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正自疑惑间,又有两滴水珠翩然落下,轻柔地顺着面颊滑落进口中。 阿离猛然大笑了起来:“下雨了下雨了!太太,下雨了!我们有水喝了!” 葛氏没有什么动静。 阿离暂且顾不上她,她想起之前聚拢在一起的那几块碎瓷片,连忙小心地摸了过去,从中捡了一块最大的——有个凹槽,是碎掉的壶底部分,正好可以用来积聚雨水。 外面的雨下得并不大,沿着头顶上高高的那道石缝汇聚成水珠,半天才能落下一滴来。 阿离勉强撑起上半身,努力仰着脸,将那个碎壶底放在鼻子上方,眼巴巴等着那宝贵的水珠一滴滴滑落下来,等了好久,才攒了浅浅一壶底的水,还不够一口喝的。 她小心翼翼地对着那尖角抿了一小口,慢慢地咽了下去,那沁凉的感觉从口腔直达腹部,干燥欲裂的喉咙里被这一口水一路缓缓地滋润了下去,说不出的熨贴惬意。 玉液琼浆也没有此时这一小口雨水来得甘美。 阿离闭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回头叫道:“太太,有水了!你……你能动么?” 葛氏在阿离脚边的位置,适才因为太黑,看不清她具体的情形,只能感觉到她在那里轻微地动了一下。 此时,头顶的天空更亮了一些,辽阔的苍穹褪去了那层深蓝,变成了浅淡的碧青,虽然只有几缕微弱的光线透进来,总算可以勉强看到眼前的东西了。 阿离扭头望过去,见葛氏半坐半靠在那里。身后倚着一个倾倒后摔成两截的古董架子,下半身几乎被砖瓦石块埋没了。最触目惊心的是,有一根木栅栏拦腰折成两段,其中尖利的一头戳进了她的腹部。她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浸透了,看上去格外凄惨和恐怖。 阿离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猛地捂住嘴,抖颤颤地叫了一声“太太!”,手一抖。几乎将手中那一口宝贵的雨水打翻在地。 葛氏的头无力地仰靠在后面的架子上,脸色白惨惨的,听见阿离的叫喊。勉强将两眼微睁一线。嘴唇蠕动了几下,微微地吐出几个字:“我……好疼……” 阿离紧紧咬着嘴唇,回头将手里的瓷片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块稍为平整些的砖石上面,将身子伏在地面上,两手死死攀住面前紫檀雕花床的床腿,借着一股力奋力向前爬去。 双腿下已稍许有些松动,这样狠命地一拉扯,倒真的向前挪动了几寸。 阿离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回过头来继续狠狠地徒手在腿下刨挖起来,刨了一会,再继续奋力向前挪。每挪一寸。全身的骨头都象要碎裂开来一样疼痛难忍。终于,腿上越来越轻。一条腿已经挣脱了开来。阿离努力撑起上半身,借着那条自由的腿作支点,屏息凝神,两手扳住腿上的大石块,狠命向上一抬,略抬起了两指多高,右腿借势也抽了出来。 做完这一切,阿离只累得连连气喘咳嗽,头和胸部受过撞击的地方随着咳嗽又钝痛起来,她顾不上这些,慌忙在僵硬麻木的腿上连连揉捏了几把,便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盛了水的瓷片,匍匐着向葛氏爬了过去。 “太太,水来了……”她努力挤出一丝灿烂的笑容,一手撑着地,另一手将那瓷片小心地凑近葛氏唇边。“来,喝水了……” 葛氏勉强睁开无神的眼睛,定定地望着阿离,微微摇了摇头。 “我……不行了……不要浪费了……你留着自己喝……吧……” 她费力地抬起手,似乎想握住阿离的手,抬到一半终于又无力地垂了下去,嘴角边不断地向外涌出鲜血。 阿离连忙握住她冰凉的手,咬着嘴唇,她继续柔声道:“不会,你不会死的……太太你忘了,再过两天念北就要放榜了,你不想看看他中了秀才么?” “我恐怕是……等不到了……”,葛氏费力地咧嘴惨然一笑,抖抖索索地哑声道:“阿离……你是个好孩子……我从前对你,对品南,对你娘……所以注定有今天的……报应……我亲手杀了……杀了老皇,上回还发过毒誓的,看来要……要应验了……躲不过去了……” 一口气说了这些话,葛氏已是喘作一团。 阿离眼睛里有些**辣的东西涌了出来,她抬起袖子替葛氏擦着口中不停流淌出来的鲜血,温声道:“太太别说话了,养养神,喝口水吧。” 