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之远
艾斯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把帽子按到头顶,回答她:“我明早去联系,美拉达。” 澄清的翡翠色双眸一瞬亮了起来,随即又在下一秒意识到什么,抱怨着:“什么嘛,不是醒着呢么……” 美拉达坐到他的身边,吐出一口气,转而小声道:“辛苦了。” “没什么,不过……”他耸肩,“对方若是BIGMOM的话……你也不要抱太高的期望。” 她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带着笑意道:“没问题的,因为……是艾斯啊。撑死了就是过路费的问题。” 因为……是艾斯啊。 那个“火拳”。 随着太阳彻底落入西方弧形的海面,头顶高高的苍穹渐渐由深紫变为几乎于黑的暗蓝色。半圆的月亮挂在天上,夺走了属于星星的光亮。 晴,无风。 对她这种撒钱处理事情的态度似乎早已见怪不怪,他也懒得评价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抬头,那尚未褪去睡意的双眼望向了那无星的宇宙,像是告诫抑或是感叹,低声道:“天要变了。” 这是一个肯定句,尽管是将来时。 美拉达靠到他的肩膀上,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轻声道:“我知道,倒不如说……最近越来越明显了。” 要不说,“没钱就不要玩政治”是一句至理名言,除非有两种可能:在光鲜的背后成为资本的傀儡;不畏艰难从一穷二白开始。而很显然,这世上的绝大部分人,之于前者,痛恨没有实权;之于后者,畏惧艰难困苦。所以那个答案就不言而喻了…… 游说大财主,达成协议,以获得支持。 这在和平的商业社会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在战争时期呢……?事情恐怕就用不到那么复杂,国家机器只要一纸明文强行剥夺有钱人的财产就好了。可在这日益紧张的世界中,显然又是另一番景象…… 一周前,某位前来游说的使者愿意给她合法的身份并免去所有税金,企图得到她对某座岛屿革|命的资金支持;在她拒绝后,那个家伙吹着胡子站在拯救世界的巅峰上开始讽刺她“毫无人性地大发战争财”。 当时她的回答是:“给我一个我能从中获益的理由。” 然后,就在那位使者想要继续大谈道德的时候,艾斯推门而入道:“有什么不满的话,也可以找我谈谈。”附带燃起火焰的食指顶了顶帽檐。 然后那人撒腿就跑,速度比西方记者不知快到哪里去了。 美拉达才没有傻到去胡乱站队,更何况她还有一个更为任性的护身符——“海贼”。 是的,她喜欢用“任性”这个形容词,目无法律、不讲规则……嗯,其实还有有点儿规则的,只不过每天挑战的人也不少。比如此时—— “火拳!老子来拿你的人头了!!!” 有种东西叫“现世报”,比如说你当年刚进伟大航路的时候到处怼,等你坐稳后,就天天被新人怼。 艾斯一脸心累的冷漠,靠在他肩膀上的美拉达抬起胳膊,拍了拍他的后背,在碰到那处伤疤时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笑道:“不如你……建立了挑战机制?赏金少于多少没资格来掐架,然后采用个回合制,一个回合五百万贝里?” “……你怎么什么钱都挣?”无奈地瞥了一眼满是槽点的她,他站起身。 美拉达也跟着站了起来,转身抬头望向他,反问:“哪里会有人嫌钱多?” 这的确是个好问题。 他的无语中,她露出了得逞的微笑。 碧绿的眼底闪烁着璀璨的碎光,在没有星空的夜晚成为了最亮的明星。 这位纵横四海的海贼商人抬头望着他,涂得橘红的双唇微微撅起,像是在索吻。 ——索吻吗? 轻笑一声,他倾身,啄了她的脸颊,道:“我晚饭前处理完他们。” 然后走向船头。 被……打断了呢。被这些海上的家伙们。 美拉达站在原地,向后再次坐上了船尾的长凳,望着漆黑的海面,想道,她接下来想问的那个问题被打断了。她想问他,他是怎样想的…… 关于即将骤变的世界。 但似乎又没有这样问的必要,因为她知道,艾斯一向是个行动力大于口头言辞的人。只要细心一些,不难看出他的选择,作为……大海上的选择:如果新旧交替的冲突不可避免的话,那就让它们速战速决,或者……彻底搅乱去分得一杯羹。 以仁义至上而悲观者,他选择了前者。 如果按照教科书上的晦涩难懂的说法,这大概是一种悲观之中的积极。 避免冲突卷入大海,同时也避免大海上的纷争卷入冲突。