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来客(下)
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依月已如惊弓之鸟,眼下更是灰心。 眼泪终究没有落下,已经有属下来禀告,文宣公府戌时三刻出来一辆马车,目的地是南城某客栈,后又匆匆返回,经过仔细调查,得知是孔家接了对年青的父子进府。那对父子身边,还有两男两女四个中年下人。 父子,四个中年下人,依月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隐隐在心中连成线,眼睛睁得滚圆。真是没想到,林子豫那个守了几年的患病“妻主”,竟然是新袭爵的国公大人。这样看来,当年的孔家火起时救人的也是林子豫。只是不知这两人何时有的瓜葛,竟使得林子豫背叛那人,救人隐匿起来。 如今,祖父丧期内,大婚是否延期尚不可知,“前夫”就这样接进府,孔织啊,孔织啊,看你怎么八面玲珑,坐享齐人之福。 依月绝不承认有点关心孔织,不过是想看场笑话罢了,他这样告诉自己。 孔府,偏厅外。 孔竹面色沉重,摇了摇头,说:“不行,林公子不能安置在神来居!” “姨母!”孔织微微皱眉,道:“织知道应该避嫌,可如今天寒地冻,前院客房这边又长久不住人的,怎适合病人休养调理。将他们暂时安置在神来居,也是权益之计,不过一两晚,等明后天收拾出空院子来就好!” 孔竹看了一眼孔织,若有所思:“织儿,你向来小心谨慎,如今为何失了分寸,先是亲自前往客栈接人,又不避嫌疑安顿他们父子,这林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想着林子豫与骏儿虚弱的样子,孔织心中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低声将林子豫的身份与对自己的相救相护之情说了。 听说是西琳的兄长,又是孔织的救命恩人,孔织的神色柔和了些。想想他们兄妹本是堂堂世家子弟,却家破人亡,被迫隐姓埋名,流落江湖,她亦是唏嘘不已。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还是送到仁儿那里妥当些,请鸥舟过去看护也妥当!既然受了人家的恩惠,日后好好回报就是,即便不顾忌到别的,为了林公子的清誉还是谨慎些好!” 既然孔竹再三说了,孔织只好听从,毕竟是尊长,也不能够让厅里众人再等下去。点了点头,她进了屋子,屋子里众人已经等得不耐,慈决则是满眼怒气。孔织怎能和她计较,看了看被安置在软榻上的林子豫与骏儿,对鸥舟低声嘱咐了几句,叫他先去大公子的弥诚居报个信。这样打扰实在无礼,但眼下神来居那里不行,任氏病着不能去惊扰,只好听孔竹安排送到大公子处。 鸥舟出去后,孔织抱起骏儿,请慈冷、慈净他们背着林子豫跟自己走,慈冰与慈决则只能够暂时安置在前院客房,毕竟是内宅,两人身为女子,不方便进。林子豫身边,有慈冷、慈冰两位照看,也就够了。 弥诚居,大公子孔良仁正拿着本《山海经》,在灯下看着,听到外面来人,见是鸥舟,有点意外,起身带笑道:“你可是贵客,今儿怎么得空过来?神来居、赏星斋两处忙着,三妹也太不知道体恤人,还不快坐!”说完,又唤侍儿上茶。 两人虽然相差了十多岁,但一个养在深闺不闻世事,一个经风历雨心思细腻,竟分外投缘。虽然鸥舟谨守分寸,不敢逾越,但大公子却没有将他当成仆下对待。 侍儿送上茶来,可眼下鸥舟哪里顾得上这个,将孔织想要安置林公子在这里之事说了,一边说,一边打量大公子神色。 大公子向来深居简出,不喜与人交往,在他的院子里这样送进一个陌生人,怕是要恼了。不想,大公子没有半丝不豫,反而眼中多了几分笑意。 鸥舟不解,大公子见他满面莫名,道:“三妹自小冷清,对待男子,与对待女子般,尊重而并不亲近,如今竟能够带人回府,也算是难得!” 说话间,孔织已经带着慈冷、慈净到了。虽然她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大公子见林子豫昏迷着,也不多说,领他们在右边的客房安置下来。 康和郡君得到消息,知道孔织带人回来,特意叫无陵带人送来两个暖炉。 虽好奇床上那人身份,但无陵不是鲁莽之人,自然不会直言相问。就在此时,一直窝在孔织怀里的骏儿幽幽醒来,朦朦胧胧中见是孔织,脸上绽放出开心的笑容,轻声唤了一声“母亲”。 “嗯!”孔织随口应了一声,轻轻地摸了摸骏儿的额头:“骏儿乖!” 旁边的大公子与无陵已经是目瞪口呆,看了看那偎依砸孔织怀中的小人儿,又看了看床上躺着的俊美公子,满脸满眼的不可思议。 孔织见了,只觉得好笑,难不成还以为骏儿是自己亲儿子。骏儿虽小,也满三周岁,难道自己十三岁就做了母亲。 是夜,林子豫安置在弥诚居,鸥舟带着慈冷与慈净在这边照顾。慈冷与慈净在曲阜时见过鸥舟的,因孔织当时介绍说是“家兄”,使得一直以为鸥舟是孔家的哪位公子,直到进了孔府才明白,他只是孔织身边近侍。尽管如此,但瞧孔织与大公子对他的敬重,又哪里是将他当成了侍儿的样子,因此,两人仍是一口一个“鸥公子”,不敢有半丝怠慢。 骏儿被孔织抱回了神来居,打发南明去前院请孙大夫来瞧。孙大夫诊断与鸥舟一样,没什么大碍,退了烧就好了。送走孙大夫,打发北曜去熬了退烧药,孔织又用烈酒给骏儿擦拭了全身,因为没有经验,显得有些笨手笨脚。 非舟还没歇下,听到院子中人来人往的声音,披了件衣服到上房来,正赶上孔织在帮骏儿降温,忙把她手中的湿巾接过去,随后轻轻抬起骏儿的胳膊,先是胳膊,后是前胸后背,一点点擦拭起来。 京城各大权贵世家,哪家不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文宣公孔织深夜亲自出府,接回一对父子回府安置的事,在次日便已不是秘密。 孔府大丧期间,凤后地位岌岌可危,与嫡皇子有婚约的文宣公如此行为怎能不引起有心人揣测。那父子二人,父亲不过弱冠,小儿稚龄,能够让一向低调的文宣公这样不必嫌疑,不用想也定是她极为看重之人。众人不禁浮想翩翩,忍不住动用各种手段来打探那对父子的真实身份。 真相却让人意兴阑珊,那对父子不过是孔竹夫家的男眷,寓居南城,因前些日子的大雪压塌了房子,因此带着下人,暂时住在客栈。因这般变故,父子两人相继染病,最后仆人没有办法,才想起京城中还有这样一门亲戚,求到了文宣公府。孔家四夫人,是出了名的痴情,在原配夫君病逝后没有续娶,爱屋及乌,对夫家的亲戚重视下,打发侄女亲自去接不算什么。再说,文宣公孔织前些年去长安差点过继到孔家四夫人名下的事人尽皆知,认识那边的亲眷也合情合理。 当然,在南城,林子豫他们曾住过的地方,已经被各世家的人反复确认过,甚至还有人发消息给长安那边,结果并不令人意外,那父子确实是长安那边的人,上个月才离开长安,来到京城。当然,这些都是孔竹早已叫人安排好的。林子豫是官卖的罪奴,慈冰四个是官方悬赏的弥勒教余孽,这样的身份若是被人查出来,那还得了。因此,只好未雨绸缪,在他们进府后就传信长安那边,为他们安排合适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