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重生
上官佳敏重生了，但是她很不满意自己目前所处的这个家庭的环境。 前一世的社会里，哪一家的小孩子不是众星捧月一般？基本模式就是六个大人围绕着一个小娃娃转。而她重生的这个“古代”家庭，是个规矩森严的大宅门，根本享受不到那种“独宠”。母亲刘氏，不过是上官府二老爷的继室，排在佳敏前面的，还有一个十五岁的继兄和一个十岁的继姐。他们的祖母也不是和蔼可亲的“奶奶”，而是一个威风霸道的“老太太”。 只见上官老太太指着跪在地上的刘氏说：“你这当后娘的，打得是什么主意？！纵着那个狐媚子祸害敬哥儿？把个好好的哥儿弄成这个样子，看你回头怎么和敬哥儿的父亲交待！” 佳敏在一旁，眼看着祖母批头盖脸把刘氏一痛好骂，心里虽替母亲难过，却不敢吭声。 刘氏闻听此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不断叩首求道：“老太太，都是媳妇的错，你狠狠地罚媳妇吧，媳妇好悔啊，老爷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老爷又在外面的任上，媳妇没脸见老爷啊……” 佳敏听丫头们说，那位叫上官敬的继兄，前日突然病倒了，据说与他房里某个长得像妖精的丫头有些关系。可是那个丫头是老太太亲自安排到哥哥房里的，跟自己母亲有什么关系呢？ 可怜，老实的刘氏根本不会去辩解这些，只会磕头、认错、求罚，就像是给老太太吓傻了一样…… 佳敏皱着双眉，紧握双拳，暗恨自己的年幼无力，也暗恼刘氏的懦弱无能。 但是，刘氏的态度却是有效的，只见老太太的脸色缓了缓，挥挥手说道：“算了算了，万幸这次敬哥没有什么大事儿。可说到底，还是你这当继母的不够尽心……” 佳敏一听，暗道：“还好，按老太太的说词，已经把娘亲的罪过从谋害继子降到了照顾不周……” 刘氏自然也听明白了，仍旧叩头，嘴里却改成了：“都是媳妇年青不懂事，没照顾好敬哥儿，还要让老太太费心，是媳妇的罪过……” 上官老太太这次彻底满意了，她抬手说：“嗯，既是已经知道错了，下回可要小心了。起来吧——” 佳敏一楞，原来上官老太太的雷声虽大，雨点儿却这么小？ 刘氏已跪了许久，腿都麻了，颤颤威威地小心站起身来，擦了擦泪，恭顺地立到婆婆的身旁。 时才上官老太太教训她时，还想着给她留几分的脸面，把下人都赶到外面去了。 刘氏便亲自斟了茶，捧到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接了茶，想是刚才说累了，便喝了两口。刘氏接回茶盏来，忙又斟满，放在老太太面前的炕桌上。老太太点点头，说：“你年纪太小，人也太善了些……这样吧，那个丫头我自会帮你处置。另外，我把翠红翠喜送去敬哥儿房里。” 刘氏躬了下身子，感激地说：“谢老太太——老太太这都是为了媳妇，媳妇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说着又抹了两把眼泪。 佳敏心下猜疑，莫非上官老太太自己想明白了？惹了事儿的丫头是她给孙子安排的，真有了什么事儿，能不让儿子埋怨？现在儿媳妇老老实实地把错都揽了过去，其他的什么都不提，当然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了。老太太不落儿子埋怨，回头兴许还能为儿媳妇辩解几分…… 佳敏不由在心里说，这老太太分明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嘛！她在房里养了一大堆翠字辈的丫头，总想趁机安插到各房的老爷少爷身旁呢？想到这些，敏儿不由又偷偷笑了，她觉得上官老太太就像训练女特务的老特务头子。 这时，上官老太太正继续对着刘氏耳提面命，一抬头，忽然看到南面小炕上坐着的佳敏——手里抓着布老虎，脸上露着若有所思的笑容……老太太不由楞了一下，说：“媳妇，瞧你养的这闺女，哪像个三岁的孩子？！刚才咱们说的话，她竟然像是听懂了呢。