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继母 一
是她!曾氏怀柔。 郭荃心里暗叫不好。怎地被她先发制人,找上门来了! 李氏并不认识眼前这位衣裳华丽的妇人,只道来者不善,遂揣着担心再问一次:“不知道夫人是哪位官人府上,如何称呼,找我何事?” 曾氏敛了笑意,上下打量李氏,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你不知道我,我却是知道你。”她将目光移到郭荃身上,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长成大姑娘了啊。”接着扫视她们住的这间客房,“住的地方倒是不错,看来在西陲十年,也没吃过什么苦了。”她径直走到几凳子上坐下,身后跟着的婢女连忙小跑上前,将几上倒扣着的杯盏翻过来,为她倒了一杯茶。 两个大汉堵在门口,结结实实地做了一堵墙。 这个场景极其相似,不过就是换了个地方。郭荃的眉头微微皱起:前世的同样一个清晨,刚赶走一夜宿寒的她们,被曾氏带着人堵在巷子里。 这种事情,也只有她能做得出来。 “李氏云善,我就明人不说暗话——十年前你与郭郎和离,缘分已尽,讲好以后各自婚嫁,永无争执。” 李氏聪慧,听到这里,知道眼前的妇人是何来历。 “要知道,十年前你李家做了何等蠢事!郭郎因你的干系仕途艰难,你如今如何,郭郎不想知,我这个郭家的当家主母也不想知。今日我是特地来告诉你,若以后我再发现你有接近郭郎的举动,可就别怪我丑话没有说在前头!” 曾氏将茶杯重重地在几上一磕,眼神凌厉地扫过李氏,落在郭荃身上,“荃,你父亲已有一双儿女,其乐融融,今后你也别把心思用在如何回来尽孝这件事上!” 郭荃愤怒地回视她,黑漆漆的眸子里有火苗在燃烧。曾氏这样说话,她真想狠狠地回击一番,她拳头在宽袖下攥得紧紧的,嘴唇也紧紧地抿着,并未逞一时口快。曾氏是何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这辈子,她本就不想回来面对这个恶妇,若是此时就让她记了恨,以后她们的小日子可不好过。 如果她警告一番能算完,就这么受着罢。所以心底里有个声音一直告诉她,忍一时风平浪静。 忍…… 直到曾氏走了好久,郭荃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李氏有些意外,有些震惊,许久没说话,于是郭荃趁机道:“阿娘,阿爹娶的新妇果然是个嚣张跋扈的……我们还是不要去寻阿爹了,我们——我们离开京都吧,带着外祖父离开这里。” 李氏抓住她的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阿娘,她刚才说外祖父的事令阿爹仕途艰难,恐怕,恐怕——阿爹也是这样认为的……” 李氏抬头看她,仍然坚定地相信,“你阿爹不是这样的人。” 客栈的伙计在门外探进半个身子来,屋内的母女相对无言,没有注意到他的身影,于是他在门框上敲了两下,以此提醒两人的注意。 伙计说话的时候脸上堆着干涩的笑,“二位客人,实在是不好意思……” 曾氏离开的时候,在店家那里留下了话。以她父亲守城太守的名义,想赶两个客人离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就是曾氏的作风,既然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就不会只有口头警告这么一点举动。 李氏将衣物放进包袱里,紧紧地捆绑起。曾氏此举倒像是坚定了她的信念一般,她郑重地对郭荃说:“阿荃,不管你阿爹如何怪我,我一定要见他一面。” 郭荃在心里叹一口气,何必! 她也深知阿娘的脾性,她的主意没有那么容易改变。 “可是阿娘,如何才能见阿爹一面?” “他新娶的妇人还真是个有神通的……”李氏想了一阵,“在街上找个传信的,教他只准见着郭郎再传。” 从流云客栈出去后,多走了一条街,李氏找了个传口信的,教给他一句话,只管郭世充一听就知道是她,郭荃没有听见那句话,她看着对面商铺卖蒸饼的一对夫妇,虽年过半百,但卿卿爱爱,教人看了好生羡慕。她的脸上浮起温和向往的神色。 李氏将跑腿费拿出来,数了数,先拿了一半塞给那伙计,伙计得了活计,撒开步子往外走,刚走开两步,郭荃回过神来,连忙叫住了他。有些事还需交代好,她对他说:“要是门房问起,你便说,便说是……”郭荃脑子飞快地转着,“便说是受一位官人的托付,官人威严,你并未打听。” 伙计去了,李氏拉住郭荃的手,笑赞,“还是阿荃想得周到。”
约莫过了半刻钟,伙计回来,“门房说郭郎出门了,要到酉时才能回。” 李氏将剩下的一半跑腿费塞进他怀中,“劳烦了。” 郭宅位于柳烟巷,那条巷子是进出郭府的要道,巷子口有一个茶楼,叫做烟雨楼,郭世充回府必从那里经过,李氏准备在茶楼要一壶茶,坐等酉时。 郭荃看了一下日头,想起了什么,她猛地顿住步子,李氏问,“怎么了?” 郭荃哀求,“阿娘,等到酉时再过去吧!” “为何?门房说你阿爹酉时回不一定真等到酉时才回,此时他不在府中是一定的,随时都有可能回,我们可千万不要错过。” 李氏牵住她的手,往前拉了一把,郭荃犹疑着,思绪乱如麻,李氏一使劲,她便不由得跟了上去。 果然,刚走到茶楼前,就被几人拦了去处。 郭荃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烟雨楼牌匾的方向,牌匾之上是茶楼阁楼,窗子紧闭。 “贱妾,我看你还往哪里逃!”说话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他是冲李氏说的这话。跟在他身后还有两个人,是两个精瘦的汉子,其中一个甚是眼熟。 李氏认出他来了,刚要开口,被郭荃截住,她凑上前小声地说:“阿娘小心,说话更糟!” 三个汉子逼上前来,母女二人转过身,准备逃开,那位眼熟的精瘦的汉子绕过来挡住路,贼兮兮地笑着,“怎么,想装作不认识?你是我大哥花了一两金买的妾,竟然想偷逃,想走可以,把金还来!” 被辱至此,李氏实在难忍,可是面前的这个汉子,不就是李成那不孝子?他对自己可是知道些根底的。 郭荃也一时为了难。想起上辈子遇到同样的事自己竟然振振有词地质问他们,“说我娘是你一两金买的妾?那好,你知道我娘姓甚名谁?卖身契何在?”此时她连这句话都不敢说,因为有人还真知道她们的一些事。 李成的这个不孝子,前世偷了她的金叶子不说,还勾结人来强掳;今世没得到财,却也——思及此,郭荃突然明白了,前世今生曾氏都能很快知晓她们回京,原来全是此人所为! 只是不知道,这番当街强掳是这个不孝子的意思,还是曾氏在背后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