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逞天之辩】
另一间禅房中,一方小案,案摆放着香茗和一些小菜,易黄与龚非相对坐下,霜儿侍女一般亭亭玉立地侍立在龚非身后,龚非仔细打量了易黄一番,虽然只有十三岁的年纪,但这个男孩周身透出的气质却是极为华贵,一身绫罗绸缎,举止雍容,尽显不凡,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贵族子弟,但让龚非很好奇的是,像他这样的小孩子出门,竟然没有一个大人陪伴,着实有些匪夷所思。 易黄优雅地为龚非斟满了一杯茶,然后将自己的杯盏斟满,缓缓向龚非请了一杯,然后神色自若地道:“龚兄,这沿江出产的贡茶,是在下随身携带,在这民间绝无仅有,此茶香醇味甘,三泡过后更是口味绝佳,龚兄,不妨一尝!” 虽然龚非对茶道一窍不通,不论好茶坏茶喝到肚子里都是一个味,但还是有模有样地微微淡品了一口,因为他在眼前这位易公子的话语之间听到了一些细节,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至少能妄言自己身带贡茶的小孩可不多见。 易黄含笑不语,手法纯熟地又斟了一杯浓茶,抬手向霜儿示意道:“嫂夫人,闲来无事,何不饮上一杯,全当是消遣取乐,顺便也对在下的茶艺指点一二!” 霜儿也不推辞,娓娓向前几步,坐到了龚非身畔,龚非硬着头皮将茶接过,递向霜儿,本以为以霜儿的娇蛮性格会当众给自己难堪,谁知霜儿第二次给了自己一个惊喜,就见霜儿轻柔地接过茶盏,极其端庄地颌了颌首,随后温存地呼道:“奴家谢过夫君!” 龚非心里没有准备,被这么猛然一呼险些弄得当场喷茶,片刻的震惊过后,龚非连忙敛起惊容,讶然地向易黄摇首示意,易黄也不多问,轻呷了一口香茗,继而放下杯盏问道:“在下有一事相问,还望龚兄能够不吝指教!” 龚非呵笑一声道:“指教谈不上,朋友有话但问无妨,若是龚某知晓的,定然尽力对答便是!” 易黄手指轻健地抚摸着茶盏,缓声道:“我大隋立国不过数日,新皇所拥民心尚不稳定,外有南陈,突厥,南梁,吐谷浑和北齐旧孽虎视眈眈,可谓是四面楚歌,虽然现在诸国还未有所动静,但旬日之后,难保我新朝江山就会遭到数面合围,龚兄,若你是新皇,你该如何应对?” 龚非淡然笑道:“龚某只是一介布衣,哪里敢以皇帝自比,要是传扬出去,说不准过几日就会有官差将龚某全家牵出,来个满门抄斩,呵呵,身边有这么一位美娇娘,龚某可不想就此做个短命鬼。”龚非转首望了一眼仍然一副楚楚动人,贤惠淑德模样看不出一丝愠色的霜儿,转首继续道:“再有,我想朋友这个年纪,应该不会对新朝命运有多大兴趣吧?” 被龚非这句话外有音地试探,易黄并不作答,只是淡然一笑道:“龚兄不必担心,我大隋虽未颁布新法令,但依小弟观之,恐怕再也不会有一人之罪株连九族之说了,更何况你我今日只是无事闲谈,如果龚兄有所顾忌,小弟愿用信誉担保,兄长绝对不会因此遭受牵连!” 龚非闻言越加地对这个少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是以一边把玩着茶盏,一边笑道:“好,既然朋友这么说了,那今日龚某也就不再拘谨,全当是闲谈便是!” 易黄抚掌笑道:“好,呵呵,古有孟玄二德煮酒论英雄,今天我们就效仿前人,来个斟茶话天下!”易黄神情一震,举起茶杯拱手道:“呵呵,龚兄,请!” 龚非一边回礼,一边在脑海中思索着关于隋初战事的历史,猛然想起了易黄口中所说的那些外敌,想及至此,龚非侃言道:“依在下观之,我朝新立,朝纲未稳,一个新政权初生之时多少要受到外敌的牵制,四面树敌当数常理。 纵观我朝四境,东有辽东高宝宁北齐余孽,西有蛮族吐谷浑,南有对江陈氏,北边便是突厥,更有苟延残喘的后梁仍在做困兽之斗,这五股势力若拧成一气,将我大隋团团围在其间,则我朝危矣,但好在他们各怀鬼胎,就算有心唆使也未必就能连成一线,只要有章有法,逐一攻破便可!” 龚非呷了一口茶继续说道:“而这其中,最大的劲敌便是北方的突厥王国!” 易黄神情专注地听着,听到此处不禁好奇地道:“愿闻其详!” 龚非放下茶盏,将杯盖倒置桌上:“龚某曾经听过有人对突厥的可汗佗钵有这样的评价:控弦数十万,天下惮之;仅此一点,足以证明北方突厥的实力有多雄厚,到前朝为止的数百年间,我中原之国不断向突厥人献岁贡; 有一句话叫做一口吃不出个胖子由此还能看出,今日猖獗的北方雄狮,也正是我们这些为求自保的人一点点用血汗钱粮养肥的!” 易黄闻言默然道:“龚兄所言甚是,若是在这样下去,北方突厥人的势力愈演愈烈,实在令人堪忧!” 龚非抢先答道:“若想压制突厥,也不是没有办法!”易黄疑惑地道:“只是压制,难道就不能消灭么?” 龚非摇头苦笑道:“我朝刚刚建国几日,虽有北周衣钵,大将比比皆是,但与根基稳定的外地相比,确实逊色了一些,突厥民风彪悍,自古以来是北方草原一霸,祖先衍自汉之匈奴,经过数百载的锤炼,根基尤为深厚,就算最富贵的江南陈国与之相比,恐怕也要望尘莫及!