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教训
葛氏自从品南意外中了秀才以后,就一直郁郁郁寡欢。不单是惊愕,还有隐隐的焦虑和心虚。 如今的品南身上依旧有那么股子慵懒不羁的味儿,可葛氏又觉得他分明和从前有了很大的不同,但具体是哪里不同了却又说不太清。大概是眼睛?以前品南的眼睛总是似睁非睁永远惺忪不醒的样子,唇边带着丝疏离冷淡的笑意,似乎对一切都没有兴趣;但对自己却是殷勤的,尤其是要钱的时候,可谓是百般讨好。 葛氏当然知道他那时的讨好是虚情假意,可他越为了三五十两银子对自己虚情假意,葛氏便越开心——她就喜欢他那吊儿郎当的纨裤大少爷的样子。 可现在似乎不一样了。 品南的眼神忽然变得犀利了,而且他似乎总躲在什么地方暗中窥伺自己,脸上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冷笑。可他对自己却又分明比从前更加彬彬有礼了,只是再也没开口朝自己要过一个钱。 葛氏莫名地就有些慌乱。 再接着贞娘又出事了。葛氏现在一闭上眼,脑海中就会浮现出李夫人那略带鄙夷的眼神。葛氏一生心高气傲,只有她笑别人的,没有别人笑她的,这一回却是彻底说不响嘴了。那天从品南的重华阁强挣扎着回到延熹堂之后,她在床上连躺了三天,气得头风病也犯了,再起床后,人就开始有些病恹恹的。 此时此刻,唯有冰娘的亲事能让她觉得安慰和开怀了。谁知,才刚品南忽然来见她,半吞半吐地告诉她说:适才冰娘那尊贵的未婚夫喝多了跑到小花园调戏清娘,满口胡言乱语,两个人在那里胡闹。居然连丫头老婆子都不放过。为了防止那位世子爷再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来,他只好带着两个小厮把烂醉如泥的陆修文绑了,堵上嘴。悄悄锁在了一间空屋子里,待到他酒醒以后再说。 葛氏瞅着品南眼中狡黠而闪烁的笑意,顿时觉得眼前发黑。喉中甜腥,差点喷出一口血。 仿佛压在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一下子崩溃了。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觉得眼前昏黑一片,头痛欲裂。 想到自小就懂事不多话的冰娘,葛氏又气又急又疼,却也先顾不上她,忙忙地跑到耳房去看陆修文,一开门就闻见一屋子的恶臭扑面而来。中人欲呕。葛氏定睛一瞧,却见陆修文五花大绑着蜷缩在地下,满头满身都是屎尿,污秽不堪;他嘴里塞着破布,犹在那里唔唔啊啊哼唧个不停,嘴角边的口水亮晶晶地流了下来,脸上却犹自挂着个呆滞的恍笑。 之前的京城贵公子形象荡然无存,此时的陆修文简直比最肮脏龌龊的叫花子还让人恶心。 葛氏胃里一阵翻腾,转身伏在栏杆上就大吐特吐了一番。 品南连忙关切地上前询问,又笑嘻嘻地低声道:“世子殿下喝醉了。闯到小花园子里头,又看不清路,失了脚掉进茅厕里去了。还是儿子不嫌脏,亲自把他捞出来的。” 葛氏看着品南脸上谦虚而恭敬的笑意。便觉得满心的羞愤和厌恨,越发觉得脸上热烘烘地发起烧来,因寒着脸斥道:“他既是国公世子,又是你三姐夫,你怎能如此对待他?!还不快去给他松绑?!” 品南听了,便皱眉叹了口气道:“我好容易才给他制服了,您现在让放了他?唉,果然丈母娘都是疼姑爷的啊!”边说,边将手里折扇“啪”的一声展开,在鼻子前面扇着风,走上前弯腰将陆修文嘴里的破布掏了出来,顺势蹲在他旁边笑道:“喂,三姐夫?你好点没有啊?你睁眼瞧瞧是谁来看你了?” 原来当时陆修文被玉凤和吉祥两个丫头拦了一下,被阿离挣脱开跑掉了,他便随后趔趄着脚追了上来,正被品南迎头堵个正着。此时的陆修文头大如斗,脚下拌蒜,连人都分不清了,只管抓着品南的袖子嘻笑道:“红袖……小美人儿……都跑到哪里去啦?” 品南看着他那幅令人作呕的熊样儿,恨不得立时将他掀翻在地暴揍一顿才好,想想又不妥,因强将火气压了压,反拉住他的手笑道:“走,我带你找去。”,边说,边架着他便重新往花园子里走。 陆修文不疑有他,又醉得七荤八素的,便顺从得随着品南返身回去,嘴里仍不停地混说混笑着。 清娘瞧见品南来了,先是呜呜哭着跟他诉委屈,品南兜头一句“这种脏事儿你去找三姐说去啊,请她作主把你给三姐夫收了房不就得了?