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庶女生存宝典在线阅读 - 第二十九章 庄上

第二十九章 庄上

    贞娘面色灰暗,神情委顿,只管把两只手下意识地狠狠攥着,喃喃道:“我知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没道理赖在娘家不走;如今家里的日子这么难过,我还在这里赖着,我知道你们一定早烦死我了……”

    她一边说着,脸上就滚滚地淌下泪来。想到母亲已经没了,父亲的境况更是凄凉,夫君那样冷漠,夫家的人对自己也不闻不问,茫茫乾坤,竟似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了。想到这里,眼泪便成串地滚落下来,她也不去擦,只觉得两腿虚软,顺着木头柱子就慢慢坐在了地上。

    “你们都走吧,我不会赖着你们的……我……我自己留在这棚子里住好了……”

    这一次,贞娘没有象从前一样掩面痛哭,只是把头深深地低着,微不可闻地喃喃自语,倒越发显得凄惨了。

    阿离默默地望着她,蹲身下去,在她肩上轻轻地拍了拍,温声道:“五姐这是说的什么话,便是他们当真这样冷漠了,你就尽管安心在家里住着就是了,千万不要有什么负担。”

    贞娘听她这样说,心中感动之余,却有几句话说不出口——就算阿离待人宽厚,不会对她冷语相向,可她将来也总会嫁人的,等她出了阁,品南娶了新妇进门,自己在娘家的日子还能过得下去么?到那时,自己空有一个“嫡女”的名头,其实半点用处也没有,父亲也指望不上了,这个家里还不是品南说了算?想到品南,贞娘由不得心里发冷。顿时发觉自己的未来一片黑暗,已经完全看不到一点希望了。

    她瞪着一双干涩的眼睛,茫然坐在那里,耳边依稀听见阿离在说:“如果在他们家实在过得委屈,五姐不如和离吧。想法子把嫁妆要回来,有自己的庄子和产业,下半生至少可以衣食不愁。比这样堵心强……”

    嫁妆……

    贞娘深深地垂下头去。

    她能说她的嫁妆已经没有了么?她不能说。

    她能说所有的嫁妆已经让公爹拿去变卖一空,去填差使上的窟窿了么?说不出口。

    她能说根本没人逼她,是她主动去找公爹。热血沸腾慷慨激昂地说“希望为家里分忧”么?更加无法启齿。

    她以为有了爱就有了一切。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现在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傻。她那可笑而又可怜的爱,除了自己,没人拿它当回事。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阿离见她只是流泪而不言语,便问:“难道五姐还舍不得李家?要是你愿意,等大哥从京里回来,就让他出面去跟李家交涉和离的事……”

    品南转过身。瞥一眼贞娘,淡淡道:“当初可是你哭着喊着要嫁给人家的,还弄了一出霸王硬上弓。让人家非娶你不可。现在过得不好,也是自找。怨不得别人。哦,对了,这桩婚事还是你从阿离手里抢过来的,我不跟你计较就算了,还让我帮着出头?想都不要想。”

    “没错,都是我自找的,我真下贱……”贞娘曲膝坐在地上,将脸埋在掌心里,努力将那嚎啕痛哭压抑下去,那哭声在喉咙里就被挤成支离破碎的一声声饮泣,让人听着连心脏都忍不住跟着一抽一抽的。

    阿离有些不忍,悄悄拉了拉品南的袖子,冲他使了个眼色。

    品南不为所动,继续好整以暇地说:“刚说到要回嫁妆?那只怕是难了。我听说李老爷差使上偌大一大笔亏空已经料理清楚了,圣上也没再追究,我猜这里头有五meimei的功劳吧?五meimei素来性子豪迈,断没有眼瞅着公爹要获罪而袖手旁观的道理,估计是一掷千金,舍小利而谋大义,宁肯自己落个两手空空,也会帮李老爷度过这场难关,我猜的对不对?”

    贞娘面容憔悴,惨笑道:“没错,我就是一个蠢人,现在你们可以尽情地笑话我了。”

    品南不屑地扫了她一眼,负着手冷哼道:“笑话你?我没那闲工夫。不过有一句话得提前跟你说下——住娘家也可以,但此一时彼一时,你现在摆不起过去那总督嫡女的架子了,明白不?如今家计艰难,阿离要一个人撑着,实在不易,不指望你能为她分忧,至少别再时不时地恶心她就成了。”

    他这番话说得很是心平气和,连阿离都微感诧异。贞娘抖抖索索地站起身,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也没说什么,只是垂了眼帘轻声道:“我去看看父亲”,便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阿离看着她孤零零的背影,心里颇有些不忍,转头沉声向品南道:“没想到李家三公子跟他父亲一样无耻,利用五姐对他的感情,这样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拿光了她的钱,又把她赶回了娘家!便是五姐先前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在三公子面前,也是小巫见大巫了!

