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书焕篇 一转身,已惘然(一)
第一次见到她,是我们新婚的那一夜。 人人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一众的宾客在闹腾过后都识趣地陆续离开,我却执拗地死拽着二哥书琦的衣袖,将他拖到我的踏莲居又拼上几坛子酒,直到他一手扶着门框,躬着身子呕得似是要将五脏六腑全吐出来,这才一挥手,让小厮将二哥送回他的府邸。 是······我不愿意去见清浅居里等着我的那个女子,纪清浅,确切说,是我的夫人。 莫以为我不晓,这京都上下有多少人抱着戏谑唏嘘的姿态在盯着我。 那日朝堂之上,纪相突然请旨赐婚,父皇不顾我惊诧之下的怒气,居然笑着应允了! 纵是皇子又如何,连选择与谁共结连理的权利都没有,真是个大笑话。 既然纪斩月这般厚颜地跪请父皇,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女儿塞给我,那我何不笑纳,左右不过是个女人而已。 我记不清自己灌下了几坛酒,不仅有愤怒,更多的是自哀自怜,为何我要娶一个不爱的女人?!自父皇拟旨定下了婚期,我便差人去打听了一下这个纪家小姐,呵呵,怪不得当时堂上几位朝臣面上露出那般古怪错愕的神色,原来这位纪家小姐,在京都一帮闺秀名媛之中,竟有这样的好名声—— 纪清浅,纪相独女,半年前方才被纪相自乡野接至京都,性子木讷怯懦,声如蚊蚋,姿容粗鄙,不识文墨音律,举手投足全然不见官家千金应有的雍容仪态。 与这样的女子结发,你教我如何能够甘心! 我故意喝得一身酒气,跌跌撞撞地走进了那所谓的新房,我真是讨厌极了那个静坐在床沿候我半宿的一身喜袍的女子,不耐烦地挑开喜帕后,却在见到她微扬起的小脸时怔忪了一瞬。 她的五官很美,精致秀气宛若江南烟雨,原本黯然的眼眸在对上我目光的一刻,倏地焕发出晶丽的神采,红润的双唇抿了抿,随即有几分激动又有几分羞赧地想在怀中掏什么。 很快地回过神,受人摆布的羞恼让我对眼前的女子仍有抹不去地厌烦,最后,我冷冷地抛下一句“纪清浅,娶你非本王所愿,聪明的话,好自为之”后,便拂袖转身,摔门离开。 我和她的第一面,便是在这样一个冰冷的气氛中匆忙地结束。 我不知道自己扬长而去之后,她是以怎样的心境,望着桌上一对挂着红泪的龙凤祥烛,一个人度过那个清寂的黑夜。 此后我不止一次地在想,若我当时不曾幼稚地将对纪相的怨怒转嫁到她的身上,若我能多一分耐心,多一分柔情,若我在揭开喜帕后留给她的不是一个漠然讥嘲的背影······那后来,她会不会爱上我? 自那一夜过后,我不曾再见到她,因为三日后,我又为自己添了三房小妾。可笑自己那时还一脸得意地看着朝臣私底下对纪相摆出的揶揄姿态,以为自己好歹出了口恶气,却不知,我又伤了她一回。 ————————分割线———————— 不知从何时起,她突然闯进了我的生活,见到我时,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我也着了魔,居然觉得她平日里对我阴阳怪气地敷衍很是有趣,常是一脸即将暴走,却硬生生忍下地憋屈表情更是让我心中大乐。 因为雪海的一次任性,我罚她禁足三日,虽然知道她无辜,却仍想给她一个小教训,算是作为她对我这个夫君阳奉阴违的惩罚吧。谁让她宁死不开口解释,还骂自己夫君恶心呢? 呵呵。 我让陆烨盯着她,任她府中折腾了三日。第四日清晨,她终于爆发了。 “我不难为你,你且进去跟你主子说,让他最好出来见我,不然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被关久了的女人一旦丧失理智发起疯来,保证教他大开眼界。” 我坐在书香小筑三楼的书阁里,听到她这般威吓陆飞。 哦,我倒是有些兴趣想知道,她意欲如何教我“开眼”。我合上手中的书卷,懒懒地倚在窗口,看着她朝着陆飞狞笑两声,手里拿着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极是罕见的巨大铜钹,尔后卯足了劲,“锵锵锵”地开始重击。 陆飞双手捂耳,面色痛苦地拦在她面前,她笑得倒是越发欢快了。可怜我躲在阁楼上,也被这嘈杂的金属声震得耳鸣头疼。 确实······让我长了见识,女人,果然很可怕。 我开始喜欢欺负她,每每见她因语噎而郁结愤懑的神情就觉得很开心,我竟也如此孩子气了么? 入谷的那段日子是我生命中从未有过的体验,单纯的快乐。 明知道她是满嘴胡诌,却还是认命地在她一副憋笑快憋出内伤的表情下换上了九曲前辈的那件衣衫,呃,周身都是破烂的长布条,假如它勉强能算得上衣衫的话。 什么低调的优雅,什么生机和活力······能面不改色地信口开河,怕是也只有她了吧,唉。
为了寻得金舌兰,她出了个糟糕的主意,让我去色诱暨家小姐。 她让我沐浴之后半倚在软榻上,还将我胸前的衣襟扯开,松松散散地敞着,说是这样才妖孽。看着她和九曲前辈窃窃笑着窝在不远处的花丛中,我咯吱咯吱地磨着牙,恨不能将她一把揪出来,将其胖揍一顿,然后挂在树杈上让她好好地对月思过一番。 世上哪有这么慷慨的夫人,竟肯让别的女子来分享自己夫君的······呃,美色? 我不知自己从何时起对她动了心,只知道当我冲进那条黑巷,看见她发髻凌乱,嘴角渗血,一手高举着发簪便要向面前的男子扎去时,心口猛地抽痛起来。 我将她搂进怀中,小心翼翼地拭着她嘴角的血沫,声音颤得厉害:“清浅,对不起,我来晚了——” 原来······我真的是来晚了,晚了一步,她的心里,已经进驻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我当时以为,她口中的这首词,是诵给我听的,那种猛地涌上脑际的欣喜至今依然记忆犹新,曾以为她在意的是雪海,她可知道,雪海于我而言,从来都只是meimei啊。 我真傻,太过自以为是,只顾着想要怎样才能让她也明白自己的心思,却未能留意到,那晚宫宴之上,她哀婉忧伤的目光,其实是落在我身旁的书玉身上······ 我,真的是晚了吗? 她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有多少个夜晚,是在她房间正对着的屋檐上度过的。 我很想她,疯魔一般地想她,却又不敢见她,我不知要怎么面对她爱上书玉的这个事实。坊间流言四起,我知很多人都在看我的笑话,我该恼羞成怒地冲进去,叱责她的不守妇道,让我颜面扫地?! 不······我,舍不得······ 即便知她心中无我,我终究舍不得对她说重话。 我只是抱着一坛酒,静静地看着她微亮的窗子,能看见窗前偶尔晃过的那道剪影,便已知足。 清儿,我现在终于知道你所言的何谓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了—— 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