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一夫不耕与一妇不织
他有些后悔,他遥想自己当年或许可以出仕,虽然得到的可能只是一个卑微的官职,但至少可以给凉王提个醒。那样的话,国家不灭,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人无辜受到牵连。想起那个凉王,苏护唾了一口,骂道:“凉王这个蠢货!” “国家都已经灭亡了,你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苏护闻声抬起头来,正看见一个头戴幅巾,身穿短袄的中年男子,他伛偻着腰,身后还背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那个女孩的脸颊已经被冻得通红,泪汪汪的眼睛让人看了就有几分怜惜,可她并不哭闹,只是安安静静的伏在那个男子的背上。 苏护看他尽管也是蓬头垢面,却比常人多出一副脚镣,就问道:“你在凉王的朝廷里身居何职啊?” 男子苦笑一声,“不过是太子手下一个书吏而已。” “听说太子也被俘了,凉王倒是躲过一劫。”苏护带着几分嘲讽似的说。 “是啊,太子也在这群人里,我们现在的命运是一样的。” 男子背上的小女孩吧嗒着眼睛看了一眼苏护,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苏护回应了一个笑容,对着男子说:“这女娃倒是生得乖巧,招人喜欢。” “她叫乌梅儿,母亲生她的时候就难产死了,现在又赶上国破家亡,命运真是不济啊!”男子说完,扭头对着身后的女孩说:“梅儿,冷不冷啊?” 小女孩摇摇头说:“不冷,父亲,你可以让我下去自己走,这样走的话,您太累了。” “那怎么成,走慢一些,那些官兵就会要了你的命啊!”男子说完,又把女孩朝着背上用力的送了送。 苏护见了,忍不住心有戚戚。 翻山的时候,路上积雪难行,男子似乎有些体力不支,不断的喘着粗气,步伐也是越来越重。一个穿着皮衣的士兵走到跟前,骄横的说:“喂,把你背上的孩子扔掉。” 那个书吏听了,慌忙求情说:“军爷啊,我情愿自己死去,也不要放弃我的孩子。” “若都像你这般拖累,何时才能到达枹罕?!”士兵怒冲冲的来到跟前,就要抢夺书吏背上的孩子。 那个男子紧紧的将女孩抱在怀里,任士兵如何用力,他都死死的不放手。暴戾的士兵从腰上解下鞭子,就要抽打那个书吏。 苏护立刻攥住士兵的手,冷眼看着他说:“我们忍受着丧国之辱,你们又何必咄咄逼人,不给人留条生路?” 士兵看了看苏护的装扮,怒道:“大胆汉奴!吾王仁慈,攻破乐都而没有屠城,已算尔等运气。如今沦为阶下之囚竟敢对我出言不逊,你认为我不敢杀你吗?”士兵说完,挣开苏护的手,就要去拔配剑。 “住手!”一个洪亮的声音伴着一串清脆的马铃飘然而至。随着马蹄声的落下,一个小将军利落的从马上跳了下来,这个年轻人头戴亮银盔,身披紫红袍,脚踏鹿皮履,眉目间带着几分秀气,堂堂一副雄姿英发的相貌。 那匹马见了苏护,挣着缰绳向苏护身上凑了凑,苏护淡淡一笑,轻轻的抚摸了几下那匹马的鬃毛,朱龙这才安静下来。 小将军很是诧异,“这匹马……” “这匹马本是我豢养一匹宝马,名唤朱龙。昨天被你营中的一个牙门将抢掠而去,我还曾劝那个姓石的牙门将要好生照顾它,没想到,这么快就又相见了。” “原来如此,不过,此马当真匹宝马。”小将军拉着缰绳,也顺手抚摸了一下马背,朱龙有些不安的跳了一下。小将军舍不得这匹宝马,对于朱龙和苏护之间的惺惺相惜装作看不见,转头对着那个手握宝剑的士兵说:“你这是要干什么?” 士兵见了,立刻紧张起来,慌张的说:“司直大人,这些刁民拖沓不前,我只是管教他们,这人却又不服,硬要与我动起手来。”
苏护冷笑一声,“这倒真是恶人先告状,难道你就不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的道理?昔日周公握发吐哺,管仲助齐称霸,皆以仁政为先。你秦朝若只如此暴虐,怕是也难长久啊!” “贱奴安敢无理!”士兵怒目圆睁,猛地拔出宝剑就冲着苏护刺了过来。 年轻人将士兵的宝剑一脚踢飞,怒道:“把你的宝剑收起来,难道秦王赐你的武器就是用来杀这些奴隶的?!” “司直大人,他……”士兵显然咽不下这口气。 “他怎么了,这位先生说的一点也不错,秦王若是依靠你等粗鲁之人,这个天下自然是难以长治久安。”小将军说完又把苏护浑身上下打量一下,微笑着说:“听君所言,决然不同于那些凡夫俗子,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苏护讪笑,“我不过是一个山野村夫,又粗读过几本诗书,算不得什么先生。本人姓苏名护,奉劝将军要善待这些无辜的百姓,常言道‘一夫不耕,或受其饥,一妇不织,或受其寒。’大概就是这个道理了。” 小将军笑逐而颜开,拱手说:“先生所言极是。如今,凉国已灭,你们就已经成了我秦国的子民,我们必须要向对待自己的子民那样来对待你们。”说罢,小将军又对着那个士兵厉声说:“你要好生看待此人,饿了就与吃食,渴了就与水喝——要是热水。到了枹罕之后,你就将先生送到我的府中,倘若有什么差池,我就拿你的命试问!” “请司直大人放心,属下一定不辱使命。”士兵埋头行礼道。 小将军微微一笑,飞身上马,没走两步,回头看着苏护说:“我与先生枹罕再会,届时,宝马会奉还与先生。” 随着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小将军朝着队伍的前面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