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广州城(下)
林风心想怎么连买个珠钗还有架秧子的?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宝蓝色澜衫,头戴方巾,手挥折扇的翩翩公子站在那里,只见这家伙看也不看林风一眼,鼻孔望天般地说道:“那小二,这钗子很不错,多少钱?我都加一倍买下来!” 林风和这公子站的近,隐约便能闻到他身上的些微体香,再仔细一看,这公子喉头平平,双眼带艳,秀眉修长,不由得心里好笑,心说难道遇到了传说中的女扮男装?只是这位扮的也未免忒差劲,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知道这公子的真实身份,林风便好整以暇地道:“兄台,你好歹也是个读书人,先来后到的道理难道都不懂?” 这公子哼了一声,大剌剌地道:“买东西嘛,当然是价高者得,小二,你说是不是这道理啊?” 那店小二苦着脸道:“两位都是贵客。。。这位相公,不如你选这支雪月风花云脚珍珠簪,这可是朝鲜国王去年进贡的。。。” 这公子从怀里摸出锭银子,随手扔在柜台上,冷笑道:“可我偏偏就喜欢这支钗子!这是三十两银子,我出双倍,多的赏你!” 要是按林风的意思,不就是一支发簪吗?这小姑娘愿意要,那就让她拿去呗,何必和她一般见识?可看了看旁边故作不知的泰冰儿,只见这位二当家脸上虽然还是冷冰冰的,修长的手背却已经青筋跳动,便知她是绝对不肯相让的。 “兄台,这未免过分了吧?明明是我们先看上的东西!”林风知道不能善罢甘休,便皱眉道:“既然你说价高者得,那我就出四十两!” “我出五十两!” 这么一根簪子,虽然上面的玉石和手工都不错,可最多也就值十几两银子,转眼就被炒到五十两银子,两个女人却还是一个故作不知,一个嚣张无比,似乎不把簪子抢到手就绝不罢休——在喜爱的衣物首饰面前,女人是绝对不会放弃的,更何况还有别的女人在和自己抢? 那店小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干这行也有十多年了,却从来也没见过这种事,眼看两边火气越来越重,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只能陪笑劝道:“两位客官,小店还有不少比这更好的钗子,不如哪位换一根吧?” “不换!” “本公子就要这个!” 那公子和泰冰儿异口同声地说道,然后互相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发现对方似乎长得都还不错,更是怒火上冲。 林风见两人似乎随时可能打起来,连忙咳嗽一声,说道:“小二哥,我出八十两银子,你看如何?” 店小二还没回答,那公子就冷笑着说道:“哼哼,吹牛谁不会?你倒是把银子拿出来看看啊!” 林风心想我好歹也是个船主,斗财力的话,还怕你这小丫头不成?伸手便往袖中摸去,却只摸到两袖清风,奇怪啊,自己明明是把荷包都放在袖子口袋里的,怎么会不见了?脸色不由得变的难看无比。 那公子仿佛早就料到是这样,得意地笑道:“怎么?没钱吗?那还争什么争?小二,本公子出五十两银子,把这簪子给我包起来!” 那店小二眼看林风脸色古怪,知道那公子说的没错,脸立刻便拉长了,皱眉道:“客官,你不是真的没带钱吧?那小店就只能卖给这位公子了。。。” 泰冰儿再也忍耐不住,凑到林风耳边,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你干什么?连给我买根簪子都舍不得吗?” 话里那深深的怨念让林风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连忙解释道:“不是啊,我真的钱不见了,真是奇怪啊,忽然就没了。” 泰冰儿有些不相信,哼了一声,看着那公子洋洋得意的样子,更是恨的牙痒痒,忽然瞥见那公子的左手,食指和中指竟然几乎一般长,不由得心中一动,心想肯定是这女扮男装的小丫头干的好事! 当下便走过去,冷笑着道:“小meimei,你一个人上街瞎逛,就不怕家人骂你?” 那公子脸色变了变,矢口道:“什么小meimei,这位娘子不要信口胡言,我看你女流之辈,这次就不和你计较了!” 泰冰儿二话不说,伸手便往那公子的咽喉抚去,低声道:“喉头这么平,还装什么装!” 