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将帅交心
刘锦棠看着这位枯藤老树般伫立在城墙上老领导老上级苍老的容颜，心情很沉重！沉重而矛盾。 因为这位刘将军现在肩上的担子，很重！说是重逾千钧，一点都不为过。 他知道自己这位须发皆白老领导已决心亲自出关指挥作战，这原本是好事，可以大大减轻自己肩上的担子。可他又实在不忍心看到自己这位须发皆白老领导偌大年龄还要出关去经受塞外的风沙之苦。 因为他知道如果这位老领导出关了？回来的可能性，不大。 所以刘锦棠此时还是决心尽自己最大努力来劝劝这位老领导，不要这么冲动，就留在关内坐阵后方大本营指挥，也就可以了。 可这又让刘锦棠此时心里感到无不矛盾。因为一来你这么劝人家，人家往好的方面想，是你体谅人家年纪大担心人家经不起关外的风沙，是一片好心。但是如果人家往坏的方面想？嘿嘿，你就有点那什么揽权之嫌了。 再者刘锦棠还真是需要自己这位老领导出关相助，他对这场西征，才更有把握。 这是位十五岁从军，二十六岁就已经当上了军师一级高级军官的湖南籍将领，身经百战，骁勇无敌，自独立领军以来几乎就从没打过败仗，作战经验极其丰富老道！深得左老大信任赏识。左老大给他所下考语是“英锐果敏、才气无双、志虑忠纯”。 这评价相当高了！英锐果敏是才，志虑忠纯是德，可谓德才兼备。但却并不过分，而是恰如其分。 刘锦棠文化程度不高，但却对行军打仗，极有天份，仿佛他原本就是专为打仗而生的天才将领，而且还是统帅级全能型天才将领。 是既能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又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像刘锦棠这种文化程度不高的统帅级全能型天才将领，不多见！真滴真滴不多见！ 若单论军事上天份，当世大概也只有已故之太平天国中那位烧炭翁出身的不世出天才军事家东王杨秀清，可以和他有一比。 至于德行上？这什么东王杨秀清就他娘别谈了！畜生一个！ 要知道湘军的高级将领，可大多是文化人，不是举人，就是进士，大都是有功名的人，是书生领兵。 就算有几位文化程度不高的湘军将领，那也只能是将才，而不是帅才。 让他们冲锋陷阵，可以。但是让他们全面组织发起一场大规模战役，就不贼了。 像文化水平同样不高的湘军名将鲍超，就是典型的将才，而不是帅才。 因为冲锋陷阵，只要谨尊将令，依令而行，且行动果敢，作战勇猛，就可以了。 但全面组织发动一场大规模战役，就得自己拿主意了。而且还要能够组织协调好各参战部队以及后勤部队间的关系，才行。 所以这两个活还是有很大区别滴！ 刘锦棠知道，此番西征，自己不仅要应对强敌，而且还要很小心很小心地应对好自己军队的内部问题，才行。 面对阿古柏，这位刘将军现在也和左老大一样，信心很足！ 但是面对自己军队的内部问题，尤其是面对那位八旗名将朝廷所指派的全军副统帅金顺，这位刘大将军就很头疼很头疼了！ 刘锦棠知道，自己想指挥动那位金顺将军让人家听你的军令行事？简直无异于痴人说梦！几乎就没有这个可能性。 应该也只有眼前这位老帅亲自出马，才勉强可以做到。 因为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满八旗将领，出身好，背景硬，资格老，仗打得也不差，算是现在满八旗将领中最能打的“名将”。 现在人家虽然只官拜乌鲁木齐都统，但朝廷早有决议要升人家为伊犁将军，且已无其名，但已有其实了。 因为原伊犁将军荣全所部的旗营人马，现在已经差不多全都归到这位八旗名将金顺麾下。 而伊犁将军，也就等于是未沦陷前新疆地区的党政军一把手。 人家这老的格子，这大的官，而且还是八旗“名将”，又凭啥听从你这三十岁刚出头之小师长的指挥呢？ 所以左宗棠如果能亲自出关随大军一起行动，或是坐阵前线指挥中心，对刘锦棠来说，那绝对是很大的助力。 事实上左宗棠之所以要亲自出关指挥作战，也正是因为考虑到内部关系的复杂性，才不得不出关，而绝非他信不过刘锦棠的军事指挥才能。 这原因刘锦棠心里当然也很有数。但也正是因为此，刘锦棠此时才越发感到心有愧疚，要再尽力劝劝自己这位老领导。 因为该给你的任命，人家已经在朝廷上帮你争取下来正式给你下达了任命，再指挥不动军队？