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章 学正来访
老大两口子原本就闲,自从全家人逐渐闲散下来,他俩倒不经常在家了。就是在家,也是一副神神秘秘,不乐意说话的样子。 这情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为这个家有多忙呢,实则做事的都在家里,没事的反而不着家了。 赵明礼估计是这家中最忙的人了。 村童蒙学每十日休息一次,如今已是有了八个学生,加上天赐天佑正好十人。年纪最小的便是五岁的天佑,年纪最长的比大郎还大些。据说是有亲戚在城里某个铺子管事,想叫他识了字,将来就是做学徒,人家也乐意请那断文识字的来做。 这一日午后得了闲,陈氏正与刘mama商议私事,小小拖了凳子坐在西厢阁楼门口缝帕子,眼里还瞅着在院坝里头疯玩的大妞、二妞和五郎。 忽的下面听人喊了一声:“有人么?” 小小赶紧放了东西答应一声,走到路口一看,一个穿着长袍,留着短须的男人正从滑竿上下来,旁边一个下人口称“大人当心”伸手扶着。 这打扮,应该是城里的哪位大人吧?小小不敢怠慢,赶紧上前敛衽一福,道了声:“大人安好。” 那位大人奇道:“莫说乡野,就是府城里头也少见礼数这般周到的。这孩子不错。” 随行的下人何等眼色?赶紧上前叫小小起身,抓了几个铜板给她,问道:“这里可是赵明礼赵秀才家?” 小小也算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了,并不敢伸手去接,微抬了头朗声答道:“正是我家老爷。还请大人家中安坐。冒昧请教大人名讳,奴婢好通传主母。” 那人一拍脑门儿笑道:“我倒是忘了,这个时候,你家老爷应该在蒙学吧?那就不家去了,兴致所至,过来瞧瞧而已。你可知那蒙学在何处?带我们去瞧一瞧。” 见他并不说自己是谁,可提了蒙学,再者是位大人,小小便猜是赵明礼提过的施州府学正王大人。既然不进家门那是最好的,家中只有女眷,如何招待?当先领了路便往蒙学去了。 路上那下人估计是得了王大人授意,不停逗着小小说话,问她年龄、籍贯等等。小小也不多话,倒叫王大人主仆俩啧啧称奇,暗赞这位赵秀才毕竟是成都府里做过事的,家中的下人也比城中许多大户家的严谨。 到了蒙学,不过是村长家的一间屋子。廖大嘴不在家,只得他老娘并媳妇儿孙氏在家带孩子。见有外客来,孙氏忙将火塘拨旺了,又与客人烧茶。 小小要去禀报赵明礼,却叫那下人拉住了问东问西,王大人背了手儿,悄悄走到阁楼边,隔着窗户往里瞧。 这一看差点儿笑出声来。 只见那屋子中端坐着十来个学童,年幼的一边听课,一边抹着鼻涕;年长的个头快赶上赵明礼了,听得倒是认真,不过眼神迷茫,也不知听没听懂。 赵明礼正讲《千字文》。这蒙学刚开了没几日,主要教一些基本的字,每日讲四个,今日讲的正是“寒来暑往”。赵明礼自己也是庄户人家出身,将这几个字义、字形剖析得也算透彻,讲完了,便教学童们将这四个字写上一遭,给他检查一遍纠错。 只有两个学童例外,赵明礼讲课时他俩就在一旁书写,待其他学童开始写字,赵明礼走到他俩身边,另行讲解起来。 王大人看着挑了挑眉,莫非这山村中还有奇才不成? 只听赵明礼训那小的:“笔力不足,莫不是天冷就想躲懒了?” 那孩子辩道:“手都冷得伸不开,握不住笔呢!” 赵明礼就垮了脸:“再多十篇大字。” 那孩子立时抿着唇噤声,脸上苦得能滴下泪来。 王大人瞧着有趣,忍不住笑了一声。赵明礼听见了,回头一看,赶紧迎了出来拜倒,口称:“王大人来了,学生有失远迎。”眼角余光扫到小小,便轻声斥责她:“怎么不通传一声,有失礼数!” 王大人赶紧扶他一把,口中说笑道:“不过今日沐休,想着你这蒙学应是开了,左右无事,过来瞧一瞧,倒是扰了你授课了。” 赵明礼口称不敢,忙叫小小回去通传一声,要留王大人吃饭,王大人笑着推辞了,赵明礼便回身让学童们习字,陪着王大人去堂屋说话。 听说是城里来的大人,村长的爹娘和媳妇又重新来拜见了一次,又叫赶紧去叫了廖大嘴回来。 