算算也是，三周多，快四岁了——以后再有什么话，可不能当着她的面说了！” 刘氏也回头向佳敏看过来。刚才老太太气势汹汹地闯进房来，把下人都赶了出去，自己顺手就把她放在这小炕上了。后来被老太太教训时，就把她给忘了。这孩子也真安静，半天都没吭一声！老太太和她说话时，竟然都把这小东西给忽略了。 佳敏被老太太的话吓了一跳——她是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的，生怕被别人看出她这小孩子的身体里有个成年人的灵魂。当刘氏向她看过来的时候，她便做出一副天真的模样，伸手让刘氏抱抱。刘氏出于母亲的本能反应，自然而然地走过去，把她抱起来搂在怀中，轻轻拍了拍哄了哄，抱着她来到上官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倒没再说什么，不过是又嘱咐刘氏几句，便唤了下人进来，随后便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之下，转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佳敏缩在娘亲怀里一阵后怕，暗道：“真是人老成精！她是怎么看出来的？”于是决定，日后要躲这老太太远一些…… 上官老太太虽然没给二房的刘氏，什么实际上的处罚，但是她冲到二房院里，骂了刘氏一通，已是很下刘氏的面子。 隔日，刘氏来老太太房里请安的时候，大房和三房的妯娌虽没明着说什么，眼里却充满了不屑的神情。 刘氏对这些已经是司空见惯了，并不很在意。她早就知道那二位是瞧不上她的。她的娘家是商贾，出身比她们低；做为继室，年龄又比她们小很多，还有就是自己的男人放了外任，家中没人给自己撑腰，很多时候不得不受着她们一些。 刘氏给上官老太太请了安，又叫佳敏给老太太请安。随后她拿出一套新做的夹衣裳，说：“老太太，这是媳妇给蓉姐儿做的夹衣裳。” 上官佳敏站在一旁，看到大夫人梁氏眼珠子动了动，三夫人杨氏嘴角撇了撇——说不定她们都暗笑刘氏，昨天才为继子的事儿被老太太训了，今儿就上赶着给继女送了衣裳来巴结。 这可实在是有些冤枉人！虽说前头生的女儿佳蓉，一直养在老太太的身边，但是自刘氏进门，蓉姐儿的四季衣裳到巾帕荷包，都是刘氏亲手缝制的。哪怕刚开始的时候老太太故意下她的面子，挑她的手艺，甚至不叫蓉姐儿用她送的东西，她也没少送过一回。今天不过是依例送来的春衣罢了。 这次，上官老太太很给刘氏面子，笑容满面地叫大丫头翠英接了过来，摸着上面的绣活说：“瞧这些花儿啊，颜色可真鲜亮！” 翠英惯会看老太太眼色的，便在一旁接着赞道：“还是二太太手巧！” 老太太便说：“快唤了蓉丫头过来，试试她太太给她做的新衣裳。” 底下马上有小丫头应了一声，从旁边的小院里请了上官佳蓉过来。 刘氏的娘家，经营着绸缎行、裳楼、绣坊等产业。刘氏的母亲从自家铺子里选了最好的师傅教导刘氏女工，所以刘氏的针线绣活，在后宅太太里算是出众的。 大太太、三太太都是官家的千金小姐，虽也会些针黹，却远比不了刘氏的水平。当然她们也不屑于和刘氏相比，毕竟真正做活的还有丫头婆子们，哪个官家夫人用得着刻苦做工？ 可看着蓉姐穿上这件夹衣裳，那两人眼里还是有几分的艳羡。料子、样式、绣花、点缀，无一不是最时新最精美的，粉郁郁的颜色也是女孩子最喜欢的。 蓉姐儿看到新衣也暗暗有些惊喜，却又不敢过多表示。不过眼里的光彩已经出卖了她的小心思。 老太太看着原本有些呆板的蓉姐儿，穿上新衣裳后竟也显出了几丝灵动，更觉得欢喜，于是说：“蓉丫头，再过些时候你父亲就任满回京了，让你太太把她房子旁边的晚晴阁收拾一下，过几****就搬那儿去吧。” 这话一出，大家都楞了一下——蓉姐儿自李氏身子大不好后，就养在老太太身边，如今已经七年多了…… 刘氏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张姨娘和宋姨娘依例都候在厅里，伺候二太太的早饭。 