这可就是你自己的责任了。 而左宗棠作为军队的最高指挥官，也的确不必亲至前线受苦。更何况这位左大帅还已经偌大把年龄。 “毅斋，你还是想劝我不出关吗？”刘锦棠的心事，左宗棠一眼就看出来了，并在劈头第一句话就给直接点破，一点都不转弯抹角。左骡子就是左骡子，倒也名副其实。 “大帅，”刘锦棠苦口婆心道：“塞外气候，寒暑不定，变幻莫测，且风沙千里，生活条件极其艰苦，标下也知大帅不畏苦寒能与将士同甘共苦，可大帅总得为西征大业着想吧？” 西征大业？左宗棠眼睛一翻：“老夫此番出关，正是为了西征大业！毅斋，你这话是啥意思呀？” 刘锦棠终于不畏误会狠狠心咬咬牙道：“大帅！西征大业，全赖大帅一力维持，也只有大帅能够维持！可大帅如果坚持出关？恕标下直言，以大帅的身体，标下实无把握大帅能维持到西征大业克尽全功之时，万一大帅有何不测？以朝廷目前的局面，我西征大业，则很可能会半途而废，前功尽弃，个中轻重，还请大帅三思！” 这个。。。左宗棠顿时语塞，被刘锦棠质问得半天都回不上话来。 一时间这位老人家的脸色，很难看！仿佛一下子又苍老下去了好几年。 这让刘锦棠心里越发感到难受，但却也只有硬着头皮继续顶下去。 “大帅，”刘锦棠再接再厉道：“西征大业，除将士用命，将帅谋略得当外，最关键还是要得到朝廷的大力支持，而只有大帅在，朝廷也才会全力支持我们完成西征大业，所以只要大帅能坐阵关内，确保自身安全无恙，就是对西征大业最大的支持与保障，也才是大帅当前所能做的最明智之举。” 这个。。。左宗棠脸上终于大为动容，出关的决心，也终于开始有所动摇。 是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马革裹尸，血洒疆场，固然是这位左老将军现在的心中所愿，也一定能博得个一世之英名。 但如果为了成就自己的愿望名声，而让西征大业最终毁于一旦？这可就百死莫赎了！ 可如果自己不出关？行吗？！这刘锦棠军事指挥才能固然一点问题都没有，毋庸置疑，也无需自己在一边指手画脚，可那也得要军队全都能听从他指挥才行呀！没有自己亲至前线压阵？他能指挥得动全军吗？朝廷的支持，固然重要。但确保作战顺利能够打胜仗，也同样很重要！ 左宗棠这会虽然被刘锦棠的话打动，但却还是心有顾忌，一时间大感踌躇。 刘锦棠察言观色再次进言道：“大帅，标下也知道大帅心中在担心什么，不过就算大帅有非出关不可的理由，也应该等到标下先率军扫平了乌鲁木齐外围的敌寇后，再出关不迟，请大帅俯允。” 这倒是个折冲的办法！左宗棠听到刘锦棠这么说，心里终于不再怎么坚持一定要这时候出关了。 “毅斋，”左宗棠突然语气一变，严肃发问道：“大军的指挥，你心中可有把握？” 刘锦棠面色一正回答道：“标下现在虽不敢说对整个西征大军都能做到如臂使指，但对我湘军主力，却一定能做到令行禁止，指挥如意。至于金顺都统，标下也一定会和他尽力处好关系，至少不会和金都统发生什么矛盾争执，请大帅尽可宽心。” 言下之意是除金顺所统帅的旗营外，其它军队的指挥，没问题。同时也暗示自己现在和金顺间的关系，相处得还可以。 要知道刘锦棠和金顺可是已经在关外搭档共事了一两年，也的确应该磨合得差不多了。 所以就算现在还是指挥不动人家，但刘锦棠却自信人家也不会故意来找自己歪，跟自己过不去。 至于金顺统帅的旗营？嘿嘿，这支军队至少在主战场上用不用都没有多大关系，对战争的胜负，影响不大。 这回答很实在，也在左宗棠预料之中。但却还是不能让左宗棠满意。 “毅斋，”左宗棠语重心长道：“你这想法，既对，但也不全对。毅斋，你可是跟随过曾文正公的老湘军将领，此番西征，职责重大，为何不学学曾文正公当年如何对待官文的做法呢？” 官文，满族正白旗人，咸丰年间曾任钦差大臣兼湖广总督。曾国藩胡林翼这两位湘军创建者当年指挥湘军跟太平天国作战时，但凡打了胜仗，一定会给这位既不怎么出力也不怎么出工的官大人，记首功。打了败仗则全都自己扛下来。 也就是有福你先享，有难我全当。长此以往，这关系当然就相处得相当好了。 结果是既成全了官文的高官厚禄，但却同时也让曾国藩胡林翼所创建领导的湘勇团练，得到了朝廷最大程度的信任支持，而不断发展壮大，最后终于成就了现在这支赫赫有名的湘军。 刘锦棠闻言低眉沉思了片刻，而后蓦地眼睛一亮抬起眼脸道：“标下明白了！谢大帅指点！”