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进庄
黛玉在庄子上又住了数日,才等到青松苍柏前后赶回来。苍柏倒还罢了,青松却是满脸尘土,略有憔悴之色。黛玉先问了苍柏,只听他道:“小的装作是个过路的客人,在木樨庄上去转了一圈,倒也安静。听庄户们说,这庄子原是史侯家的,后来做了史太君的陪嫁,咱们夫人出嫁时史太君又给了咱们夫人。庄头也是从史太君身边的陪房里挑的,每年交上来的出息和小姐说的差不多。小的又转去了昌平的小庄子,也还好。”黛玉颔首,又问青松:“你那边如何?”青松答道:“小的走在路上,便听到一些关于石头庄的风言风语,就扮成个叫花子去了石头庄,挨家挨户地乞讨,却见庄子里约有半数的人家都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我在庄上流连了几日,讨到的吃食还不能充饥。见如今正是农忙的时候,便谎称想做几日活来换点吃的,就有人领我去了见了庄头,跟着庄上的人干了几天活,套到不少的话:那庄头姓赖,原是荣国府出来的。开始几年打理着庄子,很是尽心尽力,对庄户们也还宽仁。后来不知怎么的,渐渐地变得厉害起来,盘剥克扣,无所不用其极。那些庄户们一年忙到头,也就勉强不饿死。有人说是因为咱们夫人跟着老爷去了南边,天高皇帝远的,贾家那边又管不到,他便自己做大了。又有人说赖庄头自己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是因为攀上了荣国府里的人,把剋下的银子孝敬了那头,自己留了一部分在外面买了房子田地,日子好不滋润。若是碰到年成不好的时候,更是贪吞得厉害。” 黛玉听了暗忖:有那么几年赖庄头说庄子里收成不好,交上来的东西少了很多。为怕庄户们日子不好过,黛玉还免了不少的田租,没想到都入了庄头的腰包。若是他真牵扯到贾家的人,会是谁呢?但不管是谁,这庄头是不能要的了。下首的青松又道:“小姐,那咱们还去石头庄吗?小的想着咱们人少,冒然去了会不会不安全。”如果不去,自己已经到了这边的庄子了,没道理突然打道回府,容易引起赖庄头的怀疑。以后不用这个人,总得有他不守规矩的证据。若他起了疑心,自己再想查他,只怕有些困难。狭路相逢,勇者胜。不能因为害怕而畏缩不前。虽然赖庄头在石头庄上是地头蛇,但普通的庄户人家心里怕是早就对他不满了。自己过去,也不揭穿这些事,看看情况并稳住他,待回了府再打发人过来。主意打定,黛玉道:“石头庄是必去的。但去之前我先写一封信让人送给林总管,再从这庄上多带几个壮汉庄妇过去,显得咱们人多些。只要不和赖庄头撕破脸,想来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当下,黛玉修书一封,将事情细细地说了,从庄上使个人送进了城里去。又将崔实家的唤来,点了几个膀大腰粗的妇人,带在身边。到了出行那日,崔实送了十个力气大的庄汉过来,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石头庄去了。 离庄子还有一二里地的时候,黛玉唤了青松过来,道:“你已经去过那里,见过你的人只怕不少。为防生起事端,就不必进庄子了。再者,现在咱们还没摸清赖庄头的秉性。若是他真起了歹心,咱们全进去了就被困住了。你带几个人悄悄地守在庄外,有个什么事,外面也有人接应。”青松忙道:“姑娘放心,庄子里面的路我早已经熟悉了,这几日就带人候在外面。”黛玉留下三四个人,带着其余人等继续前行。云姨娘在一旁坐着,不免有些担心。黛玉笑慰道:“姨娘不必忧心,我这只不过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这赖庄头本是我外祖家出来的世仆,量他也不敢有这么大的胆子。”云姨娘闻言笑了笑,眉眼间仍有一丝忧色。 到了石头庄,赖庄头早就带着一众人等迎了上来。待黛玉她们在早就布置好的房舍内安顿下来,他便进来请安。自贾敏去世后,赖庄头因为染疾等原因一直没有再去过扬州,所以今日大家都是头一回见面。黛玉抬眼看去,却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须发皆白,面容和蔼。杵着根拐杖,想是有些行动不便。忙唤了雪雁端了杌子过来,赖庄头谦让了几句,便坐下道:“今日得见姑娘,就如同当日见到了夫人一般。夫人去世的时候,我就想去扬州,可恨这身子骨,是越老越不中用了,被拖累得出不了门,竟是连夫人的最后一程,也没有送上。”说着老泪纵横起来。黛玉忙道:“赖庄头快不要伤心了,你有这份心,想来母亲在天之灵,必是知道的。而且这么多年,也多亏你辛苦打理着庄子。我一路过来,看着地里的庄稼长得正好,想必今年收成不错。”赖庄头擦了泪,道:“这都是老汉应该的。前几年年景不好,姑娘心善,减免了不少的租子,庄上的人都感念着姑娘呢。”黛玉笑道:“感念倒不必了,只要大家伙的好好地干活,自己的日子能好好地过下去,就成了。”又说了几句,赖庄头又道要将这几年的账册送过来请黛玉过目,黛玉道:“今日就罢了,一路过来也倦了,明日再说吧。”赖庄头忙起身告辞。 看他出了院子,云姨娘过来道:“姑娘觉得赖庄头如何?”黛玉冷笑道:“看着是个慈眉善目好打交道的,却是个滑不留手的精明人。若是诚心想送账簿,今日来的时候就该带上了,何必落到最后才说。”又道:“待会咱们吩咐下去,在庄子里的这几日,晚上睡觉都警醒点,还要排班轮流守夜。”云姨娘颔首,俩人自去安排不提。
不远处,赖庄头的院子里,灯火通明。房内,一个赭石衫子的中年男子正坐在赖庄头的上首,手里拿着碗茶轻呷着,却是周瑞。炕下,跪着个五花大绑的中年人,一脸菜色,嘴里堵着团布。旁边一个刀疤脸禀道:“庄头,这厮是咱们兄弟在林姑娘的院子外抓到的。本来已经将这些个刺头都关起来了,不想这个家伙趁着守他们的人换班的时候躲在了茅厕里,后来又翻墙逃了出来。咱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快到林姑娘的院子门口了。幸好那会四周没人。”赖庄头看着那中年汉子,道:“把那布头拔了,我有话问他。”刀疤脸猛地扯下布头,中年汉子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赖庄头道:“你们消息还挺灵通的嘛。林姑娘今日下午才到,晚上你们就知道了,还想着法子跑了出来。怎么,想去告状?可那也得看看你们有没有那命。说,是谁告诉你们林姑娘到了的?”中年汉子啐了赖庄头一口,道:“我死也不会告诉你这个禽兽。不要以为把我们这几个关起来了就可以囫囵过去,除非你把庄子上的人都抓起来。老天可长着眼呢,你欺男霸女,克扣口粮,大家伙都恨着你。”赖庄头不待他说完,道:“把嘴堵上,拖下去关了。”中年汉子的嘴马上被刀疤脸堵上,挣扎着被拖走。有仆人上来将地上擦干净,赖庄头挥挥手,房里的人都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