葛氏的喉咙已经喑咽了,但她努力将脸扭到一旁,决然地拒绝了那装了水的瓷片,轻声道:“不!真的不要……浪费了……你留着……你还要出去的!阿离……” 她两只无神的眼睛死死望住阿离,冰凉的手指用尽力气握住阿离的手指,几乎是用恳求的声调哑声道:“阿离……我想求你……求你一件事……你答应我……” 阿离的鼻子一阵发酸,用力点了点头,声音微哽,道:“好的,太太请说。” “我想求你……出去后好好照顾……照顾念北,还有贞娘……只有你才能……贞娘是个没心没肺的……以前对不住你的地方……我替她向你赔不是了……她的日子过得……过得不好,我求你以后……多帮帮她,还有念北……他……他还小……求你不要记恨我……” 她一边说着,便将头低下去,吃力地向阿离行礼。 阿离的泪终于掉了下来,她连忙扶住葛氏的肩膀,用力点了点头,清晰地说道:“我知道!只要我能出得去……她们是我的亲弟弟亲meimei,太太尽管放心!” 葛氏轻轻叹了口气,声若游丝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很后悔,你这么好的孩子,你娘其实也很好……可我从前……从前为什么……” 她嘴里缓缓吐出一口气,头便歪向了一边,慢慢阖上了眼睛。 “太太!太太!”阿离叫了两声,伸手在她胸口摸了摸,便呆怔怔地缩回了手。 此时已经天光大亮,阿离抬头望着头顶那一线雾蒙蒙的天空,脑海中一片空白。 茫然而悲凉。 雨仍然在下着,阿离默默地匍匐回去,将地上所有能捡到的碎瓷片都归拢到一起,接着那从缝隙中漏下来的雨水。一滴,两滴……狭小的空间只能半躺半坐着,阿离就那样怔怔望着瓷片里的水珠越积越多,然后拿起来默默喝掉。
又是一天过去了。 这仅能容身的空间连坐着都很困难,只能蜷缩着,趴累了就歪一会,歪累了再趴着。当头顶缝隙中的一线天空再次昏暗下来以后,地洞中渐渐又变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阿离两手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一天一夜过去,她已经饿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如果一直没有人来,她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但比饥饿更令人恐惧的是无边的黑暗。就仿佛永远都没有明天了。 阿离张开嘴唇,大声地唱起歌来,“小白菜啊,地里黄啊;三两岁啊,没了娘啊;爹爹又把后娘娶啊,生个弟弟比我强啊;弟弟吃rou我喝汤啊,捧起饭碗泪汪汪啊;有心要跟河水走啊,又怕河水不回头啊……” 饥肠辘辘之下,她的歌声有些颤抖,轻飘飘的仿佛一缕轻烟,风一吹就散尽了。但她仍是一首接一首地唱了下去: “正月梅花斗雪开,二月杏花迎春来,三月桃花红胜红,四月蔷薇艳窗台,五月栀子心里黄,六月荷花满池塘……” 小时候,四姨娘就着昏黄的油灯纺纱织布的时候,常常会哼唱这些小调。那时阿离总会拿个小板凳坐在旁边托着腮听着,觉得娘亲唱得别提多好听了。想不到自己唱起来却是在这样悲凉的处境。 她一路唱着,先前柔美的声音渐渐嘶哑,渐渐荒腔走板,但她仍是一首接一首地唱了下去,仿佛被梦魇住了,怎么也停不下来。 就在这时,她仿佛听到头顶上远远的似乎有些动静,象是杂沓而匆忙的脚步声,又象是七嘴八舌的交谈。似是循着她的歌声而来,越来越近了! 阿离的心如擂鼓般狂跳着,她大声叫喊起来:“救命啊!我是阿离!来人啊!” 她侧耳听了听,外面忽然寂静下来,似乎也在凝神倾听。 阿离连忙又拼命叫了两声:“我在东篱的地下!救命啊!” 这一次,她听见有人真的跑了过来,就在头顶上向下喊道:“六姑娘?我是慕容俊!你在下面吗?!” 头顶上缝隙中闪过火把熊熊燃烧的光芒,阿离仰头望着,满脸的泪痕映着通红的火光,显得格外晶莹剔透。 …… 感谢神的宠儿,还有FF6123117的粉红票,爱你们:) 要有十天假了,好想出去玩耍去也,可素,难道要背着本本出去么?不背着本本,难道要断更么?断更……亲们大概可能也许是不允许的吧?那个啥,好吧,其实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某钗一定坚决……不断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