那公子右手抬起,架开泰冰儿的手臂,怒道:“你这小娘子,怎么动手动脚!”却没发现泰冰儿已经在自己的袖子里轻轻一触。 泰冰儿冷笑两声,退回到林风身后,那公子做贼心虚,也没有继续追击。 这时店小二已经将那根簪子包好,双手捧到那公子面前,陪笑道:“客官,已经给您包好了,五十两银子,承惠顾。” 那公子大模大样地点点头,伸手便往袖子里摸去,却和林风一样,也摸了个两袖清风,那店小二见他半天没把手拿出来,不由得也拉长脸道:“公子爷,你不会也没带钱吧?” 那公子甚是尴尬,指着刚才拍在柜台上的三十两银子,强词夺理道:“公子爷我现在只出三十两银子,你爱卖不卖!” 那店小二心里那个气啊,心说一个比一个说的厉害,却都这么打肿脸充胖子,便冷冷地说道:“公子爷刚才说的可是五十两。” 只听泰冰儿悠悠地说道:“小二,有些人说话可不能当真,特别是那种女扮男装的小丫头。。。不过我们可不一样,这里是八十两银子,你收下了!” 说着随手将一个袋子抛到店小二怀里,那店小二只觉得甚是沉重,打开一看,果然是上好的雪花纹银八十两,顿时眉开眼笑,连声道:“客官果然是信人,这根簪子归您了!” 泰冰儿随手将钗儿插在发髻上,示威般地望着那公子,又对林风笑道:“阿风,我这样戴好看吗?” 林风心里苦笑,不就一根簪子吗?至于这样得意吗?上次抢那葡萄牙人商船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开心,却也只能附和道:“好看,好看。” 那公子只气的眼冒金星,知道自己遇到高手了,戟指着泰冰儿,冷笑道:“好啊,好啊,你们给我记着!” 说完,重重地一顿脚,转身便走了出去。 泰冰儿心里甚是得意,悄悄对林风道:“怎么样?我的手段如何?” 林风有些莫名其妙,问道:“什么手段?” 泰冰儿拉着林风走出这家首饰店,才低声道:“刚才那是个小丫头,你看出来了吧?” 林风心想这谁看不出来啊,只听泰冰儿又道:“你的荷包就是被她偷走的!” 这下林风真是大吃一惊,自己根本就没有和那女扮男装的公子接触过,怎么就被偷掉荷包了? 泰冰儿得意地笑了笑,随手将那个荷包仍还给林风,说道:“是这个吧?” 这是怎么回事?林风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到泰冰儿眼中得意的神情,忽然明白过来,低声道:“你又偷了回来?” 泰冰儿点点头,笑道:“这点小能耐,还敢在我面前耍花枪,我泰冰儿十二岁的时候,就能靠这门手艺吃饭了!” 林风暗暗苦笑,这应该叫强盗遇上贼爷爷了吧?想不到自己这大海盗,居然也会被小贼给偷了荷包,幸好这位二当家是贼祖宗,总算没丢人丢到家。。。 本以为泰冰儿买完首饰也就算了,谁知道女人逛起街来,真是没完没了气力悠长,从上午一直走到午后,眼看就要日落西山,才在林风的抗议下暂且收兵,两人走回住处,林风把肩上扛的诸如集宝庆的缎子、冷月楼的胭脂水粉、水云斋的眉笔碳盒、暗香阁的香囊之类的物事,“砰”地仍在床上,半瘫倒在椅子上,叹气道:“可累死我了。。。” 泰冰儿也捏着自己的小腿道:“你以为我就不累啊?” 林风端起桌上的茶壶,鼓咚咚地灌了一肚子,才笑道:“逛街的时候,可没看出你哪里会累,精神的很啊!” 泰冰儿秀眉一挑,大声道:“怎么,觉得委屈了?” 林风连忙摇手,陪笑道:“哪里会?你好不容易才来广州一次,买些东西也是应该的,我作为大当家的,陪属下逛街更是理所当然啊,理所当然。。。” 泰冰儿忽然发现林风似乎神情有些异样,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原来这家伙正盯着自己裙下的小腿,泰冰儿本来就身材高挑,小腿更是修长雪白,向来觉得自己身材不错,可被林风这么盯着一看,不由得又羞又气,却又有些得意,随手便把枕头丢了过去,喝道:“你看什么呢?” 林风连忙接住枕头,分辩道:“没看什么,没看什么,你饿了吧?咱们吃饭去吧?” 泰冰儿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不饿!你自己去吃吧!” 林风笑了笑,说道:“那你在房里歇着吧,我把饭菜给你带回来。”
