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忠诚与背叛
江夏既失,孟度领军二十万退驻晋熙郡。晋熙郡下有一皖水,十里河畔长满芦苇。时已深秋,芦苇渐黄,微风拂过,起起伏伏,犹若海浪。若疾风骤起,更是惊起雁雀一片,风声鹤唳间听上去更像是鬼哭狼嚎。 孟度遣密使入江夏郡呈送书信,直言梁军伐魏而归,疲敝不堪,已难堪再战。苏护若要取胜,只要在芦苇荡中设下埋伏,而芦苇茂密,沼泽泥泞,士兵交战必用不上全力。届时,他会领军入瓮,但求一败。孟度又在密信最后嘱托苏护要善待梁军兵将,不可纵杀无度,待南境一统,这些降兵降将能用则用,不能用则解甲归田。 苏护看罢,心中感觉除了几分昔日的赤诚之心,也有一些无奈与失落。苏护知道,孟度在伐魏时已经攻克魏国数座州郡,如果不是为了抵抗蜀军,那么将梁王的旌旗直接插到平城的皇宫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时势造英雄,英雄多歧路。如果孟度不是庐陵王的门生,两军相峙,英雄相遇,斗智斗勇下,胜负皆是未知。现在,孟度为了成全自己的座主,竟然放弃了所有的名声。只求一败,而天下可成,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气魄啊。 苏护在江夏郡整顿军马,出兵晋熙。一边以燕青为先锋去晋熙郡城下搦战,一边令钟离秀和和萧鸿渐领军埋伏于芦苇丛的沼泽之中。 孟度见燕青搦战,亲自带领十万大军杀出晋熙郡。 燕青见梁军势众,只交战数个回合,就佯装败退,仓皇西顾。 孟度领军追赶,来到皖水河畔的芦苇沼泽,勒马停住,只听得眼前的芦苇荡中窸窸窣窣,虽是风声,却尽是杀机。 一名将军见孟度犹豫,就说道:“都督是担心着芦苇之中有蜀军埋伏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可以放把大火把敌军烧死。” 孟度听了,心头一惊,装出一副淡然的神态说:“梁王让我讨伐苏护,我们就应该活捉苏护并宣示百姓。如果我们将他烧成黑炭,谁又会相信我们真的取得胜利了呢?” 又一名将军大声嚷嚷道:“我见蜀军不过数千,而且仓皇而窜,我们人多势众,只管追去,百人擒一,还怕不能取胜吗?” “继续追击!”孟度下令,可是语气中颇有几分沉重。他知道,对于很多梁军来说,这将是一条不归路。 燕青领军西逃,一边逃跑一边观察身后的动向,如果距离远了,燕青还会故意放下速度以待敌军。因此在这场拉锯一般的追击之中,两军始终相隔不远。 追击的梁军见蜀军寥寥无几,于是各个贪功冒进,很快就把原有的阵型散不成形。 苏护见梁军追击深入,亲自擂打战鼓,埋伏在芦苇丛中十万蜀军奋勇而起。钟离秀领一只铁甲骑兵从梁军侧面突出横击,直接将梁军截为两段。 梁军见状,军卒大恐,顷刻之间,军伍队列也随之陷入了更大的混乱,梁军四处奔散,十万兵马溃不成军。 孟度见军伍散乱,本想收兵集结以避冲突,可是点名官很快就回来禀告说:“众营皆空,兵士死散,无人应答。” 孟度无奈,正在犹豫,却听见身旁一名将军劝道:“都督大人可径直往皖水前走,不可回头。我们一定要抵死保护您回到晋熙。只要都督在,梁国就有希望。” 孟度闻言,悲伤的落下泪来。想起苏护,他狠下心来,策马疾驰,只带领十几名兵将感到冲出芦苇荡,赶到皖水河岸。十几个人沿着河岸奔走数里,才寻得一条渔船,分几次狼狈渡过皖水。 经此一战,梁军十万兵马损起九,丢弃甲杖十多万,辎重和粮草更是无可胜数。 孟度早有军令,两军交战,不可滥杀,若有违反以命偿还。众兵将多有不解,毕竟沙场之上刀剑无情,谁又能在这生死较量间手下留情?也许,对敌人的仁慈就会变成对自己的残忍。苏护对此并不多做解释,并规定生擒敌军者的赏钱两倍于一个首级。因此,冲杀之间,蜀军兵将的刀锋多有回旋,能生擒便会生擒。而有落入泥沼中者,苏护也会派人营救。苏护心中有数,他要像善待自己的兵将那样善待这些梁军的兵将,如此才不负孟度一片苦心。 夕阳西下,孟度领着一众残兵败将回到晋熙郡。此刻的他,心中五味杂陈,忠诚与背叛,犹如两把利刃高悬心境之上。忠于座主就要背叛梁王,背叛梁王就要出卖掉自己的兵将。回首望那漫天芦苇,旌旗飘扬,他竟如此落幕的走下神坛。“南孟度,北苏护”,过不了多久,这就该成为一个笑话。可是他又并不太介意自己的失败,他只希望苏护能够信守承诺善待那些梁军的兵将。
为了这个天下,他必须有所取舍,兵败与功成,耻辱与光荣,忠诚与背叛,孟度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做。 孟度回城,清点兵马,以兵败为由撤出晋熙郡,向东退至南豫州。 很快梁王的诏令下到南豫州,命令孟度回去建康,并以骠骑将军李俊代替孟度的都督职。 李俊曾与孟度有过节。李俊出身清流世家,却在角逐都督一职的时候败与孟度,因此对于孟度一直耿耿于怀。现在看到孟度兵败,李俊更是幸灾乐祸,并在建康宫中狠狠的参奏一本,直说孟度心高气傲,驾驭无方,以致兵败,并说如果让孟度再领兵下去,整个梁国也就难保了。 梁王虽然对孟度多有信任,可到此时也不想再做袒。如果他一味地袒护孟度,纵容失败,那么他很快就会失掉人心。无奈之下,梁王下诏,除授李俊为大都督赶去南豫州准备御敌,而孟度则召回宫中另有调用。 李俊在建康城时为骠骑将军,平日里不管军务,只喜欢傅粉施朱,沉于浮华,每日里醉生梦死,萎靡至极。此时的李俊粉面朱华,手持节钺,意气风发,他傲然的站在城门楼上,看着孟度黯然出城,嘲讽似的说:“都督回去建康,应当去法云寺中做忏礼。” 孟度抬起头,看着城头上李俊,冷笑着说:“将军好自为之,真希望你还能活着回去建康城与我相见。” 李俊被气的咬牙切齿,急欲拈弓来射孟度,却被身旁的将军死命拦下。 看着孟度在眼前绝尘而去的背影,李俊怒气冲冲的说:“你就等着吧,我要让你瞧瞧。这个天下,并不是只有你孟度一个人会打仗!” 李俊入主南豫州,见蜀军未至,享乐如故。每日里傅粉施朱,醉酒言欢,又在城中发出布告,要求仿效健康王城,要“家家斋戒,人人忏礼”。于是南豫州城内,百姓不误农桑,士子空谈彼岸,虽战事迫在眉睫,全都不为所动。李俊又在南豫州城内拜访高人,竞谈玄理。于是,州城之内,佛学与清谈充斥,政事荒废,刑罚松弛,一州之官少有清廉之人。可这在李俊看来,却正是他所追求的理想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