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冥识山
然而,在那种沉重的压迫下,宁徵言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她冷汗直冒,脑子却转得飞快,随口道:“我昨日才到这个地方,初来乍到,不曾惹是生非,更不知道妙音是谁……倒是前面路口那个村寨多了不少武林人,指不定他们会知道。” “狡言强辩!” 那苍白病弱的少年微微一笑,宛若昙花盛放,清雅难言,他双目天生宛如眯起了眼睛的狐狸般带有几分笑意,此时却看不出喜怒。 “既然如此,你背上的木匣又是从哪里来的?” 被一句话点破杀人行径,宁徵言有心辩解却说不出话来。 眼前之人虽然外表是病弱少年,但他身上散发出的沉沉压迫感可不是开玩笑的,凭借直觉,她心知这个人绝对不好对付,也许加上小蛇都不是他的对手。 若是他要自己抵命,怎么逃也逃不了。 夜风中,少年又掩着唇咳了三两声,这才嘶哑着嗓子说道:“罢了,妙音是我冥识山门人,日前偷盗了门中宝物私逃,自行取死也是她的命数,只是你斩杀我门人,又带走宝物,无论如何都要给出一个说法。” “怎么说?” 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宁徵言索性一咬牙认了下来。 少年道:“妙音陨落在你手上,你又得了她盗走的宝物,便跟我回冥识山作三十年苦工来相抵罢。” 她还未回过神来,便觉得风云变色天旋地转,对方只是微微抬起左手,整片山林便如水波荡漾,一忽儿便破碎成万千幻影,而幻影中五光十色连接成片,急剧围着两人旋转起来,片刻后,那些光影忽然消失不见,宁徵言早已头晕脑胀,此刻再支撑不住,扑通一下摔倒在地面上。 然而地面上不再是松软的泥土,而是一方冰冷、莹润,流动着微微光晕的白玉板。 她楞了下,悄悄抬起头往四处看去。 周围不知名的繁花绽放得如火似荼,外面松林层叠,时而掀起海浪波涛般的哗然风声,再望上看去,夜空中垂挂着一轮广大明月,当中婆娑阴影清晰无比,仿佛触手可及。 这里,竟然已经不是刚才的山林。 宁徵言的心慢慢冰冷,冷得就和这白玉板一样,对方举手投足间就改换了乾坤,这份能耐简直让人难以想象,她面对这样的力量,还有反抗的余地么? 然而,心头不甘的火苗窜动。 凭什么? 就算是神通广大,凭什么就能够决定她的生死去处? 当初,面对千年前传说中的魔头,自己都还能够想尽千方百计全力一搏,如今难道就灰心丧气了?宁徵言突然惊觉,暗地下了决心。 作出悠悠醒转的模样,她摇晃了下脑袋,再度闭上眼睛,伏在地上声息全无。 恰在此时,不远处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不好了!禀告老祖,聆空峰座下弟子妙音不见了,镇峰法阵的阵眼也不见了!” 就是这个时候! 宁徵言突然睁眼,拔剑,一跃而起。 三个动作一气呵成,晶剑的剑刃微微颤动,头一次暴涨出三丈长的气芒来,以纯熟到极点的剑招挥出。 漫天剑光洒落,如星落雨,美丽而危险地望前方笼罩过去。 身在空中,宁徵言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少年正立在剑招范围之内,此际月华更盛,清澈的银光倾注下来,披拂在他身上,却掩不住他那周身湛然的光彩,更兼气韵明净,竟如山间的疏松秋月一般。 少年平静如水,全然不看这边一眼,而是轻轻抬起了手,随意地往空中一点。 叮! 极轻,极微弱的一声,却恰好点在她剑招破绽处。 急速回招护身,纵然如此,还是被一股大力击得心口剧痛,宁徵言当下失了力气,从半空中落下,半跪在地上苦苦支撑。 而那个前来报信的年轻男子正跪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此事我已知晓,阵眼在此。”那少年语气淡泊地说,手中突然多出个木匣来,递给了对方,“妙音盗走门内物品潜逃,如今身死,不必追究。” 宁徵言盯着那木匣,完全想不通他是什么时候取走的,就这样一思虑,忍不住喉口腥甜,涌上血来。 “这便是导致妙音身死之人,被我带来,日后会在山上做三十年苦工作为偿还。周新,你将她领入赤明峰就是。” 