    品南顿了顿,方慢吞吞道:“和李延有什么关系?他又不知情。他为了躲她,避到京城里去,一去几个月,再回来时,你那傻五姐早把自己的嫁妆折成了现银都交给她公爹了。你也别说李老爷贪得无厌,谁不见钱眼开?既然有人心甘情愿地大笔银子送上来替他还债,傻子才不要呢!

    他停了一下,又道:“至于说把贞娘扔回娘家不理,我反倒觉得李延完全是出于一片恻隐之心之罢了。他希望贞娘能提出和离,因为他觉得这样过下去对她不公平,他给不了她什么,却又把她捆在身边,觉得很残忍。”

    阿离越发无语了,良久,只是徐徐地呼了口气。

    ……

    几日后,曾家上下二十余口人坐上了董自忠为他们准备的几辆马车,离开江宁城,前往了八十里以外的田庄。

    从瓦砾堆里翻找出来的箱笼细软不足十一,不过装了两辆车;所剩下的家仆下人更是折损了大半,这一支老弱病残的队伍分乘了五辆四壁透风的破车,咣咣当当地延着龟裂的黄土路,一路向乡下行去。

    一路上,但见数不清的断壁残垣,房倒屋塌,一片凄凉的景象。出了城,越发觉得荒芜了,已是春耕时节,两旁大片的农田里却鲜少有农人在忙碌劳作,偶尔在田间看到几个拿着锄头的人,也个个都是一幅麻木呆滞的模样,耪两下地便坐在田埂上发一会呆。阴霾的天空下笼罩着一种颓唐而衰败的气息,经久不散。

    品南在两天前已经拜别了父亲,前往京城去了。

    他原本想亲自护送着家小先往田庄上安顿好了再走的,但皇帝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百姓为大”,便绝了他这念头,只得在一队绿营兵的护送下,即刻便启程进京了。

    长青和长白头一天便被派往庄上打前站,曾家的车马第二日傍黑时总算才到了。

    据长青说,这是曾家四个庄子里受灾最轻的一个,但眼前的景象还是令阿离等人心中一紧。

    一眼望不到头的田地里,如同在江宁城外看到的一样,没有几个人在耕种,显得广袤而荒凉。马车走在寂静的乡间小路上,那得得的马蹄声听起来分外真切。阿离掀起车帘,向两旁田野里望去,越看心里越沉,眉头渐渐地拧在了一起。

    玉凤在旁边忧心忡忡地轻声道:“都这时候了,还没开始犁地撒种呢,错过了时节,来年吃什么呀?不会是……人都死绝了吧……”

    阿离咬着唇不语,远远地忽然望见地头上有几个人影,来来回回地穿梭忙碌着,不知在做什么呢。

    等到马车渐近,那些人早已经瞧见了,便有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慌忙跑了过来,跪倒在路旁,高声道:“小的曾三福,给老爷,太太,并少爷小姐们请安!”

    其余的人也连忙跟着他跪倒在地上,诚惶诚恐地向上磕了头,齐声请安。

    阿离知道之前那老者必是此庄的庄头,便隔着车窗向他点了点头,微笑道:“辛苦了,都起来吧。老爷一路车马劳顿,要马上歇一歇,不知道屋子可都收拾好了没有?”

    曾三福垂着手站在车下,脸上露出几分踌躇之色,但仍是毕恭毕敬地回道:“姑娘,咱们庄上的房屋足足震塌了十之六七,就算勉强没倒的,那地基也松了,墙也裂了,实在不敢让主子们住进去。听见主子们要来,小的急得什么似的……那大瓦房一时半会盖不起来,小的们只能先日赶夜赶,先盖出几间土坯房来给主子们将就着住,待过一阵子再重修院落,求老爷和姑娘们恕罪……”

    阿离听他这一说,方注意到他们每个人都是满手满脚的泥,拖土坯的筛子就扔在一边,旁边还有一大堆刚刚和好的黄泥就堆在那里,还没开始整形;远处已有几十方土坯已整整齐齐地垒在当地,正在那里晒干呢。

    阿离收回目光,温和地向曾三福道:“老庄头辛苦了。只是把种田的伙计们都拉过来打土坯,地里怎么办呢?错过了种地的节气,比住不上房子可厉害多啦。”

    曾三福躬着腰,用肮脏的泥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连声道:“姑娘说得是!可是,总不能让主子们跟我们一样,住个露天的棚子吧?这一早一晚还冷着呢……伙计们死伤了一半还多,实在抽不出人手,小的也是急得满嘴长火泡,只差撞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