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人间或是有前缘
一年之后 三月春晖明媚,踏青赏花正当时。 曜国,荒郊一处茶铺内,炉子里“咕嘟咕嘟”正煮着水,四溢的茶香沁人心脾,宛若拂过肋下的一缕清风,让人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畅快舒坦。 荒郊处的茶铺,原本只是备些粗糙的干粮茶水,但因着一月后曲怀山上陆家堡堡主欲以比武招亲的形式为其爱女觅得良婿,江湖中符合条件的年轻公子接到帖子后纷纷往陆家堡赶来,而这些少年公子多是世家子弟,对吃食要求也挑剔些,陆家堡自是不缺这点银两,稍作打点,这铺子里便也难得地准备了精致的糕点和上等的香茗。 茶铺里仅有四、五位公子在此稍作歇息,茶铺老板正殷勤地为诸位公子斟茶之时,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老板,一壶冻顶乌龙。” 清越的女声让众人的目光情不自禁投射过去,只见稍远处停着一辆宽大的马车,但说是马车,却也模样怪异,倒是像一顶木格轿子,驾车的是一位身着红衣、样貌清丽的女子,而开口说话的,则是另一个手里托着紫砂茶壶款款行来的紫衫女子,同样地,绰约动人。 待紫衫女子走近后,略感羞恼地瞪了一眼盯着她直发愣的老板后,老板才回过神来,憨笑着挠了挠后脑勺,忙从女子手中接过茶壶向灶台后走去。 直至紫衫女子一脸恭敬地将茶水递进车厢后,才后退一步,轻盈地跃上马车,同红衣女子并坐着,一抖手中缰绳,驾车而去。 众人目送着那辆马车朝着曲怀山方向驶去,一位蓝衣公子笑了一下:“不知这是哪家小姐,连随侍的丫鬟都如此美貌,帘后的女子又该是何等的仙姿玉色?” 与他同坐一席的另一位公子抿了口茶,笑道:“你未瞧见那马车上的标志么,这马车出自医谷。江湖传闻,医谷谷主管公子近来出行,总喜带着一位女子。众人皆知,管谷主风采卓然,身边自是红颜无数,奈何自这位女子出现之后,管谷主便日日陪伴其左右,呵呵,不知有多少佳丽因此而夜夜以泪洗面、哭得肝肠寸断呢。” “哦,想来方才经过的那辆马车里,必是那位让管谷主倾心的女子了。不过,管谷主既有心上人,又何必赴陆家堡参加比武招亲,与你我相争呢。” “谁知道啊,反正我此番前来,不过是奉了我爹的意思,顺便来瞧瞧,这武林世家陆家堡的堡主千金那一份神秘的嫁妆究竟有何稀罕?” 且说这辆马车行至一处僻静的山坳时,山上突然滚落数块巨大的石头,堵住了前行的路,红衣女子连忙扯紧缰绳,但听马儿嘶鸣一声,车厢猛烈地晃动了一下。 车厢内隐隐传来一声女子掩嘴的闷咳声,紫衫女子一蹙眉,对红衫女子低声交代了几句,便回身掀开帘子钻了进去。 登时,山道两侧蹿出了十数位粗蛮大汉,面色凶恶,哗啦啦一下将马车团团围住。 红衫女子一见他们的架势,起初以为不过是倚仗地势行抢的山贼罢了,不过再细瞥一眼,便忍不住噗嗤一笑,他们手持的所谓行凶利器真是五花八门,烧火棍、柴刀,连农具也端了上来。 红衫女子“啪”地凌空一甩手中马鞭,笑道:“你们可是这附近的村民?放着地里的农活不干,何苦出来做这抢劫的勾当······” “你懂什么,若能活下去,我们怎会落到如此田地,”领头的那位黝黑大汉一脸忿然地打断道,“我们的苦可不是你们这种细皮嫩rou的小姐懂得的,少说废话,留下银子,我们放你们过去。” “你们活不下去,又与我们何干?依我看,你们今日恐是第一次出手吧,若劫的是哪位世家公子,少不得要折几条胳膊,断几条腿。