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弓藏 (下)
六月到八月间,由给事中许作梅、御史李森先带头,弹劾冯铨的奏章如雪片似地递了上来。有清以来,别说如此多的官员矛头直指一个大臣,就是汉官交章弹劾一名大学士也是自冯铨始! 面对危局,冯铨很是沉着,花重金买通了多尔衮府中的太监们。此时的多尔衮面对朝野的沸腾,简直怀疑背后有豪格、济尔哈朗、甚至孝庄的黑手,正是烦躁异常。身边的大太监一边给多尔衮轻柔着按摩太阳xue,一边借机问道:“王爷又为国事cao劳了,还是要注意龙体啊!” “什么国事!也不知那些平时胆小如鼠的汉官受了谁的指使,竟想从冯铨下手,一点一点地打击本王的威信!不会是太平日子过久了,又忘了本王的手段了罢!” “就是!谁不知道咱们一进北京城,那个叫冯铨的就举家男女皆效咱们满装了!光看别的那些满嘴忠义的汉官,一提让他们薙发,就像让他们去死似的,王爷为此提拔冯铨,有什么不对吗?” “噢!还有这等事?”多尔衮懒得往下问了,但冯铨薙发在先,遵法勤职在后,如此有功之臣竟被无端指责,分明是李森先等人结党谋害的概念算是建立了。 几日后,多尔衮在重华殿召集满朝亲贵、文武,公开审理此事! 面对黑压压的几百号大臣,久经阵势的冯铨仰仗着多尔衮的恩宠,镇定自若。反观李森先等人,毕竟原先的底子就薄,如此的场面别说经历,简直闻所未闻。顿时双腿打颤,舌头也短了半截儿。 此消彼涨,原本被动的冯铨逐条反驳,毫无愧色,反倒是李森先等人结结巴巴地气势全无。眼看大局不利,跪在远处的给事中龚鼎孳着急得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题,竟旧事重提道:“皇父摄政王!冯铨实乃背负天启,党附魏忠贤作恶之徒啊!怎能为我朝文官的表率?” 听了龚鼎孳的话,冯铨知道东林的人算是黔驴技穷了。故作大方地回答道:“你我一同辅佐我大清,本是一殿之臣,有着同朝之谊!更何况皇父摄政王早有严令,前朝旧事不当追论!怎么就全都忘怀了? 给事中有何脸面,也敢称前朝?是不是如此健忘啊!连自己曾经给李自成写下继位诏书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闻听冯铨的话,多尔衮腾的站了起来,“龚鼎孳!你可曾降过闯逆?” 龚鼎孳被人掀了老底儿,顿时面无人色,哪里敢看多尔衮气势汹汹的双眼,将头伏在地上,颤颤巍巍地说:“闯逆进了北京,四处抓人!小人也是无奈,当了他们的北城御史!不过!魏征降唐太宗前也曾仕李密啊!” “无耻!”暴怒的多尔衮可没功夫分辩李世民和李密的区别,指着龚鼎孳大骂道:“你个黄口小儿,还敢缩脖静坐?滚到堂下去,别污了我的地!” 结果当然是弹劾冯铨失败,所劾诸事,以俱无实据结案!但几天后,多尔衮发现李森先、许作梅等人竟因为自己的一句“从宽”,不是夺官,就是降职,根本没有谁人头落地,就知道准是范文程捣的鬼! 于是,十月,多尔衮以“今国家一应事务,各有专属。范文程素有疾,毋过劳“为借口,将范文程晾到一边。范文程倒也乖巧,正好也托病闭门,避祸不出了。 一直以来,众人都以为范文程的倒台是冯铨进的谗言,其实这实在太把冯铨当人看了。对于范文程这样的参与国家大政方针制订的重臣,要是也能被几个佞臣所搬动,实在是在骂多尔衮无能了。 在多尔衮看来,关键是,当初范文程反对冯铨升官时就指明会引起汉官的反弹,在其后处理这些汉官时又多方救援,这就不能不让人起疑心,范文程会不会就是这场风波的始作俑者呢? 再联系到范文程一贯的在执行圈地和逃人法上的阳奉阴违,不顺理成章地把他拿下,那才真叫一个奇怪呢! 看着对自己恭敬有嘉的几个亲信,多尔衮的思绪又飘到了翁后等着范文程回信的时刻,此一时彼一时啊!原本以为飞鸟尽,良弓藏的事不会出现在本朝,现在看来,千古不变的铁律自有它存在的道理啊! “王爷!”冯铨柔媚的一声呼唤又将多尔衮的思路拉了回来。 “王爷!