可期许与现实之间的那条鸿沟…… ……谁知道呢? 美拉达叹气,看到飞到船尾的卖报海鸟,招招手,拿出五百贝里的硬币,也懒得吐槽报纸又涨价到什么地步,没有细数找零,直接拿了一份报纸完成了交易。怀有一种“万一呢”的心理,想着被封的航路应该解了封,她的视线落到报纸上—— 整面的号外,那个女人放火烧岛,香波地群岛的灾难。 帝国的崩溃,具体原因总有千万个,史学家们也能总结出一二三四五,但说来说去,追随者近代主义思潮的脚步或是拍宪|政者的马屁,最后的“综上所述”总是离不开“民本思想”这四个字。 而这块天底下最实用的招牌真正变成一张“牌”的时候,往往被称为民意。 再说烧岛这事,历史上用火来为博人一笑的人可不少,从幽王到尼禄,反正到最后都失信于民然后被传说典故永远地钉在昏君的十字架上。再过个数千年,当考古学家挖出竹简或是翻出记录考证时,才后知后觉地一拍大腿:烽火戏诸侯有这回事儿?罗马大火关尼禄屁事儿?然后成为人们谈笑间一闪而过的感慨。大家吃吃喝喝,继续用着那些传承下来的传说典故教育着一代人,顺手再拍个纪录片写个穿越文,嘻嘻哈哈地把冰冷的历史变成了娱乐。 至于安娜斯塔西娅纵火烧香波地群岛这件事,报纸上的说法是欣赏绝美的篝火,而真相为何就不得而知了。 这落到民意的愤慨之中,就是天理不容的道德制高点。 报纸的广告页:“新书《帝国的余晖》火热预售中!为您总结近八百年历史中衰落的三十二个大帝国,来看今朝!”最后四个字设计印刷得十分明显,仿佛下一秒这个“今朝”就会应验。 美拉达深深呼吸,拼命压抑着脑中即将成形的猜想,颤抖着双手翻开了报纸的下一页—— 哈巴涅拉王国的事情被再次提及,安娜斯塔西娅任人唯亲血洗异见的地方政|府。 “去你大爷的!”她终于还是爆了粗口。 为什么还在提那件事?美拉达双手一抖,这回力道彻底没控制好,脆弱的报纸纸张一瞬被撕成了两半。 哦当然,那个豆腐块大小的檄文最后还是夸了火拳及时出手把岛屿从那个女人手中救下的事情—— 美拉达抓抓头发,无奈地把被自己撕成两半的报纸在长凳上拼到一起。那件事她也牵扯爱其中,或者说,她经历了全程,事情明明就不是…… 不,报纸上说的没错。谁也不能说报纸说错了什么,因为那都是事实。 可世界上绝佳的谎言,就是不把真话说全。 然后,颠倒了黑白。 哈巴涅拉王国的事件收尾时,或者说,在艾斯确认了把那座岛屿划到“火拳”名下之后,美拉达和他说过那件事——那件,在哈巴涅拉首府的卫星城,自己被革|命军游说,在拒绝支持后与安娜斯塔西娅陛下一同进入了暗杀名单那件事。 可当时艾斯对她说的却是:“那不是革|命军的所作所为。” 艾斯十分确信、坚定地确信,因为在到达之前他与萨博通了短暂的电话,他对于这件事的确信之情就像他确信三年前的安娜斯塔西娅确实是被陷害得一样。 是故,那场变故被火拳归于地方的反政|府武|装叛乱。 尽管到了报纸上,主流的看法都是安娜斯塔西娅主持的异常单方面的肃清。人们只知道事后她对那座岛发出的“肃清”之令,却没人想过之前发生过什么。 火烧香波地相比也是如此,相隔了半个地球。美拉达却产生了全然相反地恻隐之心:报纸上说的都是真的吗?不……应该问,报纸上没有写出的那些是什么呢? 可这种事没人在乎,因为管她什么缘由,烧岛就是她干的,就是******的罪行。翻开报纸的下一页,黑体加粗的社评质问革|命军:你们还不出手收拾那个女人,是怂还是从心? 美拉达扶额,她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那篇文章文采极好,煽动性极强,全篇一气呵成让人读了畅快淋漓。至于中心思想就简单粗暴地如题所示了,作者以全人类的道德制高点狠狠地批判着已经占有了全世界三分之一以上土地却偏偏拖着不正式宣战开启全面战争的革|命军,就差指着人家的鼻子大骂你丫是不是怂,你丫革|命反|动分子,你丫是不是要玩割据?! 安娜斯塔西娅当然也对自己亲自写的这篇文章相当满意:“我这种天才的修辞学和逻辑学可与你们这帮贱民们自然不在一个等级上!今天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檄文……”然后折了折就交给重伤未愈的阿瑞斯队长,匿名寄给了报社。 ——这就是民意,名为“民意”的游戏。 被历史推着前进,脚步可是停不下来的。 拯救全人类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自然也要交给愿意去奉献的人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