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省亲
元宵那日一早,荣宁街早被工部官员并五城兵备道打扫干净,撵逐闲人。街头巷口,俱系围挡严。贾母带着邢王夫人等内眷,按品大妆,站了荣国府大门口。贾赦等众多男丁则侯 在西街门外。等了半日,忽有一内监来报:“娘娘未初刻用晚膳,未正二刻到宝灵宫拜佛,酉初刻进大明宫领宴看灯方请旨,只怕戌初才起身。”贾母听了,便带了众人回房歇息,天将暗时,方才列队相侯。 此时省亲别院内,早已点起各色水晶花灯,如银花雪浪。又有那螺蚌羽毛做就的荷荇凫鹭之属,游于池中。诸灯上下争辉,真是个琉璃晶莹世界。也不知过了多久,前面传来拍巴掌的声音,紧接着就有红衣内监骑马至西街门,下马站了,约莫来了二十来人时,才听到隐隐细乐声。又过了半日,才见一对对宫娥举着曲柄七凤黄金伞,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物缓缓过来,后面是八个太监抬着一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贾母等人忙跪下相迎,就有几个太监跑过来扶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来。宝钗在后面跪着,偷眼瞧了过去,见到这般皇家气势,忍不住流露出几分艳羡。湘云在旁边看了,眼中闪过一丝讥屑。 却是那日探春走后,宝玉和湘云便吵了起来。湘云道:“好矜贵的人儿,有了金就要拣个玉来配,吃个丸药也是香味脱俗,却是处处都合着你来,果然是天生地造的一对。”宝玉听了,心内愤懑:他自小和湘云一块在贾母身边长大,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心内便存了一段心事。如今见她这般说,便觉委屈异常。且宝玉从小惯在胭脂堆里厮混,养就了小意儿心肠,最是见不得女孩儿的眼泪。若要他服软,湘云洒几滴泪便是。偏偏湘云是个炮仗性子,又吃着醋,哪里还有女孩儿的柔弱,一腔怒火喷涌而出,将宝玉推出门去,只说几日不理他。 恰好宝钗过来贾母这边,见了这阵势,少不得上前劝慰几句,又被湘云不阴不阳地讽了几句,只得缄口不言。宝玉正在气头上,又见宝jiejie受了池鱼之殃,赌气和她一道去了。因闻得宝钗身上那若有若无得香气,宝玉那喜做胭脂香膏的心思又起,便歪缠着宝钗,只道必要炮制出来。宝钗正愁宝玉和自己不大亲近,见了这个机会,打蛇随棍上,借着做冷香丸,拢了宝玉日日往自己院里来。 再说那冷香丸,本就是个噱头。宝钗自幼跟着宫里出来的嬷嬷学规矩,立志是要入宫去的。只是光规矩好还不够,还要模样俊俏,肌肤莹润。因她有胎里带来的热毒,寻常不过是咳嗽头痛罢了,也不惯常发作。薛家便总寻了个杏林高手,将治热毒的和调肌美肤的药和在一起,做成了冷香丸。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显出宝钗的特别,只说是一个云游的和尚送的方子,又将制作的过程说得神乎其神,增添一点神秘色彩,引人注目。哪想入宫不成,只道是白白浪费了这般心思。不料却勾住了宝玉,薛家母女喜出望外,自是使出浑身解数,哄得宝玉天天身前跟后地转着。湘云见了,气愤不过,又是个急性子,寻机讽了宝钗几回,却似一拳打在棉花上,使不上力,反而让宝玉离得自己更远了。贾母知道了,当作未见一般,私底下却对鸳鸯道:“湘云这孩子,到底是急躁了些。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磨练磨练,不然以后有她苦头吃的。” 且说元春的轿撵入了荣国府的大门,有太监请元春下舆更衣。元春在宫娥彩嫔的伺候下更衣毕,重上鸾轿,入省亲别院赏景。但见满园烟花绽放,彩灯相映,说不出的富贵风流景象。一时出得园中,至宴坐处受了贾家众人的礼,又换了身衣服,方才至贾母的正房。 元春离家十载,如今回来,见到亲眷,搂了贾母和王夫人,泪盈于睫,哽咽不能言。邢夫人尤氏凤姐等人在一旁陪着垂泪。半日,元春方道:“好容易回来一趟,正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哭了起来。”言罢,擦了泪,强自欢笑。贾母请了元春上坐,又引了众女眷逐次见过了。元春见了王夫人,想起前几次她入宫时说的话,便道:“怎么不见薛姨妈宝钗湘云?”王夫人不喜黛玉,入宫去时也从未提起,是以元春并不知黛玉已在京中。王夫人忙道:“外眷无职,未敢擅入。”元春命请了来,又唤宝玉来见。众人进来,一一拜见过了,各自归坐,却是湘云和三春姊妹坐了一处,宝钗挨着宝玉坐了。贾母见了,笑而不语。
元春朝宝钗湘云两人看了过来。宝钗倒罢了,两姨表姊妹,长得相似,甚至比自己更光彩夺目一些。按宝钗的姿容相貌,入宫本不是难事。在其选侍前,元春还借着帮皇后打理宫务的机会与内务府的人打过招呼,想着表姊妹一同在宫中,彼此有个助力。不曾想选侍的结果出来,宝钗却是名落孙山。使人去打听,乃是荣贵妃因着自己封妃指使内务府的总管太监将宝钗的名字划了去。薛家为着选侍准备了十几年,想来却是自己亏欠了她。 因而王夫人一提起金玉良缘的亲事,元春便应下了,赏了宝玉宝钗一样的东西出来。后又听说贾母中意史候家的嫡女湘云,又犹豫了起来:史家出了两位侯爷,俱是湘云的嫡亲叔父。贾家先祖位列国公,到了贾琏这一辈,怕是连将军都袭不到。宝玉虽是二房的,但是自己亲弟,论身份却是与湘云般配,将来在朝中**,都算是个助力。薛家乃皇商,虽然富厚,到底落了下乘。如今有了见面的机会,元春便细细打量着湘云:面如满月,眉眼灵动,肌肤胜雪,云髻高梳。和贾家三姐妹一道坐了,离着宝玉远远的,是个有规矩的,心下就有了几分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