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章 孤傲与君子之风
士兵看见太子走远了,立刻对着苏护讨好似的说:“我家司直大人一贯孤高冷傲,常人都难以接近,先生只凭这零言碎语就能讨得欢心,日后的前途应当无可限量啊。” “司直,可是司徒司直?” “是太子司直,他姓霍名尚,字明月,是秦国难得的文武兼修之才。司直大人十四岁射落大雕,时人送个绰号叫做‘落雕都督’。他在朝廷之上仗义执言,从不避讳,即便是我主秦王都要让他三分。秦王封他做太子司直后,东宫及诸王子无不惧怕此人。” “这个人倒是有些意思。”苏护笑着说。 “先生既为司直大人看中,日后必有发展,小人还望您多多提携。” 苏护收起笑容,冷冷的说:“再说吧。” 有了小将军的关照,那个士兵连看苏护的眼神都不一样了,顺带着连那个背着小孩的书吏也逃过一劫。苏护看那个书吏走路越发吃力,就把乌梅儿抱在自己的怀里。士兵见了,也只好听之任之,没有半点微词。 半个月后,一行人终于来到枹罕,回首望来途,死者不计其数。苏护心生黯然与悲愤,尽管大凉是自取灭亡,尽管大凉不算他的故国,但他毕竟在那里生活了五年之久,那里有他的成长,也有他的快乐,而今全都湮灭于硝烟之中,不说可恨,只有可惜。 苏护审时度势,沦落至如今的境况,自然不用再为表达对凉王的忠诚而露出什么坚韧不屈的模样,他理所当然的认为那样不值得。因此,尽管是西秦灭亡了大凉,可是对于太子司直抛来的橄榄枝,他没有必要决绝。但他也有他的原则,即便是将来暂时依附于太子司直,他也无论如何都不要为这个灭亡大凉的国家出一分力。 枹罕城外,根据秦王的命令,这些被俘获的大凉军民被就地分赏给了秦国的贵族和将士,未来,他们的命运就是为了他们新的主人做牛做马。苏护则直接被那名士兵带去了太子司直的府里,临别前,他和那个同行的书吏互通姓名,并将自己随身戴着的一块玉珏送给了乌梅儿。在他看来,孩子永远都是战争的受害者,那些心灵的创伤毕生都难以抚慰。 苏护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如何,因为他已经决心不为秦国出一言一策。他不怕恶人,只是时常为那些正直的人担忧。 晚上,太子司直霍尚带着自己的门人和幕僚在府里接待了苏护。见面时,霍尚紧紧拉住苏护说:“你可愿做我的子房,一起为秦国的天下贡献力量?” 苏护听了,微微皱眉,有些难为情的说:“司直大人救我于水火,我应当倾心助你,但你们西秦灭我大凉,我若卑躬屈膝侍奉于你,当是不忠不义,非君子之风。来时路上我已经想的很清楚了,即便是做了司直大人的门人,我也不会为你们秦国献一言一策。话已至此,司直大人若不待见,可寻一方土地,让我去那里为大人放马牧羊。” 周围忽然一片哗然,那些门人和幕僚忍不住议论纷纷,或鄙夷,或气愤,或咒骂,有的人甚至劝太子司直杀了这个无足轻重又傲慢无礼的家伙。 太子司直摆了摆手,鼓掌说道:“先生之风,颇有当年徐元直的风范啊。徐庶初入曹营一言不发,先生能言已经算是对我的恩惠。”霍尚说完又狡黠的笑过,说道:“既然先生不论政治,那么可有其他畅谈之处?” “承蒙司直大人错爱,若论琴棋书画,或可为一友。” “如此便好,我还担心先生只念亡国之恨,不领新人之情呢。” 苏护听完,微微一笑。在他的心里,故国只有一个,那就是梁国。至于大凉的兴旺衰败,他只有一些如旁观者般的惋惜,再有就是一些需要另谋生路的烦恼。 宴过之后,门人和幕僚们纷纷退去。苏护也要走,忽然被霍尚挽住手臂,“先生意欲何往?” “不知所往。”苏护有些尴尬的说。 “回城之后,我已托人为先生寻了一处宅子,只是还需打理数日。这几天,先生就在我这府中过夜吧。” “您是灭凉的大将,而我则是大凉的俘虏,您不应该这么大意的将我留下,毕竟司直大人对我还不是太了解。” “哈哈,先生多虑了。明智观人如管中窥豹,只见一斑,便能识得大体。我听先生几句话,就知道您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先生言谈洒脱,举止不羁,显然不是那些只懂阿谀谄媚的下人们所能比的。今夜,先生便与我同榻,畅谈平生,以藉此初遇之欢。”
“这……我不敢……” “我尚且不避讳,先生又何必多虑。走吧!”霍尚说完,一手拉起苏护朝着里屋走了进去。 当夜,皓月当空,明亮的月光透过窗纸,将光芒如霜一般洒到地上。炉中煤火烧的很旺,整个房间里都是暖暖的。精雕的梨木床上,苏护与霍尚抵足而卧,相谈甚欢。 苏护发现眼前这个年龄上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年轻人竟然装了满脑子的宏图伟志,依据他的规划,秦国要有东拒魏国,南抗吐谷浑,北防后凉,西灭大凉和夏国,然后再蓄势待发,兼并天下。苏护有言在先,虽然对于这些国事不置可否,可是心中还是暗暗赞叹霍尚的志向。 霍尚看见自己每当说到国事,苏护就一言不发,他也不以为意,他只是需要一个能够倾听自己心声的知己。秦王乞伏暮末和他的那些继承者们从来不愿意认真听取他的建议,他时常为此懊恼不已。依他看来,不修水利、不劝农耕就难以让自己的国家强盛,不在边境筑城设险就难以抵抗外族的劫掠,不养马练兵就不会有威猛的军队。可秦王却一心想归附魏国,对于国内的建设丝毫不愿用心。说道最后,霍尚很是伤感的说“先王病重的时候曾对乞伏暮末说:‘我死以后,你能保住国土不失就已经不错了。’” “但是你们还是灭亡了大凉啊。”苏护漠然的说。 “你有所不知,若不是我与大都督豁出性命,一意孤行般的劝诫,秦王无论如何都不会发兵的。今日征伐,取胜则罢,若败,我等必会为此殒命。”霍尚言语之间满是愁苦,显然,这个年轻人的心中所想并没有外露的那般倜傥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