刘氏看看这两位姨娘，神色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看来他们对昨天发生的事情没什么想法，而对今天在老太太屋里发生的事情还不知情。 刘氏没说什么，就吩咐摆饭。两位姨娘伺候刘氏用饭，陈嬷嬷和大丫头烟玉在一旁伺候着佳敏。 佳敏看母亲脸上有些复杂的神情，知道母亲心里有事儿。其实她自己也有些激动，父亲要回来了，继姐要从祖母那儿搬回来住了，一家人可算说是团圆了。说起来，自己今世的这位父亲，没等自己出生，就出京赴了外任，还从来没见过面呢。这年代的人都重男轻女，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喜欢自己？还有那位继组佳蓉，看上去别别扭扭的，不知道好不好相处？ 一顿饭安静地吃完，刘氏洗过手漱过口，接过小丫头递上的一盏茶，这才慢悠悠地开口说：“方才在老太太的房里听说，老爷过几日就要回来了……”说罢，低头轻轻抿了口茶，眼睛的余光扫了二位姨娘一眼。 张姨娘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宋姨娘的反应则比较正常一些，她带着几分欣喜，冲口问道：“太太，老爷上封信里不是说，还要等半年才能回来吗？” 刘氏微微笑着回答说：“是啊。可听老太太那意思说，原是因为继任的人有些问题耽搁了，现在问题解决了，所以已经准备回京了呢。” 宋姨娘听了不由抚掌庆道：“真是太好了！”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表现有些不妥，赶紧冲刘氏福了一下，说，“奴婢盼着老爷早日平安归来，好和太太一家团圆。说起来，敏姐儿还没见过老爷的面呢……” 张姨娘听宋姨娘说话有些不着调，便开口换了个话题，说：“太太，老爷要回来了，太太院里和敬哥儿的院里，是不是要好好收拾一下？” 刘氏对她点头说：“是啊。另外，老太太吩咐了，叫我把这院子旁边的晚晴阁收拾一下，给蓉姐儿住。” 张姨娘楞了一下，说：“蓉姐儿……住晚晴阁吗？” 刘氏看看她，说“是。”其实，她原本打算把那里收拾出来，给自己亲生女儿佳敏住……从没想过老太太还会把蓉姐儿送回二房里来。不仅她没想到，怕是这家里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想到吧？还以为老太太会把蓉姐儿养到出阁的那天呢。 刘氏又说：“既是老太太说老爷要回来了，怕就是很快了。这几天旁的事情先不做，专把各处的房院收拾得好些。”又说，“你们先去用饭吧，一会儿我带宋姨娘去看看蓉姐儿要住的地方，收拾妥了，快些把蓉姐儿接过来是正理；张姨娘你带几个人去敬哥的院子，若有老爷不喜欢的地方，赶紧改了样子。” 众人称“是——”，下去用饭不提。 刘氏趁众人去吃饭，自己来屋里炕上，想略微休息一下。陈嬷嬷一边给她松肩捶腿，一边小声进言：“姑娘，姑爷这就回来了，您可要抓紧些。前头放在屋里的那两位，老爷不在家时，看着还老实；可等老爷回来了，就不好说会成什么样了！而且上回信里，老爷说在任上又收了一位，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刘氏一抬手，止住她的话，抬身向炕内看了看——佳敏正在炕里面低着头，专注地玩着她的布老虎——刘氏再次躺下后，对陈嬷嬷说：“老太太说，咱家敏儿早慧，听得懂大人说话，当着她面可不能乱讲话……” 陈嬷嬷也抬头看了看佳敏，笑笑说：“太太生养的，自然是顶聪明的。”又低声说了句，“要是个哥儿，定是有大出息的。” 刘氏冷笑一声，说：“幸好是个姐儿，若是个哥儿，不定怎么招人恨呢。” 佳敏在旁边听了一楞，原以为自己是个儿子更能让母亲高兴，却原来母亲竟然庆幸是自己是个女儿。只是，自己好可爱的一个小娃娃，为什么会招人恨呢？ 趁大家都忙的时候，佳敏把小丫头冬暖单叫到身边。她说：“冬暖，你大约也得着信了，我父亲马上就回来了，你哥哥近日把跟班的差使学得怎么样了？” 冬暖说：“回姑娘，他这几日都好好学着呢，上回家去说，长了不少的见识。