再者,草原之上的突厥部落众多且杂,战利时可以在其内部凝成一股刃气,战败时更可以化整为零,隐入草原休养生息,想要彻彻底底消灭它,恐怕暂时只能是个梦想!” 霜儿目不转睛地盯着龚非专注的神情,听着似懂非懂的话,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钦佩,她没想到以往吊儿郎当的龚非竟然能有如此卓识,竟然对这个十三岁小孩提出的苛刻问题对答如流,神往之际,一双美眸便痴痴地钉在了龚非身上,龚非全神贯注地发表着自己的见解,竟然对此全无察觉。 易黄自怀中掏出一张暗淡的宣黄方纸,平铺在桌上,拱手道:“龚兄,这张便是前朝由各州郡官吏精心搜集一年绘制而成的北周全图,依兄长之见,当如何做出对策?” 龚非接过地图仔细看了起来,古代地图与现在最大的区别便是没有山势水利之别,所有州郡都由古文标注,看起来极其杂乱,曲线更是难以辨认,龚非对古文不甚了了,只是凭借着自己的理解和猜测观看,半晌过后,龚非放下地图道:“先从地理说起,前朝疆域多属北方,临近突厥的边沿防线又多是由先秦长城穿插,地势虽险,但古长城经历汉末纷争,两晋十六国之乱后,大多已经年久失修,纵有雄兵这样一来把守,残垣断壁久而久之也必然失陷!所以,要想抵御突厥,修筑长城工事迫在眉睫!” 易黄若有所思地想了一阵,轻声道:“说下去!” “第二点,便是养虎为患,新朝刚立几日,想必突厥的消息也不会这么灵通,但数日之后,定然会有使者闻风而至,催促岁贡之事,若想杀恶虎,必先断其食;他日使者来朝,我们便可以先斩来使,然后假托借口,延缓岁贡,先给北方雄狮来个经济制裁!朋友不妨设想一下,一只吃不饱的野兽,在被饥饿折腾的死去活来之后,哪还会有什么精神远行追打自己的敌人?
第三,便是让他们自乱!进来有消息传出,佗钵可汗身体老迈,已然是朝不保夕。只要拖住两国战事,假以时日,等到老可汗归西之后,突厥的那些贵族定然因为自己的利益各自为战,在适当时用上一记反间计,激化他们潜在的内部矛盾,突厥定然自乱,我朝圣上只要看准时机先发制人,定然能够完胜!” 龚非说的口干舌燥,拿起桌上茶盏灌了一口,看了看天色道:“当然,这只是龚某信口之言,只不过是闲谈之时的闲话罢了,呵呵,国家大事哪里用的着我们来管,朋友,天色不早了,咱们来日再聊,龚某就住在镇宁侯府!” “如此,那小弟就不多做挽留了!”易黄起身施了一礼,笑道:“今日受龚兄一番教诲,小弟感触良多,改日定当亲自上门拜访,呵呵,兄长,请!” 送走了龚非,易黄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殆尽,这时,自禅房一侧的纸窗闪进一个身形魁梧的汉子,来到易黄身前毕恭毕敬地问道:“殿下,我们刚刚为什么不除掉那个一直托病不出的秘书丞?” 易黄冷冷地挥手道:“不必了,刚刚一番交谈,本王感觉这个龚左丞还有些才能,更何况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个有反心的臣子,父亲初登大宝,很需要一些贤臣能将,好了,我们回去吧!” …… 离开了露咎观,龚非带着霜儿一路急走,直到绕过北街巷口,龚非仍然心有余悸,霜儿见龚非飞也似的向前疾走,不禁疑惑地道:“龚主簿,你怎么了,自从出了露咎观就好像丢了魂一样!” 霜儿话音未落,龚非便停住了脚步,左右看看没有人跟来,龚非这才长舒一口大气,如蒙大赦地道:“霜儿,刚刚真的不好意思,让那个易公子错认为你是我的娘子!” 霜儿不以为然地道:“这有什么的,他不过是个小孩子,孩童看走眼是很平常的事嘛,你我心知肚命不就得了么!” 龚非无奈地道:“你真以为他是个平常家的孩子么?” 霜儿美眸圆睁,愕然地问道:“那他还能是什么人?看他的样子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能有什么深不可测的背景?” “问题就出在这里!”龚非断然道:“霜儿,我问你,你和大哥在他这个年纪都干些什么?” 霜儿嘟起小嘴想了一阵道:“我和大哥每天都要在爹爹监督下练习武艺,不过最期盼的就是能够像别的孩子一样玩耍嬉戏,问这个干嘛?” 龚非抚掌道:“还不就是因为这个,平常家人的孩子十三四岁时都只会贪玩贪耍,你见过那个小孩在这个年纪不去关心抓鸟捉鱼,如何玩耍,反而关心权谋国事的?” 霜儿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龚非继续说道:“依我看,这个易黄一定不简单,这么说吧,他的家世,非侯既相!” “易黄,易黄!”龚非忽地想到了一个人,“算算年纪,史料中记载的那个人这个时候也该是这个年纪了。”霜儿见龚非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禁问道:“龚主簿,你说谁呀?” 龚非收回心神,一把拉住霜儿的秀手道:“霜儿,不要多问,马上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