泰冰儿嗯了一声,望着林风开门出去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柔情,这么些年了,还是他第一次陪自己买东西呢,想起他和那些店家讲价讲的口沫横飞的样子,泰冰儿就有些好笑,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海贼船主林风,还有这么一面呢,自己却没有没有发现过。 不知过了多久,泰冰儿还在呆呆地出神,房门忽然“吱呀”被推开,林风手里端着个案盘进来了,笑着道:“冰儿meimei,这都是你爱吃的菜,我特意让关照厨房的大师傅做的,你来尝尝,合不合口味?” 说着,把案盘放在泰冰儿面前,给她夹上几筷子菜肴,说道:“吃呀。” 泰冰儿却不动箸,从怀里掏出个信封和一把鲨鱼皮套的匕首,递给林风,缓缓地说道:“风哥,明天你拿着这两件物事去找兴盛里面的东岳商行,那里的柳大掌柜是广州最大的私商,我爹爹六成的私货都是从他那里出手的,我也见过他几次,这是我写给他的信,这把匕首是我爹的信物,给他看了,就会和你谈收购咱们货物的。” 林风心想你总算肯帮忙了,早拿出来多好啊,害得我担心了一天,连忙收下,可转眼又觉得有些不对,问道:“那你明天不陪我去吗?” 泰冰儿笑了笑——她今天笑的次数,比平常一个月还多,说道:“我明天要去海盐村啊,那里有我爹以前建的一个小码头,到广州就十多里地,咱们船队的货也从那里下好了,我得先去打个招呼。” 林风大喜,他一直都在担心货物怎么交割的问题,难道让别人来南澳岛取?显然以林风在这方面的名声,没有人会敢去,就算是约定在海上交易,别人也会担心被林风船队给吃了。可要把货运到广州城里,却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想不到泰冰儿已经替自己考虑好了,看来这位二当家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冷冰冰的。 “那我先出去,不打扰二当家你吃饭了。”林风把那封信和匕首往怀里一塞,匆匆地便要离开。 泰冰儿那个气啊,心想果然男人都是这样,只要帮他做完事情,立刻就把自己给丢到一边,“冰儿meimei”转眼就变成了“二当家”,她本来就是个暴躁易怒的脾气,这下如何能忍耐得住? “砰”地一声,泰冰儿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案盘上的饭菜跳了起来,盘子碗筷唏哩哗啦的掉了一地,林风吓了一跳,连忙道:“冰儿meimei,你怎么了?是饭菜不合你的口味?” 泰冰儿听他又喊自己“冰儿meimei”,怒气稍微减了点,脸上却还是阴云密布,一字字地道:“是人不合我口味!” “人不合口味?”林风有些奇怪,看了看掉在地上的碗筷,再看看泰冰儿的脸色,再想起自己刚来时,泰冰儿在船舱中说的话,忽然明白了些东西,不由得心中一动,连忙陪笑道:“冰儿meimei,你今天都累坏了,不吃饭怎么行呢?” 说着,拿起案盘中剩下的碗筷,夹上筷清炒竹笋,送到泰冰儿嘴边,低声笑道:“冰儿meimei,我们船队要发展壮大,可不能少了你噢,饿坏了怎么行呢?” 泰冰儿心中暖暖的,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就知道船队!难道我就。。。”话没说完,忽然一阵羞意涌来,顿时满脸通红。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猛地推开,紧接着一个粗大豪放的嗓门大声道:“风哥!你在这里吗?” 林风心里破口大骂,这谁怎么这么不识相呢?偏偏这种时候闯进来! 只见马三、胡大山和伊东景上等倭国武士涌了进来,正好看到林风把筷子送到泰冰儿嘴边的一幕,顿时便呆住了,心想原来二当家果然和风哥有一腿啊,难怪那次风哥受伤,二当家急的那个样子呢。。。 聪明如胡大山者,连忙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喃喃道:“风哥怎么不在这里?奇怪啊,这客栈柜台明明说是这个房间的啊。。。” 那些倭国武士,虽然中国话说得不利索,却还没笨到家,眼看情况不对,连忙跟着胡大山飞也似地逃了出去。 马三却还没反应过来,咧嘴一笑道:“风哥,二当家,你们继续啊,我一会儿再进来!” 他还在那里说个不停,坐在床上的泰冰儿却已经气的满脸铁青,林风暗暗叹气,不忍地闭上了眼睛,只听见“呼”地一声,这位二当家已经蹿了出去,然后就是乒乒乓乓的碎裂声和马三的惨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