偏偏这个时候,那少年转头看了她一眼,虽然神色不变,警告的意义却十分明确。 “我不服!” 强忍着痛苦开口说话,宁徵言勉强拄着剑站起来。 “那妙音杀了她同门,将魂魄囚禁在青铜灯中去寻宝物,被我撞见后痛下杀手,我为自保,不得已才杀她,你这样处置分明就是不辨是非,毫无道理!” 看到那年轻男子脸色变了,她决定再接再厉,多添上几句话,只是那少年下一句便将她想要挑拨离间的念头全部打消。 “你这孩童真是不知好歹。我冥识山的阵眼岂是凡人轻易沾手的?何况你又被妙音那法器攻击,虽然后来服食了药物,但也只是暂时克制住,阴气早已深入到骨髓经脉中,此后三十年逐渐发作起来,有的是苦头吃。若留在山上干活,终有治好的一日。” 少年随口说道,又皱着眉头轻轻咳了两声。 宁徵言吓出冷汗来,竟然将当日场景说得一丝不差,看来这话是真的了,再说了,这样的人想要对付自己,压根用不着耍手段吧?她想到了这点,但还是满腹冤屈,这真正是无妄之灾。 “那我同伴呢?” 一时抹不开面子,宁徵言转移话题地问道,语气还是有些冲。 “诺,不是在你手中么?”月下那少年语气清淡地扔下一句,转身离开,没入松林之中。 被唤作周新的男子连忙冲那方向磕了两个头,这才站起来对她说道:“小姑娘,老祖一片好意,还请莫要辜负了,你先随我来吧。” 宁徵言忙着查看手上突然多出来的小蛇,见小蛇想要开口说话,急忙拿手指头堵住它的嘴,警觉地回道:“我还不知道这是哪里,你说的老祖又是谁,况且天下间哪有个干活就能治病的道理,莫要哄骗我。” 周新见她固执,本来不想和小孩子争辩,只是看她手中拿着剑,怕又闹出什么事,不情愿地劝道:“你现在横竖是走不出这冥识山,再不走,还想留在这里餐风露宿么?” 宁徵言不以为然,但又想到那高深莫测的少年也在这里,为了避开他,还是跟着面前这个人走比较好,于是默然不答。 见她不说话了,周新松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个短笛模样的东西放在口中吹了起来。 片刻过后,空中传来羽翼扑棱的声响。 宁徵言抬头望去,顿时呆住了。 只见深蓝清朗的夜幕下,数头白鹤扬着起码有丈长的双翼翩然飞来,映在满月当中,清影纷舞,不似人间。 它们盘旋着落到山崖边上,收起羽翼,矜持地稍稍垂着细长的颈项,漆黑剔透的眼珠子里透出极其清亮、淡泊、聪慧的光芒,让宁徵言几乎有种错觉,以为面前的不是几头长得格外庞大的白鹤,而是几名真正的经历数百年风雨的修士。 “还请诸位前辈送我等一程。”这是周新收了短笛,毕恭毕敬地行礼道。 更让她眼睛几乎掉下来的事情发生了,那几头白鹤纷纷鸣叫几声,仿佛是还礼般,随后颇为人性化地舒展开羽翼,递在两人脚下。 小蛇很不满,吭地一下就咬住她手指头,痛得她死死捏住了小蛇,两个相对怒目而视。 周新熟练地爬到白鹤背上坐着,一鹤一人飞天而起。 看了看自己脚上满是污泥的鞋子,又看了看那洁白无瑕得隐隐泛出光华的羽翼,宁徵言忍住痛,硬着头皮,学着周新的样子踏了上去,刚一落脚,只觉得底下轻盈若无物,柔软得像是棉花堆里般,却又透出坚实的力量。只是那一个个黑乎乎的泥脚印在上面排了一溜,让她脸上发烧得差点想钻到地洞里。 那头被不幸选中的白鹤倒满不在乎,见她坐好,清鸣了几声,翅膀一抖就恢复了洁白簇新的样子,继而向夜空展翅翱翔。 呼呼的风声灌入耳朵,宁徵言侧坐在白鹤宽大的背上,一手掐住小蛇,一手揪住了几把根茎坚硬如铁,绒丝却柔韧如棉的翎羽稳住身子。只见夜幕笼罩下的四野寂静,而自己刚刚离开的山峰正突兀耸立在山岭间,四面光滑如刀刃削成,半腰处就有云雾缭绕,望不见顶端,云气极浓郁处,隐约现出之前的白玉平台。 “咝咝。” 小蛇一边咬着她,一边含糊不清地发出声响抗议。 “再咬我就把你扔下去!”宁徵言坚决不妥协,她可不想把自己底牌全部暴露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只是,这番苦心没办法在白鹤背上说出来,先前的那种错觉犹在眼前,若是被这些白鹤泄露了机密,那就实在是太晦气了。 在被少年捉上山来之后,宁徵言就决定做事要谨慎点,更谨慎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