跟我说管屁用?” 清娘听着他语气不善,吓得住了嘴,二话不敢说,一溜烟跑了。 品南见左近无人,便一路将陆修文牵到了园中茅厕里,冷笑着低喝一声:“去吧!”,抬脚照着他的屁股只一踹,那陆修文便踉跄着一头栽了过去。他哼哼唧唧挣扎着要起来,被品南上前按着头足灌了几口腌臜黄汤才算作罢。 品南任他歪倒在茅厕里不管,自己呼了口气走到外边,闲闲地吩咐玉凤:“世子爷喝醉了,如厕时不慎失足掉了下去,你们快去叫两个小厮来把他扶出去。” 玉凤会意,笑得咯咯的,飞跑着去叫人,不提。 品南远远地负着手站着,看小厮将满身污秽,犹自沉醉不醒的陆修文就在园子里找了间空屋子拖了进去,自己亲自动手将他结结实实捆了,这才锁了门,闲闲地回房洗澡换衣毕,这才踱着方步去知会葛氏。 此时既然葛氏命他松绑,他便十分配合地上前将陆修文嘴里的破布掏了出来,笑道:“三姐夫?快醒醒,瞧瞧是谁看你来了?” 陆修文此时瘫倒在地上,勉强将眼皮睁开一线,乜斜着瞅了瞅,晕头胀脑中只瞧见面前似有一满头珠翠的妇人在关切地望着自己,便费力地咧嘴施施然一笑,喃喃道:“红袖……快来给爷揉揉膀子……好酸疼……哎哟喂……” 登时把个葛氏臊得面红耳赤,鼻子都气歪了,慌忙后退几步,气急败坏地连声道:“堵……堵上他的嘴!快!快!”
品南无奈地再叹了一声,道:“一会松绑,一会堵嘴,您到底要怎么样啊?儿子还要出门去拜见文老先生,不能在这里奉陪啦。” 葛氏见他要走,顿时急得没了主意。因怕丑事传扬出去,并没叫丫头小厮跟来,可总不能让世子殿下就这样一身污秽,臭气熏天地一直被锁在这里吧?万一他什么时候醒了又该怎么说? 这门亲事是她当初极力促成的,曾雪槐原本并不太同意,掐算着时间,曾雪槐也快从衙门里回府了,若问起来又该怎么说?岂不是更要埋怨她了? 葛氏急得满头大汗,方寸大乱,只得低声下气地问品南:“ “南哥儿你看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啊?” 品南想着闹得也够了,便道:“倒也没什么大事,我就还去叫两个小子提几桶热水到这里来,帮世子爷洗了呗,多给几个赏钱,让小子们别把这糗事胡乱说出去就完了。世子醉成这样,定然也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就只可惜我那三jiejie呀,好端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可惜啊可惜!” 他只管不住地摇头叹息,葛氏越发觉得心如刀绞,五内俱焚,却是比那天贞娘出了那档子事更觉得痛不可抑。 当时便觉得天地变色,了无生气,哪里还有心思管陆修文,一并都胡乱交给品南去办,自己连问都懒得再问一声,失魂落魄地一径往冰娘院子里去了。 进门又正好听见阿离跟冰娘讲的那一番话,急怒攻心之下便掀了帘子一脚迈进屋去夹枪带棒地训斥了阿离几句。 阿离现在却不再象先时那般对葛氏客气,立刻软中带硬地回了两句过去。不过终究还是怕伤了冰娘的心,说了两句,想着此时她娘俩必有一番体已话要说,也就起身告辞出去了。 葛氏见阿离走了,满心的痛悔立刻爆发了出来,上前搂着冰娘的肩膀哭道:“我儿的命怎么这样不济,偏摊上这样一个酒色之徒……” 冰娘的脸上被葛氏蹭了一脸泪水,心中生厌,不耐烦地将她推开,冷笑道:“这不是母亲千挑万选为我定下的一门好亲么?父亲当初看上的那位本省的进士,您不是嫌人家家世不够,上不得台盘吗?这下可遂了您的意了。” 葛氏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唯有低了头不住地饮泣。 冰娘冷眼看过去,见此时的葛氏精神萎顿,双眼无神,脸上带着种焦虑恐慌太甚之后特有的茫然,全不似几年前的精明强干。她的鬓旁甚至长出了几根白头发…… 冰娘的心中隐隐作痛,转头望向窗外,淡淡道:“既想着靠我们去维系那荣华富贵,现在又作出这样子来做什么!行啦,不就是个酒色之徒么?我还不至于就能死在他手里!母亲先说说,清娘那小蹄子该怎么处置?她的心未免也太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