的长刀正面交锋,然后她果断弃刀上去就是一记直拳。 两名刽子手应声倒地。 面对如此的变故,台下聚集的三十万群众再次炸裂开来,仿佛下一秒就会产生踩踏事故。然而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人有精力理会他们了。 ——什么啊,那可是能够限制住天龙人能力的海晶石?!! 她仅仅靠着蛮力就掰碎了手脚的镣铐。 什么海晶石,限制你大爷啊。她湛蓝的双眸带着得逞的笑意,仅需一秒,握着水管冲过来的萨博就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挑衅:那不过是再普通不过一种石头罢了,只是稍微稀有了点儿而已。 啊是的,毕竟伊曼纽尔那家伙有的是全身而退的智慧,如果有人要验证这石头的能力的话,总不能让那家伙摸一下然后觉得自己变傻了吧? 无论如何,弗罗洛·安娜斯塔西娅今日必须死在这里。 原革|命军的编制中,战斗力真·数一数二……通俗来讲就是真·前两位的龙和萨博同时向她袭击。以安娜斯塔西娅这三脚猫的保命功夫,两面同时受敌怎么想都是会变成rou酱事儿。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记忆中查找着对策—— 一年前,严格意义上来讲是不到一年前,马林弗多被改造过后的室内校场内,原海军元帅“赤犬”萨卡斯基宣布了她的毕业。当时的理由是,以她的基础,这位半路学会握拳的天龙人女子已经走到了自身的极限,所以,他已经没什么能够教给她的了。剩下的更多只是实战中长年累月的经验,可这种事对于她而言如同天方夜谭。 “我记得我明明说过,和蒙奇·D·龙相……” “足够从他手下保命逃走了,陛下。” 这是他们当时的对话,安娜斯塔西娅不爽得还同自己的元帅辩论了一番对于战斗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这类形而上的问题。 “我说啊,元帅,”不经意间,她还询问了,“如果他那种等级的家伙一定要对我下杀手的话,我该如何回击呢?” …… 现在何止是“他那种等级的家伙”,简直就是他本人再加上最得意的手下,骤然爆发的杀意迎面而来,龙和萨博在两秒之内就冲到了近在咫尺的位置,目标明确——只想要她的命。 不,这本来就是她的公开处刑,所以就应该要她的命。 安娜斯塔西娅的拳头紧紧握着,指甲陷入掌心也感觉不到疼痛,苍白的脸色下,那双天空般湛蓝的双眸带着对更高处的渴望。 比起此时那个撑着下巴看戏的玛格诺丽娅宫,她的心显然飘得更远。先于思维的是身体的行动,她下|身施力,可伤痛却脱了力,本想跳下高台却跌了下去。耳边呼呼的风声中—— ——!!! 好热…… guntang的熔岩喷薄而出,替她挡住了龙和萨博的乘胜追击。 “元帅!”感到有力的手臂托起了自己下落的身体,安娜斯塔西娅心想自己就不计较胳膊被溅起的岩浆烫伤了几块这件事了。 她就知道!!因为她的元帅的确就是那种言出必行的人。 那日,她得到的回答是什么呢?马林弗多的室内校场内,原海军元帅“赤犬”萨卡斯基对她讽刺道:“如果那时,你就祈祷会有人救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