这可是大事,除了平日里催收赋税的税吏,就是廖大嘴也难得见到王大人这种官员一面。这可是朝廷任命的官啊!除了赵明礼还好,其余人都战战兢兢的,站也不敢站,没说几句,只留了廖大嘴和赵明礼,其余人都避了开去。 赵明礼又叫了天赐、天佑兄弟俩过来行礼,王大人这才知道这两个进度快些的原来是赵明礼自己的孩子,事先并没料到,便随手在香囊里摸出两颗小小的金花生与两个孩子做了见面礼,倒让赵明礼不好意思起来。 王大人考校了天赐兄弟俩几句,对赵明礼赞道:“这学识,便是府城的好些个孩子,也比不上的。” 赵明礼自然谦逊了几句,眼见王大人似是有事而来,便打发学童们散了,让小小也同天赐兄弟俩家去。 回了赵家老宅,一家人这才知道学正王大人来了,皆是又惊又喜,赵李氏便责骂小小:“真真是个傻子,不知道让贵人家来坐着,引到廖家去干什么?莫要把好处让他占了。” 几个孩子默不作声。人家是来看这蒙学的,到赵家坐着干什么?蒙学又没设在赵家,不往廖家去往哪里去? 对于赵李氏,小小已经无力了,这样的人,除了不往她跟前凑,还真没有别的法子。就是好话到了她嘴里,说出来也要伤人几分,无事也能挑得出骨头来,反正她的道理都是跟着她姓的。 天赐听着心里不愉,随便寻了个借口便带着弟弟和小小起身回房,惹得赵李氏又嘀咕了几句譬如“不贴心、不孝顺”什么的话,几人都装作没有听见,脚下生烟地走了。 小小离开时,刘mama在房里就看见了,只不过刚知道来访的是王大人,不由跟陈氏低语:“学正大人特地跑这穷乡僻壤做啥?莫不是……”
陈氏早就死了离开谭家坝,搬去城里的心思,闻言不过道:“总不会是啥祸事,等相公回来也就知道了。何必在家瞎揣测,白白担心?” 晚饭刚刚摆上桌,赵明礼便回来了。一进门便被赵李氏叫住问道:“学正大人哩?” “已是回去了。” “哎哟,你这个老二哟!”赵李氏沉了脸就不高兴:“你这个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贵人都到了咱家了,你也不请人家吃顿饭?人家可是朝廷的人哩,能到咱们这个山旮旯里头来一遭,多稀罕的事儿。偏你一把年纪了还不省事,就让人走了。” 赵明礼扫了一眼桌子,不解道:“不过寻常饭菜,请人家来吃什么?” 这可把赵李氏气了个仰倒:“好歹你也是在外经历过,为过官的人,怎么就一点也不知道人情世故?你若是邀了贵人家来,我还能下你的面子不成?如今你话也没有一句,难道我还巴巴地做了好菜端到廖家去?那不是帮廖家做了脸子,白便宜人家了?还有小小那个下贱种子,贵人上门也不晓得说一声,居然就带到廖家去了,怎么就白养活了这么一只白眼狼,就是养条狗也知道护院子哩!” 赵明礼本就不耐烦听这些,再听赵李氏越扯越远,端了碗低头猛吃,也不答话。天佑不忿,却被哥哥紧紧抓住了手不让他吭声。却不知小小跟刘mama正在后厨玩笑,说:“老夫人头莫是被门夹了?她把人家王大人请到家里来啥?还要好酒好rou的招待呢,她不是觉着咱老爷没啥了不起么?” 刘mama笑了一声:“你这小人精!老夫人许是以为王大人带了礼物,怕便宜了别人家呢?就算没有礼物,一位大人到家里坐坐,说出去不也够她炫耀上三五年了?” 两人正好笑,忽然听见赵老大进门了,高声喊道:“合适,正吃饭哩!快与我添副碗筷来!” 咦,这倒是奇了,大老爷几日不曾归家,今儿怎么就回来了? 小小刚挨了骂,刘mama舍不得让她出去凑眼子,自己取了碗筷出去。果然老夫人赵李氏绷着脸在发脾气:“这位是谁?瞧着面生的很,这吃饭的时候,不请自来的,您也不觉着自己脸皮太厚?” 赵老大一撩油腻腻的袍子下摆,挨着赵李氏坐了下来,嬉皮笑脸地道:“儿这几天不是有事呢嘛……” 赵李氏将筷子一顿:“这倒是奇了,你两口儿成日里倒是忙得很,东家西家都得要你们帮忙,自家的孩子都丢给老三媳妇儿带着,不知是谁家忙成这样,还要请了你们俩去?” 赵老大眼珠子一转,这才发现除了低头吃饭的三个孩子,自家媳妇也不见踪影,心中暗暗骂了两句,脸上还是笑着说:“娘,我给带回来一个好消息,您老要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