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大漠浪烟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董卓出了政绩，有了声望，引起董渭、李儒的觊觎，这两个家伙蛰伏了这么多年，听了悟禅师说起此时各地黄巾暴乱的情况，按捺不住，就要实施他的龙山阴谋。

    偏偏这个时候，突然又发生了一件众所难料的事：因董卓剿抚匪患名望日隆，朝廷调派董卓前去大漠前线剿匪。

    要说这前线，其实并不算“前”，而是同为并州刺史部所辖的上郡。

    上郡西邻凉州游羌，北靠大漠匈奴，地处边塞，历来匪患不断。近年因旱情严重，草原枯竭，游羌边民北宫伯玉、李文侯二人率羌民造反，攻占上郡府肤施（今陕西榆林东南鱼河堡），杀死上郡太守陈懿。

    这伙游羌匪徒攻占郡府肤施后，招募兵马，打造械杖，短时间即由初始时的几十名游羌扩展到上千士卒。

    有了兵马，匪徒更是气焰嚣张，往东北进攻，占领圜阴县（今陕西佳县北乔岔滩）圜阳县（已为大漠淹没）两座县城，与肤施府形成三角鼎立之势，互为援奥。

    匪徒们稍事休整，枕戈待旦，此时大有顺江而下，蚕食中原之势。

    消息传到洛阳，朝廷震怒，指派中郎将张奂为荡寇将军，原上郡护羌校尉泠征为副将，率一万步骑军队北上，讨伐伯玉、李文侯二匪，限期两月平患。

    此时，因朝廷忙于应付东南诸郡的黄巾暴乱，实在无力北顾。要张奂出征，以保证北边地区的安稳。

    张奂乃东汉名将，遵命连夜出发，率一万士卒浩浩荡荡，不分昼夜疾速行军，不到五天即与西河郡兵会合，进攻上郡，驻扎奢延水畔，与上郡府肤施隔江相望。

    肤施府城墙高耸厚实，引奢延水的护城河更是流急水深，西北风起时飞沙走石，隐天蔽日，白昼如同黄昏，对面不见人影。

    张奂见匪众防守甚严，只能按兵不动，伺机寻找战机。这天好不容易捉住一个前往圜阴、圜阳二县送信的小匪，无奈游羌部落各自有自己部落氏族的方言俚语，护羌校尉泠征在边地生活多年，对小匪的话语也只是略知一二，张奂听小匪说话，更是如闻鸟语，不知所云，一气之下，一刀宰了小匪。

    身为主将，眼看北上讨伐匪寇已逾十天，却因语言不通，对匪情毫无所知，急于建功立业的张奂不由得焦躁起来，吩咐泠征：

    “明日一早渡过江去，把个肤施府城团团包围，困他个一年半载，我就不信拿不下这个小小的边塞小城。”

    泠征冷冷一笑说：“这游羌部落各自有自己的方言俚语，外人听不懂，这正是出于军事保密的需要，让将军不明对方底细，使你无从下手。将军却是急躁不得的。我军劳师远征，本为兵家大忌；若又围城进攻，旷日持久，游羌并不出战，住在城里，以逸待劳，我军兵草粮缺，数日攻城不克，将士疲累，更为兵家忌惮，此时一旦被贼人所击，必然溃败，一泻千里，只怕北征无功，反被贼害。”

    张奂那里肯听一个副将的话，反唇相讥：“如此说来，一个弹丸小城反而成了我胸中块垒，让我心不舒，气不畅，几至噎死。”

    “将军难道就不愿仔细想想：如今知己而不知彼，更为兵家所忌，即使太公姜尚挂帅来此，只怕也无法战胜伯玉、文侯二贼。”

    “朝廷给我一万之众，十倍于小匪，却在一千小匪面前无所作为，真是让我颜面丢尽，痛彻肺腑。”

    “将军不必烦恼，今太原郡守董卓，原在游羌部落生活多年，精通羌语，况有剿匪经验，可敦请朝廷派能吏前来帐前效命，同时向皇上举荐董卓挂职前来肤施，何愁贼阵不破。”

    张奂乃一代名将，本不愿让别人来分享自己的功劳薄，见朝廷催逼甚急，一时又无法攻克北宫匪众，不得已权衡利弊得失，这才提笔修书一封呈报朝廷，请调精通羌语的董卓。

    送走给朝廷的表章，张将军果然另外书信一封，邀请太原郡守董卓大人前来上郡围猎，欣赏塞外风光，云云。邮马快递，不日即送达晋阳郡府。

    董卓匆匆读信，尚未读完，就将信扔于几案上，嘿嘿冷笑着对曲先生说：

    “这张将军请我前往助阵，他久攻肤施府不克，推诿说是皆因不谙羌语之故，简直就是个死不认输，死爱面子的家伙，我若前往肤施，克敌致胜，则功劳归于张奂；溃败阵上，则与张某同罪，我董卓这点道理还是懂的，可不愿当这样的傻瓜。”

    “如果断然拒绝，大人与张将军同朝为官，只怕以后颜面上不好看，得想办法婉拒他的邀请才行。”曲攸先生献计说：“我这就书信一封，上报朝廷并送张奂，只说是此时虑虒县（今山西五台县东北）又闹匪情，需前往剿抚，一时无法分身。”