奴婢的爹娘说，多亏了姑娘和二太太提点，要不我哥哥还不跟我爹一样，在马棚子里呆一辈子？姑娘和二太太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佳敏说：“恩人什么的还说不上。将来如何，要看他自己的造化。再者，我也希望跟在父亲身边的是自己人。” 说起来，佳敏安排这个冬青，也是绕了个大圈子才成功的。最初，她在马棚里发现了跟着“马头儿”喂马的冬青，觉得他还是个可塑之材，最重要的是，他是自己亲信小丫头冬暖的亲哥哥……于是，她跟冬暖说，难道你不想让你哥哥有个好点儿的前程？跟着二老爷做几年跟班，长长见识，将来也许能混个管事当当呢。 冬暖被佳敏说得活泛了。她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抱着的这个三岁小孩有这番见识，是很奇怪的事情。她们一家都是家生子，先入为主的印象，主子当然比自己尊贵而且有见识，哪怕只是个小孩子！于是她在佳敏的指示下，去求陈嬷嬷，当然没说这是敏姐儿教给她的。 陈嬷嬷觉得冬暖是个听话的好孩子，这个忙当然该帮，无非是跟刘氏多说句话的事儿，成不成就看冬青自己的造化了。于是陈嬷嬷鼓动着刘氏去问大太太梁氏，将来二老爷回来跟着的人怎么安排？ 梁氏做为一位当家主事的贵妇，什么样的花招没见招？暗笑这傻子一样的刘氏，竟也懂得给老爷身边安排自己的人……梁氏不想搅进二房的事非中去，于是和气地告诉刘氏，她可以自己去从家生子里面挑，若家生子里没合适的，去外面买也行，回头跟她把帐报上就行了，只是人数可别超了定例。 于是，刘氏和上官谨通了信，问问带回来多少人，再补上多少人。就这样，事情便慢慢地安排妥当了——冬暖的哥哥冬青，成了预备给上官谨跟班的一名小厮，这几日已经派去跟管事的学规矩了。 “姑娘，奴婢听大太太房里的小六儿说，三少爷也找过大太太，想让跟着他的大柱的弟弟二柱，去跟着老爷……”冬暖有些不安地跟佳敏说。所谓的“三少爷”就是前面提到的“敬哥儿”上官敬，因为上官府没有分家，上官谨兄弟三个还都住在一起，于是堂兄弟们一起排行，上官敬便成了三少爷。 “大太太怎么说的？”佳敏问。 “大太太叫他回来跟二太太商量。”冬暖说。 佳敏说：“那不就结了？我没看到他来跟母亲说这事儿……大人的事儿他搀和不上！”她又嘱咐冬暖说，“叫你哥哥踏踏实实地学规矩吧。”随后她暗想：“上官敬这个“下流胚子”果然是没存什么好心的！”她除了讨厌上官老太太、讨厌二房的那两位妾室，更讨厌跟自己“争宠”的上官敬和上官佳蓉。不过，她有个成年人的灵魂，明白即便是讨厌，也要忍耐、掩饰…… 没几日，上官佳蓉要进住的那座小院，已经被粉刷一新。院内新栽了花草，房里重置了家俱，纱布帐幔也是新换上的，又林林总总地摆了些女孩儿喜欢的小玩意儿。 佳蓉过来看过了很是喜欢，可又怕离祖母远了，被后母欺到。她看向老太太的眼神难免有些可怜惜惜的…… 老太太对佳蓉说：“你用惯了的人，自然还是跟着你。”佳蓉这才踏实了些。 佳蓉搬到晚晴阁后，老太太又领着大房和三房的媳妇过来看。老太太对二房的安排还是很满意的。大太太向来不多话，老太太说句“好”，她便也只说“好”，多一个字都不说；三房话多些，便对刘氏说：“蓉姐儿有福气，你还是真疼她。”——直到今日，那声“二嫂”她还是能省就省了。 刘氏笑笑，说：“比不上老太太会疼人。”刘氏看出来了，老太太从敬哥儿这事上得了点启示，管得太多了，未必就真落了好去，怕有时还会落埋怨；所以这时趁儿子要回来了，把孙女放了回来，面子上都好看，又图个清闲。只是对老太太而言，毕竟养了蓉姐儿这些年，还真有些离不了…… 看着老太太有些不舍的目光，刘氏对佳蓉说：“蓉姐儿，老太太真疼你，你也要真孝顺老太太。日后早晚请安要尽心些，别因为贪玩儿给混忘了……” 佳蓉点头受教。老太太也醒悟过来，虽搬离了自己的院子，毕竟还是住在一个府里，早晚都能见到的。佳蓉也是想明白了这个关节，于是这一老一小都舒展了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