依奴才看,郑成功明知周明磊镇守下的潮州府已属南明永历朝廷,‘彼尚藉明号,岂可自矛盾’,却故意制造事端,擅自派遣军队,实在是极不策略的!” “就是!他们郑氏如此鼠目寸光,只知从自身利益出发,想夺取已属于南明永历朝廷的潮州府,借以解决粮饷问题。实在说明郑氏绝非我朝的对手!”新添的大学士李若琳赶紧搭腔道。 和他们一比,镶白旗的祁充格算是沉稳的了,“王爷!原本郑成功以铜山、南澳一带为基地,背靠永历朝廷管辖区,如果以大局为重,西连两广,北连舟山,南明各派武装气脉相通,可以有一个全盘的复兴计划。至于粮饷困难,本可上疏请求永历朝廷拨给或经正当途径到潮、惠等地采购。郑氏志不在此,一心想在南明政权内部扩张自己的领地,结果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 刚林是几个人当中最有资历的,瞅了一眼祁充格,问道:“这渔翁得利,何解?” “周璞麟本来可以一鼓作气攻入湖南的,结果胃口太大了,先有赣州之败,又让郑成功在老巢搅得一团糟,恐怕没有实力再进攻湖南了! 依奴才看!在大明的几方势力中,几次交手,周明磊都没有败绩,恐怕是个大患啊!现在有人替咱们削弱此人的实力,不是让咱们得利了吗?” 多尔衮点点头,“如此!孔有德等人上表希望班师,列位卿家又以为如何呢?” 刚林看了一眼众人,不紧不慢地说:“孔有德几个对王爷还算忠心,出去一年有余,兵马损失很大,即便留在湖南,恐怕也阻挡不住周明磊的全力进攻了!不如撤回来,将来留做它用吧?” “那湖南岂不是更加空虚了?”李若琳小声说道。
冯铨的手藏在衣袖中,轻轻碰了一下李若琳,见他乖巧地闭了嘴。对于勾心斗角的事,冯铨自认拿手,刚林的真意不用想,提鼻子一闻也能知道啊!于是,他笑着说道:“大人的意思,可是想放任贼人在湖南做大,正好派济尔哈朗王爷前去坐镇督剿。此去,恐怕没有一年半载,是回不来了!如此,”冯铨用手冲紫禁城的方向一指,“那里的那对母子,也就安生了!” 刚林点点头,“不错!将来一旦局势明朗,王爷还可派谭泰去湖南立功,也好早日复爵啊!” 多尔衮点点头,说得没错啊!帮自己的爱将谭泰复爵,确实快成了自己的一块心病了。 关于泰谭议罪削爵的事情,还得从去年病死的图赖谈起。 图赖姓瓜佳氏,是开国元勋直义公费英东之子。当年皇太极死后,就是他和索尼、鳌拜、图尔格、谭泰、拜音图、何洛会、塔瞻等八个两黄旗旗务大臣在太宗庙前发誓,要立皇太极之子为帝,才阻止了多尔衮的即位大计的。 后来,当初立盟发誓的人中除了索尼、鳌拜、图赖、图尔格这四人以外,其他都叛变了,其中就有这个谭泰! 图赖和谭泰的私交甚好。当他随多铎征讨江南的时候,正跟随阿济格西征的谭泰给图赖写了信,“我军道遇险,故后至。请兄逗留几日,等小弟一同夺取南京!” 耿直的图赖并没有将此时放在心上,并没有多做停留,即时夺取了南京,因功由三等公晋封一等公爵。 回到北京,图赖只是和索尼饮酒时,才旧事重提。“我旗下的这些军兵的家眷嘴上不说,心里哪个不盼着自己的亲人平安回来。小弟带兵,也是希望带多少弟兄出来,就带多少弟兄回来。 可他谭泰倒好,也不想想,让我等他几天,不趁着朱由崧(弘光帝)逃走的混乱时机一举拿下南京城。难道说要坐等留在南京城的崇祯太子要不逃跑,要不就镇定下来指挥守城,如此一来,我手下要枉死多少人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索尼可不是图赖这般实心眼,知道这可是报复谭泰背叛的好机会。于是,挑唆道:“不因此,他也不会忘了当年的誓言,投靠多尔衮去了!我等不将此事公诸于众,难免将来谭泰再次统兵!以他不顾大局,满脑子的争名逐利的念头,不知要害得我大清多少人家家破人亡啊!” 听了索尼的话,图赖猛地一拍大腿,“好!为了众多弟兄的身家性命,就不要怪我全大义、害小义了!”于是,俩人商定,拿了谭泰给图赖的信,选在朝会的时候,当众捅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