    “不忙，”董卓制止，再次拿起书信仔细阅读，又拿出地理图册详细对照，大吃一惊，失声叹息：“糟了，可惜一代名将，英名毁于一旦，如不尽早施救，必将死于北宫之军。”董卓起身，将书信和地理图册一并递与曲攸先生，伫立窗前，思谋对策。

    曲攸先生接过张奂的书信，反复研读，此信讲的完全是排兵布阵那一套战法，怎么看也看不出张奂究竟错在何处，也不敢冒充内行，请教说：“大人危言耸听吧，我实在看不出张奂将军危在何处。”

    “先生有所不知，这张奂虽是一代名将，然不谙边寨风情，以南方作战的经验，套用西北边陲，岂有不败之理。”

    见曲攸先生一脸的茫然，便接过并州地理图册，指点着说：

    “这肤施府居于奢延河之北岸，一条奢延河自西北向东南宛延流下，张奂将军把军营设在肤施府对岸，即是肤施府东南方，军杖粮秣安扎在其后三十里的狼咸滩，西北地处边陲，午间太阳炽烈，滩涂蒿草尽皆枯萎，一旦日暮，西北风劲吹，风沙大时对面不见踪影，如若那时有一小分队前往偷袭，人神不知，施一点星火，整个粮秣滩涂尽成燎原，此是其一。若是北宫伯玉，熟悉当地地形地理，垒河筑坝，开渠引水，将奢延河水引进大漠，张奂一万兵众，不出三天，便会因无水焦渴而死，此是其二。有此两处败症，张奂安有不败之理。”

    曲攸先生焦急起来：“既然大人已看出张奂败症，应该尽快前往边地，采取断然措施，或许尚可挽救。”

    董卓仍遥望窗外，轻声说：“这正是我两难之处，若不施救，张奂一万兵众必成枯骨，惨不忍睹；让北宫、文侯匪众作大，今后更难收拾，必成隐患。我若施救，功劳尽被他占，张奂再添英名，岂不埋没了我董卓的卓识远见之才。这种扬名显能的机会，千载难寻，我若不甘居人下，又岂肯放过。”

    “大人岂不知一山难存二虎之理，若张奂败亡，以大人英名卓见，在东汉朝野不就一人独大了。”

    “道理固然是这样，只是张奂若败亡，北宫伯玉、李文侯得几千降众，军械辎重，必然成燎原之势，顺江南下，将无人阻挡。先生岂不闻唇亡齿寒故事，北宫势大，危及我太原郡，荼毒百姓，成就祸害。从谶讳经学来看，此二匪贼名讳已成王权霸业之图征，趁天下尚未觉醒之时，必得尽快将其扼杀于摇篮之中。晚了，必成终生悔恨。”

    曲攸先生已隐隐感觉到不妙，轻声追问：“这名讳图谶何以显示了北宫、文侯二贼的王权霸业？”

    董卓走到曲攸先生身边，轻声说：

    “洛阳皇宫有北宫，皇上玉玺即藏于此处。北宫伯玉，不正是暗指皇权玉玺吗？李文侯更是早就命定为以文治国的侯爵了，有此二人配伍，文武之道，一张一弛，难道不成就霸业。当年陈胜、吴广为反抗秦王暴*政，苦于无号召力，假以狐精野语，而后又伪造谶讳图征，以谎言‘大楚兴、陈涉王’欺骗民众，蒙蔽兵卒达数十万人。今北宫、文侯有此现成图征，自然一呼百应。幸好此二贼乃游羌边民，不谙汉语，更不精谶讳学，若二贼一旦醒悟，或者得儒生辅佐，以此为号召，天下乱民敢不响应，那时再剿，为时已晚。张奂兵败之后，纵观满朝文武，恐怕朝中再无人敢挂帅，抵挡其锋芒，倒是黄巾乱军，朝廷大可不必忧患，从谶纬学来看，黄巾覆盖之处。不过二十八州县而已，现今已占据二十四州县，覆灭之日已经为时不远了。”

    “大人的话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从谶讳学图征来看，北宫二人真是东汉政权的掘墓人，目前是世人皆睡，连二贼尚且浑然不知，只可隐忍不发。大人既然已洞察到北宫、文侯二贼已成隐患，正应尽早将其毒株拔掉，树天下浩然正气。”

    “先生义正词严，让董某汗颜。苟利国家天下事，岂可顾及一人功过名利，我这就选派人马，前往救援张奂将军。”

    “大人虽有此坦荡胸怀，但也不可因此而埋没了才干，当无名英雄，我这就以你的名义修书呈报朝廷，指出张奂安营布阵之弊端，彰示其必败之理。我这里再修书一封，快马送与张奂将军，令他速速改弦更张，还有挽救之机会，大人速速领兵前往肤施府，如此才能彰显大人力挽狂澜的英雄气概和远见卓识的不二英才。”

    曲攸先生的马屁拍得恰到好处，董卓舒展眉头，指示曲攸先生：

    “告诉张奂，鸡蛋不要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要他速速将粮秣辎重安放于十所营盘之中，尽早派兵马巡游上游河道，谨防匪徒截流，或于狗急跳墙时往水中投毒，毒害汉军。”

    曲攸先生遵照吩咐，两封快信，一挥而就，分派快马送往京城洛阳和肤施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