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劫后余生
就在这时,她仿佛听到头顶上远远的似乎有些动静,象是杂沓而匆忙的脚步声,又象是七嘴八舌的交谈。似是循着她的歌声而来,越来越近了! 阿离的心如擂鼓般狂跳着,她大声叫喊起来:“救命啊!我是阿离!来人啊!” 她侧耳听了听,外面忽然寂静下来,似乎也在凝神倾听。 阿离连忙又拼命叫了两声:“我在东篱的地下!救命啊!” 这一次,她听见有人真的跑了过来,就在头顶上向下喊道:“六姑娘?我是慕容俊!你在下面吗?!” 头顶上缝隙中闪过火把熊熊燃烧的光芒,阿离仰头望着,满脸的泪痕映着通红的火光,显得格外晶莹剔透。 “慕容俊!”阿离将两手拢在嘴边,竭尽全力向上面大喊一声,狂喜和委屈混杂在一起,逼得眼泪夺眶而出。 并没有象以前那样尊称他一声“慕容公子”,这样提名道姓的称呼冲口而出,让阿离陡然觉得心中有种沉甸甸的踏实。她忍不住又连连喊了两声:“慕容俊!慕容俊!” 忍不住就带出了点跑调的哭腔。 头顶上寂静了一会。便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从上方的缝隙处传了进来,温和而沉着,听在耳内立刻便让所有的恐慌都消散无踪。 “别慌别慌,没事了!你再忍一下,我马上就会救你出来了!”慕容俊的嗓音有些沙哑,他向下喊完这句话后,隔了片刻,又大声道:“阿离!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你还好吗?阿离?” 他也向来没有直接叫过她的名字。此时这一声“阿离”,越发让阿离的眼泪止不住地奔流而下。她用那双满是泥土的肮脏的手拼命在脸上抹了几把,哽咽着大声应道:“我听见了,我很好……” 接下来便听见上面人声嗡嗡,似乎是慕容俊正在调动人手。只隐约听见他沉声喊道:“十夫长!你……” 凝神侧耳,却只听见一片人声嘈杂,整个人如同置身于水下。什么都听不真切了。 但阿离此时的心情是无与伦比的安宁,她觉得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只要有慕容俊在。她就安全了…… 上面开始传来一阵砖石相碰发出的闷响。阿离一眨不眨地抬头望着,渐渐的,头顶那条狭长的缝隙开始微微地扩大了一些,已经有二指宽了。她猜大概最上方大的瓦砾已经被搬走了一些。她的心不由自主砰砰跳了起来。 时不时就会有泥沙灰土掉落下来,此时的阿离从头到脚全是土,如同一尊破庙里的泥胎,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了,除了眨眼的时候才能依稀辨别出来是个活人。 然而。上面忽然没有了动静,好象人们已经停了手,代之以焦急地争论了起来。似乎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阿离的心一紧,强自镇定地向上扬声问:“出什么事了么?” 先没人应;她又大声喊了两遍。方听慕容俊在那里缓声向她微笑道:“没事,只是可能要慢一些,你别着急。” 他的声音里虽然带着笑,但阿离能听出那微笑中隐约透出一丝焦虑,他的笑是强装出来的,只是在——安慰自己。 阿离的心凉了几分。 能遇到的麻烦无非就是几种:或者有太重的东西移不开;或者是移开之后有危险。 阿离看不见头顶上到底是什么情形,她有些茫然地问道:“是不是有麻烦?” 慕容俊沉默良久,方尽量和缓而简略地说道:“的确是有一点……这上面有一根横梁非搬掉不可,但是因为悬空着,只怕一挪动,会有很多砖石瓦块掉下去……不过你别担心,会有办法的……” 阿离听出了他声音里的踌躇,如此狭小的空间,他是担心自己会被瞬间“坑杀”吧? 阿离心下有些惨然。他虽然说的含糊,但她知道情况一定很严峻,决不会只是“砖石瓦块”掉下来那么简单。 她呆了半晌,强自轻描淡写地微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旁边有个塌了半边的床,我可以勉强钻到下面去,你看可以避一避吗?” “是吗?那倒多了两分胜算……”慕容俊的声音依旧犹豫。 “那就动手吧,既然别无他法,就宜早不宜迟。”阿离反倒冷静了下来。