也算你们走运,我家小姐不喜血腥,我姑且放过你们,至于留下银钱一说,”红衫女子顿了顿,嫣然一笑,“那却是万万不可能——” 见围在马车四面的男子并无退却之意,红衫女子面色一凛,马鞭“啪”地又是一响,冷声道:“让开!” 领头的男子眉头一蹙,似是下了狠心一般,低吼一声:“大家别怕了这丫头,咱们若空着手回去,大寨主怕也不会轻易绕过咱们。老子就拼了这一回——” 众人神色一动,也纷纷高喊一声,挥起手中的“凶器”冲了上去。 红衫女子一怔,随即一跃而起,扬鞭便朝领头男子脸上挥去。这一鞭甚是狠辣,男子呼痛一声,面上赫然落下一道鞭痕,皮rou翻卷,鲜血淋漓。 一旁的男子见状,面色哀恸,更是恼怒地扑了上来。 红衫女子一咬牙,手腕猛地一抖,长鞭便如灵蛇一般,呼啸着扫了过去。 就在这时,忽地一道白影闪过,紧接着,红衫女子只觉手腕一痛,五指不由得松开,马鞭脱手飞了出去。 那些大汉见此情形,心中只叹“机会来了”,陡然气势暴涨,抡起手中的棍棒便要砸向马车。 不料,那道先前助他们一臂之力的白影纵身一翻,“哗”地甩出一条蓝色的长绳,蓝影所到之处,大汉手里的武器一一均被其卷了去,远远地抛出马车数丈之外。 待扬起的黄沙被风吹散之后,惊愕中的众人才看清这道白影——一位身着月白色锦袍的年轻公子负手而立,俊美无双的面庞虽然有些清冷,却因着唇角那极其浅淡的笑意而柔和不少。他朝红衫女子微微一拱手,绣着墨绿竹叶纹的衣袖便顺着手腕滑下一截,露出白皙修长的手指。 “姑娘,这几位兄弟也是迫于无奈才铤而走险,得罪之处,望姑娘海涵。” 红衫女子似又不甘,正欲开口,却听马车里传出一声轻咳。她咬咬唇,不悦地瞪了那几个仍处在忪怔状态中的大汉一眼后,才低着头闷闷地前行十数步,拾起地上的马鞭,在走回马车经过白衣公子身旁时,嘴里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若不是小姐心慈,我才不海涵呢。” “即是如此,那便多谢你家小姐了。”白衣公子自是听见她这声嘟囔,故意提高了音量,别有深意地望了马车一眼。 “红珊——”先前那位紫衫女子挑起帘子的一角,飞快地扫了一眼那位白衣公子后,转向红衫女子,低低道,“小姐吩咐快走。” 白衣公子浅笑着,微一颔首,侧身让过马车。那厢,方才还“凶神恶煞”的一群大汉此刻在他们“大寨主”的目光中正吭哧吭哧费力地将路中的石块推至路旁的草丛中。 白衣公子的眼神流连在渐渐行远的马车上,眸中闪烁着莹丽晶亮的光芒。 “咳咳——”这几声带着笑意地轻咳让他回过神来,转身望着那个身着白色长衫,外罩一层大开襟红色皱纱的少年公子。 “刚才若非我煞风景地咳嗽了两声,怕是落玉公子的魂儿早已叫那位美人jiejie给带走了。” 落玉对着眼前这位年仅十六,却长得风神俊逸的红衣公子轻轻一笑:“陆公子未曾一睹那位小姐芳容,怎知她美或不美。” “啧啧啧,”红衣公子轻佻地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眉眼一弯,笑道:“落玉公子可知自己方才的语气有多温柔么,如若那位jiejie不美,又怎能让江湖首佳公子这般魂不守舍,让医谷谷主放弃满园芳华?” 落玉嘴角一扬,不语。 忽听一个大汉惊慌地叫了一声,双手死死地提着裤子,黑黢黢的脸庞此时涨得通红。 红衣公子同情地看了其一眼,好心地扬扇一指地上那条呈盘旋状的蓝色布条,大汉忙提着裤子飞奔过去,一把拽起地上的布条就往草丛里钻。 “情急之下,冒犯了。”落玉抿着嘴角,眉眼中满是笑意。 “落玉公子此番来陆家堡,究竟是为了我jiejie,还是······”红衣公子故意拖长了尾音,笑得很是意味深长。 落玉没有接话,瞥了一眼红衣公子身后那群战战兢兢的大汉,盯着红衣公子,曼声道:“恕落玉寡闻,竟不知陆家堡堡主有这等喜好,纠集一班老实本分的村民以此特别的方式,来欢迎陆家堡的客人。”他刻意咬重了“堡主”二字,笑得很是了然。 陆家堡堡主有一对龙凤双生子,女儿闺名筠婉,儿子名唤筠筱。 这位红衣公子正是陆筠筱,他一努嘴,却是规规矩矩地向落玉行了一礼,撒娇道:“这不过是小弟同大家开的一个玩笑罢了,玉哥哥好生无情,竟然拿我爹来吓唬小弟。” 言罢,他转身抛给领头的那位粗壮大汉一包银子:“都散去吧,各回各家,你们的大寨主怕是也要回家讨罚了。” 大汉愣愣地借过银子,还没看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却在陆筠筱一个凌厉的眼神下,猛地一个激灵,提起手边的烧火棍,扬棍一挥,率着众弟兄又“呼啦啦”一下跑没影了。 陆筠筱的一句“玉哥哥”,让落玉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走吧。”陆筠筱突然向前一步,见落玉一怔,便诡异地眨了眨眼,“还想见那位美人jiejie不,想便随小弟来。” 落玉勾了勾红唇,并未拒绝。这时一位紫袍公子在空中几个翻腾跃了过来,窜至落玉身旁正要开口,落玉却只淡淡地瞟了他一眼,随即向前行去。 紫袍公子一蹙眉,只得拾步跟上。 这一路去曲怀山,途中仅有一处客栈。 落玉一行三人坐在客栈堂中一处不甚醒目,却视野极好的位置。眼前着天色渐暗,期待的身影却迟迟不肯露面。 陆筠筱见落玉和顾识航皆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忍不住逗弄一句:“来了。” 两人的目光果然齐刷刷地扫向门口。 可是门口除了那个笑得很是谄媚的跑堂外,并无他人。 “什么来了?”顾识航不悦地轻嗤了一声,语气不善。 “我说,菜来了。”陆筠筱又是一笑,顺手接过了身后小二递上来的一碟苦笋rou丝,故意放在顾识航面前,“这是苦笋,顾公子不妨多用点,去火的。” “这回,真的来了——” 陆筠筱话音未落,便见之前见到的那位紫衫女子走了进来,低声对掌柜的吩咐了几句。随后便同身后的红衫女子一道,扶着一位身着浅色罗裙的女子走了进来。
女子戴着斗笠,白色的面纱遮住了容貌,恰恰一阵凉风穿堂而过,吹起了面纱的一角,露出一段白瓷般的脖颈。她走得很慢,凝脂般的手柔若无骨地轻轻搭在红衫女子的手背上,身形略显纤弱,飘逸的裙裾轻轻扬起,从堂中众人眼前滑过,洒落一地迤逦风情。 “两位公子,”陆筠筱又一次唤回二人的元神,“佳人已经走远啦,我们不如先用晚膳,明日便可到陆家堡。” 落玉慢慢抽回目光,饮尽杯中残酒:“陆公子慢用。” 说着便欲起身,却瞥见掌柜的叮嘱小二将两个碳炉送到那位小姐的房间里。 “眼下春意渐浓,虽有些寒凉,却也无需生炉子取暖吧。”陆筠筱沉吟道。 落玉没有接话,而是径直起身,向楼上走去。顾识航也似有心事一般,持杯一饮而尽,向陆筠筱一拱手,便也跟了上去。 紫衫女子对掌柜的一番耳语,正是让其单独拾掇出一间清净的房间,于是便被安排在客栈后的一处小院里。 前院,落玉坐在床边,手中轻抚着一柄长剑,目光缱绻哀伤。 “公子,”顾识航站在他身前,轻叹了一句,“公子这是何苦,方才那位小姐若是莫姑娘,又岂会不与公子相认?” “公子你已经寻了她一年,若她真的无恙,怎可能这些日子里没有一丝音讯,那······”顾识航拧着眉,实在不忍再触其伤口。 一年前,他突然接到一封匿名书信,就在他于溪镇苦等了五日之后,才由一名小乞儿带他见到了犹在昏迷中的落玉。 不过两日落玉便醒来,迷蒙间便拽着他的手追问浅浅在哪儿。待两人不眠不休、日夜兼程地策马赶至京都时,才恍然得知京都剧变。 落玉面色一白,一路疾驰冲进皇宫,怎奈为时已晚,澍月宫在火海里已成废墟,殿外遗留有打斗的痕迹和斑驳的血渍,而残垣中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焦黑的尸体,皆已皱缩得不成人形。落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喉咙猛地涌起一股腥甜,“噗”地一口血沫喷出,便昏厥过去。 “公子,莫姑娘她,是真的去了。”顾识航终于狠下心,残忍地吐出这句话。一年了,公子他一直不肯相信莫姑娘的死,不停奔走,四处寻找,满怀希冀地赶赴暗卫探得的每一处她可能出现的地方,却总是不断地失望。真的够了,他这般欺骗自己,一夜又一夜,让逝者如何安宁,他自己又何时能觅得出路。 当年三殿下那般伤心欲绝,跪在澍月宫前恸哭一夜。也曾和公子一般,不顾众人的劝慰,固执地认定莫姑娘没死,几度欲出宫去寻,这样的坚持却终究在侍卫呈上的一柄于一具焦尸身旁发现的长剑而轰然倒塌。 大家看着三殿下抱着长剑,跪坐在地上,喉中发出强抑的呜咽声,钝钝的,闷闷的,闻着不由心酸,几欲跟着落泪。 “公子,逝者已矣,你再如何折磨自己,不愿接受这个事实,莫姑娘都不可能活过来。”顾识航的目光缓缓移至他手中的那柄长剑,公子说,那是莫姑娘的佩剑,名唤紫飒。他想不到公子对莫姑娘的执念居然强烈到如斯地步,竟夜闯三王府偷走紫飒。 “三殿下一语不发地将自己关了五日五夜,最终还是放下了······公子为何始终不肯释怀?” 一直安静地擦拭着剑身的落玉突然抬眸,看着顾识航,薄薄的唇瓣轻抿着,笑容很是凄苦,似叹息似无奈:“你怎知三哥心中已然放下,若不是父皇以死相逼,你又怎知三哥他不会毅然地随她而去?” “可这位小姐,”顾识航垂下眼眸,声音也虚弱下去,“终不是莫姑娘······” 落玉面色疲惫地闭上了眼,不再说话。 顾识航见此,只得悄声退出房间,带上房门。 良久,落玉睁开眼,手指温柔地抚上身旁的紫飒。脑中想起了半月前收到暗卫传来的消息,隐匿一年之久的霄冥阁,似乎又有了复苏的迹象,而一年前宛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的纪斩月,也在此时出现在曜国。 据暗卫回禀,霄冥阁原任阁主不知所踪,现任阁主则是原左护法,宁婉。宁婉近日里与医谷走动甚是频繁,管谷主的身边也突然冒出一位来历不明的女子,最让他心中一跳的是,这位女子,恰好也姓莫。 浅浅,是你吗······ ————————作者有话说————————虽说是第三卷,其实不长。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新卷开篇有点慢热,就放在公众章节了,让大家少花点起点币。祝大家阅读愉快,谢谢大家支持。倚风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