如果命里注定要有劫难,躲是躲不过去的。可是她相信自己一定会吉人天相。 “再等一会,现在雨太大,火把都浇灭了,摸着黑太危险……”慕容俊的声音低了下去。满腹的踌躇和患得患失溢于言表。 阿离这才注意到,之前从头顶缝隙中透进来的熊熊火光的确是不见了。她伸手到那缝隙下面试了试,果然,先前一滴滴掉落下来的水珠此时已连成了一条水线;侧耳细听,能听到天边滚滚的闷雷,和哗哗的雨声。 “那就等雨小一些再说,你们先找地方避避去!”阿离沉声道。 “我已经叫十夫长带着人撤到那边亭子里去了”,慕容俊微笑道:“我在这儿陪你。” 阿离心中掠过一阵温柔而酸楚的暖流,这时方有闲暇问他:“外面情形怎么样了?你从哪里来?我父亲和兄弟姐妹们还好吗?” “外面……”慕容俊沉默半晌,方惨然道:“已经夷为平地了,很惨……曾大人和大少爷他们……他们还好,你不用担心……” 听了前半句话,阿离的心揪成了一团,她无法想象“夷为平地”到底是什么样子;但后半句话又令她由衷地感到了欣慰,立刻欢声道:“是么?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念北呢?我五姐呢?五姨娘呢?雅娘和我三弟呢?他们都还好吗?” 慕容俊显得颇为踌躇,过了一会方道:“各处详情我还不是太清楚,不过巡抚大人和北大营都指挥使大人已亲自带了兵前来救援,你放心……” 语声吞吐,显然他们的情形并不乐观……阿离半晌无语,良久方黯然道:“那……令尊令堂呢?他们……还好吧?”
“当时我母亲正在院中,所幸逃过此劫;我父亲身在福建,应该无碍……” 阿离强自点头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慕容俊轻轻说了声“是啊”,想到葛氏已经殒命,曾家上下人等大部分尚未脱困,就算阿离也仍处在危险之中,他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浮生若梦,两个人一时都沉默下来,良久无言。只听见那雨声哗哗,一陈紧似一阵。 阿离又道:“你快去避雨,我这里没事!” 慕容俊不答,在漆黑的雨地里将自己的袍子下摆撕成了长长的一条,从怀中摸出一个已经干硬了的圆饼,紧紧缚在一头上,从那条缝隙中慢慢垂了下去,笑道:“我这里有两个饼,我一个,你一个。你快接住吃了吧!过两天想找口吃的只怕就不容易了,刚才人多,我没舍得拿出来……” 阿离怵然心惊,难道外面的情形已经那么糟糕了?! 在黑暗中,她伸出手,摸索到那个yingying的圆面饼,从布条上解了下来,放到鼻子下面贪婪地闻了闻,却只轻轻咬了两小口,便放入了怀中,笑道:“好,我吃啦。” 一个时辰以后,雨势才小了。慕容俊复又召集了人手,点上火把,重新开始小心翼翼地清理现场。 阿离已经费力地爬到了那张残破的紫檀雕花大床的下面。床已半塌,下面的空间不过二尺来宽,要将身子蜷缩成一团才能勉强容身。 阿离耳听着头顶上众人齐声喊着号子,似乎已将那根粗大的房梁撬了起来,慢慢地撤到了一旁,慕容俊的声音夹杂其中,几乎已是嘶吼了起来,急迫而沙哑。 就在这时,忽听众人齐声大叫,阿离立刻便觉得有一庞然大物挟着劲风从天而降,轰然砸在了床顶上,同时沙石瓦块泥沙俱下,瞬间埋了半尺多高,腾起来的灰土没头没脑地扑了过来,令人窒息。 阿离一动不动地伏在床底下,毫无声息。 头顶上已出现了一个大洞,冰冷的雨水顿时从洞中灌了下来,慕容俊面如白纸,颤抖着向下叫道:“阿离?阿离!你……你怎么样了?你……还活着吗?” 死一般的沉寂。 慕容俊忽然觉得两条腿抖抖索索地有些站不住,喉咙里焦渴得如同着了火。他用力咽了一口口水,悲怆地大喊了一声:“阿——离——!” 就在这时,床底下发出一串压抑的咳嗽,阿离从床下伸出一只手,拼命将床前的瓦砾推开一点点,有气无力地说道:“呛……呛死我了……现在我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慕容俊的眼睛瞬间潮湿了,他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向旁边的人大声道:“伍长,把牛筋绳索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